ICU为啥会亏损？本文通过对一位重症医学科主任的访谈，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撰文 | 田栋梁
“你现在的存款，够你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ICU）待几天？”
这是某问答平台上一个热度经久不衰的话题，其中获“赞”最多的一个回答中给出了ICU的参考费用：如果病情平均水平的严重，每天1万；病情非常严重，每天2万；病情极其严重，又住进了一个能提供最高水平治疗的ICU，每天3万。
总之，医疗费用昂贵符合公众对ICU的固定认知，而很多人不知道是，收费昂贵的ICU竟然是医院里最不赚钱甚至常态亏损的科室。一位重症医学科主任告诉“医学界”，ICU建设得越规范亏的就越多，不规范的ICU才可能盈利。
盈利的ICU什么样？2023年12月引起广泛关注的芜湖第二人民医院多收患者21.8万医疗费事件或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据芜湖市医保局通报，患者杨某某在芜湖市第二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住院治疗期间，该院存在过度诊疗、过度检查、超量开药、重复收费、套用收费、超标准收费等问题。
ICU为啥会亏损？以下内容根据一位重症医学科主任的访谈整理，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根据我的经验，我们国家大部分的三级医院，不管是在发达省份还是欠发达省份，病人在ICU的医疗费用都差不多，危重病人一天1万元很正常，老百姓对ICU也是这样的认知，没那么危重的病人，比如围手术期过渡病人，差不多四五千块钱一天。
为啥ICU收费这么贵还会亏钱？首先一个科室最大的支出其实是人力资源成本，和普通病房不一样的是，一个规范建设的ICU，先不说病房建设要求，在人员配备上，根据《重症医学科建设与管理指南2020版》要求，重症医学科必须配备足够数量的医护人员，医师人数与床位数之比不低于0.8:1，护士人数与床位数之比不低于3:1。
比如你有10张床位，就至少要有8名医生、30名护士，有30张床位，就至少要有24名医生、90名护士。在普通病房需要多少医生护士？我知道我们医院一些科室的医护配比，70张床也就15个医生，不到30个护士。因此，重症医学科的人力成本要比普通病房高很多，虽然ICU的医疗服务性收费也是高的，特级护理费、床位费、监护费等都算比较高的，但相应的人力资源的投入也是几何式的增加。
ICU的贵，其实更多贵在药品和耗材费用上，但现在药品和耗材医院都是零加成，也就是进价多少就向病人收费多少，在这一块上，可以说医院没有任何收入，所以医院只能靠医疗服务收入，但这块收入相比ICU的成本支出来说远远不够。虽然患者觉得住院花了很多钱，其实大部分钱都花在药品和耗材上了。
虽然现在国家在压低药品耗材价格方面力度也很大，每年都搞带量采购，确实相关价格在不断下降，但ICU的病人病情大多都很危重，需要用一些新药，这些药的价格往往比较高。另外ICU病人最常用的白蛋白、丙种免疫球蛋白等血制品都很贵，一支就好几百，如果用丙种球蛋白冲击治疗，一个疗程就好几万。第三点，ICU的基础用药也不便宜，像最常用的收缩血管药物去甲肾上腺素，这些年来不仅没有降价，反而在涨价，因为它本来就比较便宜，药企也要考虑有足够的利润才能继续生产，虽然这个药单价不贵，但ICU用量比较大，患者的医疗费用支出也增加了。
再说说耗材费用，这两年不是一直强调解决“卡脖子”难题吗？的确是这样，ICU使用的耗材虽然在往国产化方向走，但还没完全实现国产化，比如目前应用最广泛的机械循环辅助装置主动脉内球囊反搏(IABP)，耗材完全需要依赖进口，大家比较熟悉的叶克膜（ECMO），所使用的耗材最便宜也要5万多，好一些的要8万多，虽然现在有一些国产耗材出现了，但相比进口的价格也没有便宜太多。
所以在解决卡脖子的问题上，我们还任重道远，但患者又需要这些救命的医疗手段，自然医疗费用就上去了。所以医院真的很委屈，因为患者虽然花了钱不少，但医院又没挣到，同时，ICU的建设费用也是巨大的，这是医院需要实实在在投入的。
就不谈ICU的病房建设要求了，比如建设要求ICU单间病房使用面积不少于18平方米，多人间病房应保证床间距不少于2.5米，为了减少交叉感染风险，尽可能设置单间病房或分割式病床。单就硬件设备来说，比如监护仪、呼吸机、透析机、叶克膜等设备的采购，医院就要花一大笔钱。
同时，和普通病房还可以加床不一样的是，ICU甚至是不可以满床的，每天至少要保留一张空床以备应急使用。按照建设规范要求，ICU的床位使用率以75%为宜，全年床位使用率平均超过85%，就应该适度扩大规模了。
经历新冠三年疫情后，大家都认识到了重症医学科的重要性，但根据2020年的一组国际数据报道，我国每10万常住人口ICU床位数仅为3.6张，美国是34.7张，德国29.2张，意大利12.5张，不管是ICU床位数还是有资质的ICU医生和护士数量，我国都与发达国家有较大差距。所以现在很多地方都在推动ICU的扩建，一个沿海发达城市在2022年底启动了全市市级医院ICU改造扩建项目，一张ICU病床给予60万元的财政支持，这还只是购买硬件设备的钱，而这些仪器设备是有使用寿命的。另外软件上，该市在2023年启动了一个数字孪生项目，对各大市级医院ICU进行信息化改造，一张床位的投入预算为20万。
综合下来，一张ICU床位的建设投入至少100万起步。既然投入这么大，还不赚钱，医院为什么医院还要建设ICU，因为ICU是平台学科，医院不能没有，如果没有你怎么开展一些疑难高危手术？怎么救治急危重症病人？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但我在全国跑了一圈，也没见过哪个ICU是按照严格标准去配置医护人员的，一些好的医院好的ICU，医护人员配比会高一些，差一些的配比就低得可怜，比普通病房高不了多少。原因很简单，如果按照规范标准去配置的话，ICU就不仅是亏损了，而且是血亏，所以这时候只能去权衡利弊，也需要医院管理者认识到这一点。
现在国内绝大部分医院的ICU医生护士收入都不高，这也是ICU医护人员离职率很高的主要原因。所以衡量一个科室的价值，不能完全看赚不赚钱，如果非要把收支来作为科室考核金标准，只能逼得医护人员去让病人接受更多的治疗，而不管这些治疗是否绝对有必要。
来源：医学界
责编：田栋梁
编辑：赵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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