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的李梦更在意自己的青春,那是属于《少年巴比伦》里惊鸿一瞥的青春。27岁时,《隐秘的角落》中的后妈王瑶被摆在她面前,她恐惧,但又觉得是时候绕过这份恐惧来实现某种自我突破。曾希望自己拥有“疯狂、用力的人生”的李梦现在变得淡然、理性,她任由时间从身体里穿行而过,留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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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佳人
在不止一次采访里,李梦提及这部改编自小说《飘》的影片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力。 
11岁时,身在加拿大的她偶然间看到了这部电影,被影片里饰演斯嘉丽的英国女演员费雯·丽深深吸引。彼时,身体里有个与电影勾联的环扣被“咔嗒”一声锁上,演员梦就此萌芽。后来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情形,李梦觉得表演吸引自己的并不是“被更多人看见”,那时的她有无可名状的压抑,表演让她看到了某种自我表达的可能性。 
因为父母工作繁忙,幼时的李梦鲜少能够感受到亲情的陪伴。她几乎处于散养状态,父母给予她的支持和鼓励远远大于对成长的干预。但大部分时间她独自一人,10岁那年父母送她去加拿大生活,她的身上挂着“无人陪伴儿童”的牌子,一个人完成了整个旅程。
很长一段时间李梦都在焦虑失去,恐惧“坏事发生”。那时候学校放学的时间和母亲下班的时间之间有大概1小时的时间差,这1小时会让她特别难熬。她会幻想母亲出了什么事情,并在她下班回家后冲过去问母亲是不是不要自己了。父母的长期“不在场”让她羞于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人变得自卑孤僻,内心对深刻的关系充满向往。 
如是长大的李梦成了习惯独立自主的人,她形容自己要去独立判断和接受人生道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比如,离开加拿大,回国读完初中和高中的课程,参加艺考,读北京电影学院;比如,在面试贾樟柯导演的电影《天注定》时,面对导演提出的能否拍摄大尺度镜头的询问给出的肯定答案。 
对李梦来说,成为演员可以让她通过表演呈现自己的内心世界,摄影机则带给她无可名状的安全感。
变化缓缓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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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采访的时候,李梦即将进组。这一次她要演一个悬疑犯罪故事里的女知识分子,与之前她演过的一些“癫狂美女”不同,这是个很文静的女人。
此前,爆款剧《隐秘的角落》里偏执疯狂的年轻妈妈王瑶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也是李梦自己很满意的一个角色。作为一个超越她当时年龄和人生经历的角色,王瑶带给她挑战也让她达成了某种自我突破。即便她在演绎这个角色的时候是一直带着恐惧进组的,但性格里的不服输和不想认怂的劲儿给予了她完成角色的能量。“既然资方和平台选择了我,我就想要去把握住这个机会。”
在另一部电影《雪云》里,她同样演一个年轻妈妈。影片在柏林国际电影节首映后颇受好评,李梦分享了自己对这类角色的处理方式:有时候现实中的经验反而会成为演员演绎角色的束缚,想象力在这个时候就成为表演很好的辅助。
会选作品,颇具文艺范儿气质是李梦戏里戏外给人留下的印象。她不介意被贴标签,实现突破是很私人的事。
“我愿意去默默耕耘,然后突破了就是突破了,没有突破的话观众其实也很难看到这个结果。” 
属于演员的突破从来与那些在生活里出现的妙笔不同,不会一蹴而就。它更像是随着人生阅历与年龄增长自然而然实现的。

“比如,我现在肯定演不了白蓝了,演白蓝的时候我才22岁,但是22岁的我可以演王瑶吗?我也演不了。白蓝这个角色找到我的时候,我当下的感受是觉得小说写得好,这个剧本的文学基础是足够的。如果在那个时候《隐秘的角落》来找我演王瑶,我肯定会拒绝的,我当时的认知是我还年轻,怎么演一个妈妈。22岁的我不想被定义成一个母亲的形象,我很在意我那时的青春。但是27岁要演王瑶的时候,我的想法变了,觉得为什么不能突破一下我自己?”
