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一
你喜欢听鬼怪故事吗?你如何看待一个专写鬼怪的作家?
虽然这类作家极有可能广受欢迎,但在一般人理解中,他们既不算“严肃作家”,更登不上大雅之堂。
有一位叫司马中原的作家,平生三分之二的时间,主要用来写作鬼怪类小说,由于口才好,后来还在电台主持灵异类节目。
就是这样一位明显是在娱乐大众的通俗小说作者,却被莫言先生评价为:“和我一样有资格甚至更有资格得诺贝尔奖。”
司马中原不是他的原名,因为他钦佩铁骨担道义的司马迁,希冀“以司马迁的史笔跃马中原”,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他笔下有侠气、鬼气,自身则带着儒气,他深爱传统文化,曾如此说过:
“文化,乃人文化成。中华文化,代代传承;海峡两岸,同文同种。”
作为一个在中国台湾生活超过70年的江苏人,他的笔下自然充满着乡愁。家乡是司马中原灵感的来源,家乡也最终成就了他。
2024年新年伊始,这位总是穿着中式直襟外套、眉发斑白的耄耋老者,羽化登仙,永远离开了人间,享年90岁。
他的鬼怪故事迎来了大结局,他的乡愁也走向了归宿。
司马中原本姓吴,祖籍江苏淮阴。众所周知,江苏淮阴出过一位叫“吴承恩”的大作家,那恰好是他高祖父(即爷爷的爷爷)的叔叔。
据司马中原自己说,他保留了前世的回忆,自己的前世叫“王三姐”,是一个童养媳。王三姐生前犯错被婆婆训斥,一怒之下选择轻生,到了阴间却没喝所谓的“孟婆汤”,“投胎”到吴家时,便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此事不但见于司马中原的各类采访以及回忆文章,还被郑重地记载在当时他们的县志《清河县志》内。
故人已去,恐怕很难验证其中真伪了,所能确定的是,司马中原的确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他是台湾产量最高的作家,陆续写了七十余本小说,司马中原却说,自己写的和说出的故事,尚不及本人记忆的千分之一。
因为“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司马中原宣称自己出生三天就能认字。此段表述依旧带着传奇色彩,但他七岁之前就认识了很多字,却也是事实。
司马中原小时候,父亲大人手把手教他写字,以及,习诵《千字文》等启蒙读物。之后,他顺利进私塾读书,如是过了两年,因不满传统教育的严苛,竟然辍学回家了。
两年的私塾时光,以及,短暂的洋学堂求学经历,基本囊括了他接受的全部正规教育。
他把大把的时间花费在听说书、看野台子戏,以及“读闲书”上。
父亲并没有因为儿子的不务正业而恼怒,吴家在当地渔沟镇属于望族,司马中原大伯经营着本地著名的酒坊“协和槽坊”,而司马中原的父亲吴隐观一说为一镇之长。
父亲的仕途应该能走得更远,但他无欲无求、淡泊名利,对于自己以及后代,都没有过分的要求。
司马中原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很不幸的是,他们生活在乱世。他出生不久,日寇掀起侵华战争,他后来也回忆说:“我的童年,正处于幸与不幸之间,把承平和战乱互相比映,益发促使我去思想、去感悟。”
彼时彼刻,其实,他更应考虑的是,如何在乱世活下去。司马中原9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因为战乱的缘故,他只身逃往镇江(当时江苏的省会),为了活命,15岁的他只好报名参军入伍。
抗战胜利后,内战打了四年,到1949年时,解放战争形势变得一片明朗。作为国民党部队的一个小兵,司马中原他们似乎只是在不停地逃跑,从镇江跑到南京,从南京撤到上海。
上海解放前夕的1949年5月18号,他跟着部队上了一条大军船,有个叫胡英杰的将军来到船上,向他们信誓旦旦地宣布:“你们都是最有为的青年,你们要投考军校,报效国家。”
那条船的目的地,正是宝岛台湾。
司马中原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大势已去,底层的小兵依旧心存幻想,用不了一年半载,战局必然扭转,到时他们就能风风光光地回家。
大船行至基隆,司马中原还好奇地买了点香蕉吃;等到了高雄时,他们一万多人的部队,并没有谁有报考军校的机会,所有的部队,全都被缴了械。
他站在一个小人物的角度复盘,突然领悟到,抗日战争下的中国,亲日的、亲美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各自背后都有后台老板,每一次却都是中国人打中国人。
他不由地陷入到悲戚,以及,更加思念起家乡来。司马中原意识到,自己虽然走过很多地方,但包括根生之土在内,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那种无力感“好像铁幕低垂的那个感觉”。
