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导言
在叶军眼里,费米子对于原子钟有什么意义?玻色子和费米子区别在哪里?原子钟的精度有极限吗?光钟的优势在哪里?叶军在9月22日墨子沙龙演讲活动“A brief personal history of optical atomic clocks and unexpected developments”上现场解答了观众的提问。
Q:在讲座中,您提到了费米子,我很感兴趣,它是什么?它的作用是什么?
A:你问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曾经有人说过:我们要理解大自然是怎样工作的,但不需要理解为什么这样。你问了一个非常深奥的哲学问题:为什么自然界中有费米子和玻色子?但自然界中刚好有这两种粒子,玻色子喜欢在一起,费米子不喜欢在一起,就是如此。区别之处就是玻色子的波函数中间是加号,而费米子中间是负号。建伟和我在这里,如果我们交换位置,我坐到建伟的位子,他坐到我这个位子,如果当中加一个负号,那么我们两个人就是费米子,我们是排斥的。如果我和建伟换一个位子,我坐在建伟的位子上,我们两个人坐在同一个位子上,或者他坐在我的位子上,中间是个加号,那就说明我们两个人愿意坐在一起的,我们就是玻色子。这就是这两种不同的粒子,大自然就是如此奇妙。
费米子为什么很重要呢?学习元素周期表时,化学老师会告诉你:两个电子如果自旋相反,它可以在同一个轨道里面;如果自旋相等,就不能在一起了,就是因为电子是费米子,它如果在同一个地方,它的量子态必须是不一样的。如果它的量子态是一样,它一定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有了这个条件以后,我们人类才能够存在,否则如果都是玻色子的话,我们突然都被压缩到一堆去了。
我可能没有真正地回答你的问题,但是费米子它是大自然存在的,那么我们怎样运用它去推进现代科技发展?例如我做原子钟时,我们一开始也思考过是选择玻色子还是费米子,最终我们选了费米子。为什么我们会选费米子?就是希望两个原子不要互相作用。现在回想,实际上如果当时选玻色子也能做。因为我用光晶格可以把它分开,我也可以照样去做这种量子信息处理的工作。但当时选费米子的想法很简单,因为在原子团里面,它可能会互相碰撞,所以我就选择费米子。
Q:如果用玻色子会有什么区别吗?
A:用玻色子的区别是一开始的实验可能会比较难做。一个平面上有很多的原子,我们做的光晶格是一维的,如果没有一个一个的光晶格,没有一个原子一个原子在位置上固定,如果这是玻色子,这些原子的相互作用会非常的强烈,不像费米子的相互作用会比较弱。所以如果一开始我们选择玻色子,我们做的钟可能要过好几年才能真正做到高准确度,用费米子一下子就做到高准确度。
Q:我对原子喷泉钟的概念比较感兴趣,它是通过激光冷却,有点类似上抛原子,然后用重力让它落回。在向下落的过程中,您说会有一百亿分之一误差,是因为它经过了很多周期,所以现在它还不是非常精准,我很好奇这个周期是如何形成的?
A: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讲一讲它的历史。原子喷泉钟,虽然说是Steve Chu他们第一个做出来的,但实际上这个概念在1956年时就被一位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家提出来。当时大家想去做这些喷泉,只不过如果原子很热,往上抛,它就粘在天花板上了,所以这个工作一直没有做。一直等到90年代初,冷原子出现,能够控制它的初始速度,就像你手上有一块石头,你知道往上面抛多少,不会碰到上面的天花板,这才能够真正的把喷泉做出来。但是你讲到的问题是,我往上抛的过程当中,它会往上走再往下掉,实际上里面有很多的问题。因为原子单摆一直在摆,它在走的过程中周期一直在摆动。但是它会受到很多影响,比如磁场如果不均匀,它的单摆会受到影响;还有如果真的往上走,就会涉及我刚才提到的爱因斯坦相对论,它实际上经过了不同的地方,然后要把这个积分都积出来,它的路到底是怎么走的?它的速度是多少?因为速度和位置都会对时间有影响。你能够做到每一个原子抛上去的都一模一样吗?不可能。它肯定有一个发散。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讲,喷泉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这就是冷原子出现后,一下子把原子钟的精度提高了很多。但是我觉得到现在为止,它仍然是很重要,因为我们用它来定义我们的“秒”。但是光钟现在远远超过它,比它的精度高一千倍甚至一万倍。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什么时候会在光学频率钟上面重新定义这个“秒”?大概是2030年的时候。为什么光学频率钟比这个喷泉钟要好?因为光学频率钟是不动的,量子态都是可控的,能精确地知道原子在什么地方。它的波函数是怎么样的。所以就没有这些系统效应。
Q:既然我们已经把光钟放在一个光晶格当中,后来又提到量子多体物理,我想知道量子多体的影响具体是怎样的?
