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喜(视觉中国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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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四十之后,其实我对自己的命运、生活都很认同,绷得不是那么紧了。
  • 他意识到,连这样一个曾辉煌过的人都坦然地接受了命运,自己从未辉煌过,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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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方周末记者 翁榕榕
责任编辑|李慕琰
陈年喜有两三个月没动笔写作了,最近忙于签书,许多读者通过社交渠道向他购书,需要添上签名,加上书店的需求,一共大约有四千本。手上有许多未完成的约稿,他心里着急,只能每天多签一些赶进度。
2020年,陈年喜确诊尘肺病,辞去了在贵州旅游景区的工作,开始全职写作。那是与他前半生的矿山爆破截然不同的生活。
以往他写矿山、写爆破,现在他的写作也有意识地转向另一个方向:写家乡的风物、家乡的人。陈年喜在《南方周末》上的专栏“峡河西流去”正是这样一个系列,他有意避开矿山生活,回到熟悉的故乡。
陈年喜与《南方周末》结缘于2020年,在当时的两次采访中,陈年喜自认是“民间派”写作者。三年过去,陈年喜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看起来似乎更接近主流文学圈了。不过,他觉得自己虽然被主流文学界接纳,但仍然与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是熟悉民间生活,我的读者大部分认可我这样一个阶层的民间写作,我应该保持一个民间立场,民间写作、民间态度。”陈年喜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如今,《南方周末》即将迎来创刊四十周年,陈年喜也早已走过人生不惑的年纪,经历了一些由“惑”到“不惑”的时刻。
1

“老家是一个挖不完的宝藏”

陈年喜的老家在陕西丹凤县峡河村,位于莽岭与伏牛山的交界地。哪怕多年一直在各地奔波,陈年喜依然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与家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没有分离过。2022年,陈年喜在《南方周末》开设专栏,他决定书写自己的家乡峡河,“老家是一个挖不完的宝藏”。
对他来说,写作是对生活的重新挖掘和塑造,需要回头审视,也需要重新在峡河那片土地上寻找。写作专栏时,提及家乡的某些人物和故事,陈年喜有时会再去走访一些人,或重走一些地方,比如某个破旧的房子、废弃的水井,重新感受一番。
“那些人物,那些东西,也会勾连起我的一些深深的回忆,勾连起对很多人物的思念和重新认识。作品和人的生活,是一个彼此塑造、彼此挖掘的过程。”陈年喜说。
《我们都有过光头的少年》这篇文章时,他特意走访了几个少年时期一块理光头的小伙伴。年少时,大家头发长得快,大人想尽可能减少孩子理发的次数,索性给他们都理成光头。慢慢地,人到中年,当年一起理光头的伙伴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际遇。
有的进了城,有的身体变差,还有的青年时期外出后便跟家乡断了联系,生老病死已然成了一个谜。在那个互联网还未发达的时代,有些人可能想联系却联系不上,而现在通信畅通,有些人却再没有机会发生联系了。
写作之余,2023年,陈年喜参加了一场《南方周末》的公益活动,走进了江西赣州的南方周末希望小学。“去重新走一走,实际看一看生活,也是我迫切需要的。一个人老待在一个地方,思维、故事都会枯竭,得去见证、去发现不一样的生活。”陈年喜说。
他跟着走访了几个家庭,有些孩子的父母去广东打工,只有爷爷奶奶陪在身边。这和陈年喜的家乡情况相似,留守儿童很多。
陈年喜想起了儿子,大多数时候只有妻子陪在身边照顾他,自己多年来四处奔波,儿子相当于“半个留守儿童”。“这是我们这个时代一个重要的伤痛。”陈年喜说。
值得欣慰的是,这些孩子得到了社会的关注,陈年喜觉得这很重要,“当一个人一生彻底没有任何一方面的关注或关心,就像一个人永远走在黑暗当中,人生可能很多方向是不好把控的。当他人生得到一丝丝温暖或者光照的时候,它有一些暖色在里面”。
2

终归要离开这样的生活

陈年喜53岁,过去的十年,是他人生最起伏跌宕的一段时期。40岁前后,陈年喜开通了博客,在上面发表诗歌,后来出版的《炸裂志》就是这些诗歌的合集。通过这个公开平台,他被纪录片导演秦晓宇发现,成为《我的诗篇》的主人公之一,从此为更多人所知。
如今回想起40岁,陈年喜形容那是非常“颠沛的一年”。刚过完春节,他就出发前往新疆。他们在那里打煤矿隧道,十几台机器同时作业,需要水来降尘。但新疆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天气,水很难运送。工作一天下来,几乎每个人都像从土堆里走出来,连眼睛都沾满了灰,咳嗽不止。陈年喜只得离开。
他又去了甘肃舟曲的一个矿山。老板是非法开采,炸药都是自制的,质量差,难炸开,总得反复装填,很难挣到钱。陈年喜又得另寻出路,离开时,手上仅剩二十元,他暗暗发誓,再也不上矿山。但那一年的后半段,他还是继续辗转各地,直到在延安工作了两个月,收入才堪堪将一年奔波的花费抵消。
那一年,陈年喜认识了一个矿老板,说是老板,对方也在一线干活。那位老板曾是亿万富翁,后来赔得几乎一穷二白。在矿山上,老板每天开着三轮车,灰头土脸地来回奔忙,但看起来心态平和。
陈年喜触动很大。40岁之前的他一直绷得很紧,虽然在矿山打工,但不甘于命运,总觉得自己终归要离开这样的生活。了解了这位矿山老板的经历后,他意识到,连这样一个曾辉煌过的人都坦然地接受了命运,自己从未辉煌过,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四十之后,其实我对自己的命运、生活都很认同,绷得不是那么紧了。人的一生就像植物,没有任何区别,随着春夏秋冬不停转换。就像一棵草,到了春天,来到这个世界,到了秋天,随着秋风又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陈年喜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从“惑”到“不惑”,从不甘到接受,陈年喜与自己达成了和解。他认为,要达到这种“不惑”状态,“需要不断地外视和内视”。外视就是对时代和历史流变的规律有所认识和思考,内视便是要认清自己、正视自己。
“每天处在一种狂想当中不自省,就会屏蔽掉很多思考,很多东西就选择了不看。需要向外、向内地,不停去正视一些东西。”陈年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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