司马中原的写作生涯,开始于1949年渡海来台之际。虽然读书不多,他好像天生善于写作,靠着一支笔,很快跻身为部队的翘楚,还因此有了一个响当当的绰号:“军中三剑客”之一。
他其实知道,像阿Q那样,写一些“精神胜利”的东西徒劳无益。尤其是看到370万人在短短几年内溃败,败军之将却偏安一隅,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富贵,他更加坚信了这一点。司马中原不敢公开反抗,唯有通过“私婚”表达抗议。
彼时,台湾当局对待普通士兵是非常严苛的。美其名曰为了“提升士气”,官方严格限制士兵的婚姻自由,军官的结婚年龄为28岁,普通士兵则禁婚。
19岁时,司马中原遇到大他3岁、在“女青年工作大队”服役的吴女士,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然后,在没跟上面打招呼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结婚了。
因为笔杆子硬,当时司马中原在“第二军团”担任参谋一职,饶是如此,他先是记了大过后又被勒令退役。——司马中原算幸运的,他的很多战友因为擅自结婚被判了刑。
司马中原婚后生育的速度,简直可以用“光速”形容。他20岁结婚,21岁就当了爸爸,之后,以每年一个的速度,连续生了六个孩子,他自己也开玩笑说:“像印制厂的钞票,连号的。”
玩笑归玩笑,如何生存下去是个大问题,他身无长物,唯有靠着那支笔养家。那时写稿子是以字数计费的,因为小说字数比新诗多,他的主业就是写小说。
另一方面,由于离开故土日久,有些作家心底的乡愁开始激荡,他们欲浇胸中块垒而不得,遂以文字自遣。
基于以上两个背景,司马中原开始创作被后世称为“乡野传奇”的怀乡小说。他的小说以悬疑、神怪、武侠等等题材为主,在作品里则热衷于使用江湖切口和黑话隐语。
这主要得益于他幼年的生活经历和“不务正业”。司马中原打小在水边生活,江河边有很多盐枭,市井里也不乏与盗贼相关的传奇故事,司马中原对各类掌故了若指掌,能够做到就地取材。
这样的小说让人耳目一新,他作品的畅销也是必然。比如其代表小说《狂风沙》可谓“叫好又叫座”,不但获选为“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这便是莫言敬佩司马中原之所在,《狂风沙》在小小的宝岛狂卖27万册,靠着写书的收入,他攒够了孩子们的“奶粉钱”。
上世纪50年代,台湾流行“怀乡小说”,60年代起“留学生小说”开始风行,70年代时“现代主义”的文学飓风刮起。任他东南西北风,司马中原自岿然不动,坚持向民族旧传统致敬。
一直到了人生的暮年,他的方向依旧没变,只是形式新颖得多。司马中原甚至在电视台开辟了灵异故事广播电台,专门讲述鬼怪与传奇故事。
有记者特意问他,只是在讲故事,还是真的信奉鬼神?司马中原很严肃地说,虽然有些东西难以用科学解释,他本人也并没有宣传封建迷信的意思,但对于鬼神之事自己的确是深信不疑的。
他还说过:“中国人怕鬼,西洋人也怕鬼,全世界的人都怕鬼。恐怖喔!恐怖到了极点喔!”这简直就是把孔子的名言“敬鬼神而远之”,翻译成了电台腔,这段话也成了灵异电台的经典台词。
司马中原九十载的人生中,与“鬼神”打了无数次交道。
据他说,自己的妻子吴女士三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本来奄奄一息,一个老中医握住小姑娘的手,大声说:“你不能死,你的另一半(即比吴小三岁的司马中原)出来了。”
据他说,著名女作家三毛去世之前,也曾去找过自己。那天晚上司马中原一个人睡,半夜2点03分(三毛正是于凌晨两点自缢),忽然来了一阵风,然后,三毛就出现了。三毛摇动司马中原的床铺幽幽说道:“我不能吃你的饭了。”——几天之前,司马中原邀请过三毛一起吃饭。
在这些事件之前都加上“据他说”,是因为我并不觉得那都是真实可信的,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如果非要给出科学解释,我认为司马先生是在借“鬼”的幌子,抒发自己的情感:他和妻子相濡以沫生活了将近70年的感情,他和三毛之间真挚的友情(三毛称司马中原为叔叔,愿意告诉他满肚子的话)……这便是所谓的“以鬼事写人情”。
司马中原一辈子戒不了烟酒,更戒不了感情,不管是爱情、友情,还是对家乡的眷恋之情。
中国古人的话:“鬼之为言归也。”这应该是司马中原矢志不移写鬼故事的另一个原因,有人还说,写作即招魂,“鬼”即“归”,回归是历史的必然,也是前世的宿命。
假如没有战火带来的颠沛流离,司马中原永远也不想离开故乡,他最卑微的梦想是,生活在洪泽湖东岸的沼泽地,安守家宅,学习耕作,做一个幸福的农夫。
● 参考资料
[1] 台湾光华杂志丨台湾文坛的“乡野传奇”——司马中原
[2] 德国之声台湾作家司马中原的1949
[3] 邹婧丨司马中原小说的“民间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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