戏里戏外,李梦的变化是缓步而至的,并不会突然发生在某个瞬间。但是发生了,就会带着她去往下一个自我突破之地。
直觉型演员
李梦觉得自己是直觉型的演员。
在她看来这或许是一种第六感。“比如,你有一些经验,也有一些对这个东西(作品或角色)天然的喜欢,可能别人不喜欢ta但是你就很喜欢。类似庞宁(注:电影《鹦鹉杀》中李梦饰演的角色)或是我其他的角色,我觉得自己都是凭借直觉去演绎的。”
如何理解这种直觉?对观众来说最直接的方式是通过角色进行捕捉。 
电影《鹦鹉杀》里有一场戏,庞宁在栈桥上向大师问卜,大师给她讲了一个清朝时师父走夜路徒弟看灯的故事。庞宁问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墨镜后面那双眼睛透着眩惑,那一刻的庞宁似乎与采访里试图具象化直觉的李梦合二为一,为想要摸透这种直觉的旁人与直觉之间穿针引线。 
直觉带来的触动并非当下的角色本身,比如,《隐秘的角落》,她在2016年读过作家紫金陈的小说《坏小孩》,觉得“写得太好了,如果有天这部小说被拍成剧我一定要去争取它,演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细细回望,《隐秘的角落》最初触动她的是“书写得好,作家让她惊艳”。 
到了《鹦鹉杀》,这种与直觉有关的触动是她对导演麻赢心的探索欲。“她让我觉得很特别。她虽然是从西班牙回来,但对于她现在要拍的这个东西是非常了解的,她想要传达的一种影像特质我也很喜欢。我能感受到这个导演和她对于所要写和拍的东西在各个层面都已经很成熟了,没有给我在接触一个新人的感觉,反而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体系里出来的导演。”
“走夜路”是庞宁在电影《鹦鹉杀》中的处境:身陷杀猪盘陷阱,并寻找方法重拾人生。与用层层圈套反杀的女主角周冉不同,庞宁戏份不多却是故事里完整受害女性肖像的重要一环。她的意图在杀,不在藏,像极了李梦大部分时间给人的感觉:不藏。
饰演一个偏向功能性的角色,介入项目时间比其他人晚,李梦找到了最快成为庞宁的方法:在网上搜索杀猪盘新闻案例之外,她沟通导演希望自己给出的人物呈现方式,并在现场看导演的拍摄回放。
“导演告诉我:‘在你的那几场戏里,我希望你和冬雨形成反差。我不希望你们是同样类型的两个表演风格,我希望她是诛心的,而你是直接“杀人”的具象化形象。’我也会去看导演之前的拍摄回放,从她的拍摄视点上了解她的创作意图,以便于我去想象这个角色。”看拍摄回放并不是李梦惯常处理角色的方法,除了为人物找感觉,她还想看看“在这样一个非常好的盘子里,他们是如何‘玩’这部电影的”。
项目班底,整体盘子是李梦选择角色的基本盘。“我一直是以整个项目大局为主,盘子、导演、题材……如果项目本身很好,团队很好,角色不会特别差。之后再考虑你的角色类型和戏份在这个项目里能不能让你有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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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的演员履历上不乏优秀的合作者,从贾樟柯、姜文、陆川到最近备受关注的年轻导演魏书钧、邬浪、麻赢心等,这些年她不断与好盘子、好故事和好角色交手,并屡屡受邀参加国际电影节,属于演员的直觉早就被打磨到无比精确。
那么,一个依凭直觉的人眼里的“好演员”是什么样子?李梦觉得应该是让人永远能够对其保持好奇心的。而对她来说,好演员是18岁之后一直在追逐的梦。
与电影有关的事
李梦喜欢看电影是无人不晓之事,她也在豆瓣分享观影记录。
在平遥国际电影展上,她看了范天安执导的影片《金色茧房》,这部在戛纳国际电影节上斩获金摄影机奖的影片在平遥同样收获了罗伯托·罗西里尼荣誉最佳影片奖。
李梦在《金色茧房》里看到了创作者的大格局和对生活浪漫的姿态。“他是一个非常有审美的导演,他探讨的议题包括了人类、战争,有生命和死亡,在这一切包裹之下所形成的影片的宇宙里,它所探讨的议题是非常令人着迷的。那感觉是他或许经历了很糟糕的事情,但他依然可以浪漫应对。” 
在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李梦看了陈英雄导演的《法式火锅》,影片由法国著名女演员朱丽叶·比诺什主演,以美食作为媒介向观众传达一个丈夫如何怀念去世妻子的故事。“我觉得导演是一个非常温柔的男人,他非常爱自己的妻子,他可以永恒地赞美自己的妻子。他用这样一部作品去表达赞美,对我来说是很温暖的。” 
在戛纳国际电影节获金棕榈奖的影片《坠楼死亡的剖析》中,李梦则被某种孤独和无关生活正义的真相所震撼。“站在妻子的角度,丈夫意外身亡,等待她的是儿子的目光、所有人的怀疑和一场漫长的审判。如果她是凶手,那么这次犯罪并没解决她的问题;如果她不是凶手,她失去了灵魂伴侣的同时要向所有人解释她的清白,从这个横截面上你可以感受到这个女人的孤独。”

影片结尾,赢了一场漫长的官司的妻子回到家中,等待她的是独自抚养孩子、还房贷、写小说、盖楼做饭……“你会觉得好像生活的正义从来不是关于这个真相,不是关于她是否真的杀人,而是根本就没有正义。”