A:量子多体的现象,就是两个原子碰撞会产生频率移动。所以“多体”只不过是把这个问题更广义化。有很多的原子放在一起,如果光打进去,原子与原子之间会发生作用,这个作用在多体物理里面挺有意思,可以用它解释为什么有“铁磁性”,或者是有“反铁磁性”和其他。但是对钟来说,它可能会让两个自旋突然之间对齐或者反对齐,它会让相干性消失掉,或者让频率有一个移动。所以从这点上来讲,多体物理和精密测量就联系在一起了。
有一段我个人觉得最精彩的幻灯片,我没有给你们看。比如建伟和我是两个原子,没有激光器打过来,我们也没有到激发态上去,我们两个就在我们的基态里面,我们之间有没有作用?有。因为我自己会有一个“真空涨落”,我虽然在基态,但是有时候我会跳到激发态,但是时间很短就又跳回来。在我跳的过程当中说不定我就激发他了,然后这就会形成我和他之间有一个引力。一般来说,要测量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引力时,我要去撞他一下,看他的反应是什么,我就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引力是多少。但现在钟做到这么精确以后,我们两个人可以不接触,就可以把我们之间的力量测出来,甚至于可以说建伟是一面镜子,我也是一面镜子,我们当中有一个真空涨落,这个叫Casmir力。我们也可以测出来在10-20。所以钟做的越来越准以后,可以看很多物理的东西。以前是只能想一想或者在教科书上写一写,现在可以把它真正作为一个可观测量来显示。
Q:刚才您提到了玻色子和费米子,我想问一下玻色子能不能变化成费米子?或者说能不能让玻色子起到费米子这样互相回避的作用,或者是让费米子做到像玻色子一样互相喜欢的这种过程?
A:玻色子和费米子是不能互相转换的。它的粒子本身不能互相转换,但是我们可以做实验:一个玻色子,加一些其他的物理的参数,可以模拟成费米系统。所以,虽然两个费米子会互相排斥?我们可以用两个玻色子来做,只不过要加一些其他的参量,让它来做模拟。但是它的粒子本身是不会改变性质的,电子永远不可能作为玻色子。或者,加一个也是可以的,一个正电子是费米子,一个负电子是费米子,碰在一起就变成光子了,它就变成玻色子了,这也是可以转化的。还可以把两个电子放在一起,形成一个“库珀对”,那么它整体上表现相当于有点玻色子的性质。直接转化不了,但是可以从这种物质转化成另外一种物质的形态。
Q:通过您刚才的报告,我们发现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钟的稳定性和准确度是不断在提升的,一直到现在可能有10-19量级,您觉得钟的稳定性的极限会在哪里呢?
A:你这个问题就是说什么是真正的极限。以前我觉得这是一个变化的目标,以前我们总是讲到肯定会有极限,我们马上就要碰到极限了,比如一个原子吸收一个光子以后它的质量会变,因为光子也是有质量的,说不定它在势阱里面会有不同的频率。但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些都可以测出来,这有没有极限?我相信极限是肯定有的。从普朗克尺度来说,极限是肯定有的,因为时间无法再细分了,时间都是离散的,是量子化的。如果在我们实验室里面做实验,当时间做到10-24时,有一个学生从门外开门进到实验室来,那么时间就会变掉。所以就要很小心,因为时间、空间和质量的分布都连在一起了。但这个也不是实际上真正的自然的极限,这些是技术的极限。我相信自然的极限可能是在10-27 、10-28的地方,因为比如现在我们看到引力波很激动,那边两个黑洞又碰撞了,这边两个中子星又合并了。但实际上在宇宙中有很多此类现象,例如有一个叫做“本底”的引力波噪声,这个噪声一直都在,就相当于我们宇宙大爆炸后,这个宇宙并不是静止的,它一直有很多的噪音。如果钟做到10-28时,可能就一直在听这个噪声,很有意思,很有诗意。200年以前,英国的皇家海军即将去海上航行,他们把单摆钟放到船上,单摆钟马上就不工作了,因为海浪起风时,单摆钟就全部坏了。所以有一位工匠就研究出怀表,靠这个怀表,皇家海军才能够打败西班牙海军。在海上航行时,需要一个很精确的钟。现在如果原子钟真的能做到几百年以后,做到10-28 、10-29,原子钟就一直在宇宙的大海里航行,那时可能就是时间的极限。
Q:对于原子钟的未来发展,您觉得基于现在钟的比较好的性质,它可以去做一些物理实验,还是会继续朝着更精确、更稳定的钟的方法去研究?
A:实际上,你往不同的、更高的精度或者准确度方向研究,相当于做一台显微镜,把显微镜做得越来越好,倍数越来越大,你总是能够看到你做显微镜的过程。工程和科学发现的过程实际上是紧密相关的,做的东西越精密,就越能够能有条件去发现一些他人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所以他们是相辅相成的。而且往往你发现了一些新的物理现象,能够反过来推进你更进一步地做更精密的原子钟。所以这一点,我相信我们实验室,包括其他很多实验室都是同样想法。
本文2023年11月27日发表于微信公众号 墨子沙龙 (时间的极限在哪里?——叶军圆桌现场放送),风云之声获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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