对李梦来说,电影就是这样的存在:你看电影,想象生活跟电影是有一些关系的,或者没有关系,或者它其实只是启发了你。
那么长久以来,电影对你来说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像呼吸一样,很难具象形容。你爱一个人爱一件事很难形容爱本身是什么感受,我离不开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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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演员的身份出发,电影亦给予她无上光荣与仪式感。2013年电影《天注定》提名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同年获得最佳编剧奖和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年度十佳电影奖,李梦成为国内第一个走上戛纳红毯的90后女演员。
“你会觉得说你拍了一部电影,然后你在全球最好的电影节拿了奖,大家都为你鼓掌,你会觉得自己被认可了,你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这种普世意义上的价值认同始终鼓舞着李梦,《隐秘的角落》里王瑶出圈之后,很多人说她演妈妈演得太好了,太真实太像了。这样的肯定与认可让李梦相信自己为角色所做出的付出和表达是没错的。
有人能控制风吗
拍摄电影短片《雪云》时有一个瞬间被李梦视作神来之笔,对手戏演员李康生开车送她到住处,她下楼目送对方离开,拍摄现场突然刮起一阵大风,风卷起了地上的纸屑杂物,又吹得道旁的椰子树唰唰作响,李梦心里想着这部片子成了,因为:“有人能控制风吗?”
这些突如其来的裹挟在生活里偶得的妙笔,总是能触动李梦的心。
威尼斯电影节闭幕典礼结束后一行人前往lido casino的路上送别团队的伙伴,一个弹着吉他的意大利男人在她前面的路上扔了一块红色的小方巾,说:“请踏上,这是你的红毯!”李梦随后把这个令人热泪盈眶的鼓励记录在了微博上。
采访的前一天晚上,李梦和朋友们一起看了戛国际电影节获金棕榈奖的影片《坠楼死亡的剖析》,她喜欢这部电影,更为一群朋友同看这部电影的当下着迷。 
“我们几个朋友在胡同里看电影,朋友家其实不大,是个loft,有一个秋天可以看落日的露台。她家里最重要的物品就是她的电视机,因为可以随时看电影。她喜欢调酒给大家喝,然后我去她家玩的时候我能想象我是喜欢她的生活的。她家里有很多可能是艺术家的朋友,或是自称‘无业游民’的朋友来做客,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你能感受到对方用自己的生活来愉悦我们的生活。大家在一起看电影,一起喝东西,一起聊生活,我觉得那一瞬间是美好的。” 
你很容易从李梦的日常里捕捉到这种令人心动的妙笔。在柏林,她裹在羽绒服里和手里捏着酒杯的金敏喜合影;在威尼斯的街上,她会停在水道旁突然撑个腰;在伍佰的演唱会现场,她会跟着自己最喜欢的歌大声唱……“我觉得生活就是很重要,如果没有生活,那不是很遗憾吗?” 
所以生活是让一切自然发生吗? 
李梦说自己像所有普通女孩一样做大家都会做的事情,看书、旅游、游泳、逛街……但很少去跟风什么热门活动,飞盘或是露营。特别热的时候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步调逛书店或和朋友聚在一起聊天,“其实挺重复的,不太会突然喜欢上一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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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读书,但读什么全凭缘分。有时候逛书店看到一本书的名字她很喜欢,就会买回家看看。最近她读了作家残雪的《激情世界》,石一枫的《借命而生》,经纪人推荐给她一本叫作《素食者》的小说,她也觉得挺有意思。她说自己不会因为对方是著名作家就盲目地去阅读他的作品,但这些年不时会拿来读一读的是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

除了诸如电影节红毯或路演活动这样的正式场合,李梦大部分时间都是素颜。细腻干净的皮肤,头发松散地绾在一个发卡里或是披散下来戴个别致的帽子,走起路来挥动着手臂,脚下感觉能生风。
在威尼斯如此 ,在圣塞巴斯蒂安是,在平遥亦然。素面朝天的女演员就这么“大剌剌”地闯进陌生人的镜头里,对李梦来说是无所谓的事,她没想过所谓女演员的偶像包袱,“我一直如此”。
那么,在最近的生活里,有什么时刻让你觉得自己最接近自由吗? 
“昨晚,我看电影的时候就很开心,很自由。”
摄影 能能
采访、撰文 徐妤婕 
统筹、策划 暖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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