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致通过的陈老师
来源:传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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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故事发生在1991年,那黄河路极有可能陷入到一场论战当中。
它大概会被北京的理论家拎出来,好好问一问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

那时候,国内的发展陷入低潮,苏联和东欧的气候也不怎么样,理论家们总结经验教训,认为根子出在经济上。
在他们看来,外资和股份制,个体户和乡镇企业,农村的承包,企业的厂长负责制,哪个不是一身的臭毛病,哪个不是资本主义在复辟,统统都有可能成为西方和平演变的温床。
理论家们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说白了就是一个意思:要问一问姓资姓社。
问其实无可厚非,关键是一个标准问题。要按照理论家的问法,那黄河路肯定过不了关。
你想,至真园一个包间低消两千八,吃什么澳洲龙虾、大王蛇,来自宁波皮革城的小老板,一顿饭就豪掷八十八只霸王别姬,这不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是什么?有没有考虑过宁夏贫困群众的感受?
黄河路上人来人往,什么深圳帮、麒麟会、来路不明的李李小姐,竟然还有台湾来的疑似黑金林太。他们的背景是什么啊?背后有什么势力啊?他们聚在一起,是在策划些什么啊,又是在密谋什么啊?
这些人进来,搞乱了思想,带坏了风气,连我们自己人也被污染了。
湖西针织厂的范厂长,一个国有企业的管理者,也敢自称范老板了,也要和一群黄毛青年吃饭喝酒唱安妮了。外贸公司的汪小姐,一个外事单位的工作人员,也敢收受私营老板的珍珠项链了。
看来,黄河路上除了水电气姓社,其他都姓了资了。
理论家们要是再发发力,兴许还会发掘出黄河路的“历史问题”。毕竟,这里在旧中国就是租界,过去叫什么派克路(park road),不管什么路吧,投机倒把肯定是熟门熟路。
理论家会认为,如果再不问一问姓资姓社,黄河路恐怕就要改道了,就要走上邪路去了。
千万不要小看理论家,笔墨虽然不产生硝烟,但照样会造成哀鸿遍野。
那两年,全国的个体户一下子少了三百万家,大大小小的老板们害怕政策出反复,纷纷关闭厂房、拉上卷帘门跑了路。在这样的氛围下,1990年国内的GDP仅仅只增长了3.9%。
这里面不能不说,有理论家们的功劳。
当然,绝对有另一些理论工作者,不同意理论家的观点。这些人不在北京,就在距离黄河路不远的上海解放日报社。
在1991年春节,他们组成了一个名叫“皇甫平”的写作班子。
有人说“皇甫平”是黄浦江评论的意思,但后来主要策划者才说出,这是“辅佐小平”的意思。皇甫平仅仅发表了四篇文章,却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他们的观点与理论家们大不一样。
理论家说“市场取向就是资本主义取向”,皇甫平就说这是“新的思想僵滞”;理论家说“凡事要先问姓资姓社”,皇甫平就争锋相对,说“那就只能坐失良机”。
理论权威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是自己的权威被挑战。皇甫平发表一篇,权威就用十篇来批判一番。
理论的问题,从来不可能通过理论一战高下,它只能通过实践来决出胜负。
所以,面对这场广泛而激烈的争论,小平同志的办法是三个字:不争论。在1992年的南方谈话中,他说:
一争论就复杂了,时间都争掉了,什么也干不成。允许看,但要坚决地试。
小平同志的意思,并非是全然不问姓资姓社,而是反对无谓的争论,让实践来给出回答。
比如,黄河路究竟好不好,到底有不有利于社会主义,也要用实践来回答。
在现实中,黄河路在1993年兴起,正是突破了姓资姓社的争论,迅速成为沪上最热闹的美食一条街,催开了繁花。
是的,黄河路吃了澳洲龙虾和大王蛇,可澳龙和大王蛇还带活了牯岭路的水产,让在那里开商铺的陶陶挣到了钱,他转过头来,就有钞票带着芳妹去沪联商厦消费。
黄河路引进了各地的餐饮,丰富了沪上美食的品种,人们见识了香港名厨的仙鹤神针,也知道了干炒牛河要刚出锅的才好吃。
更重要的,黄河路提供了信息和机会。
李李的至真园虽然昂贵,但信息总归是最贵的。范老板能在那里价比三家,虽然最终还是被压了价;宝总从那里知道了三羊牌高仿的存在,得以掌握先机成功打赢了一场阻击战,击败国外的梦特娇,打造了一个新兴的上海名牌。
黄河路存在着欲望,也放大着野心,但野心和欲望有时候就是成长的动力。黄河路还激发出了企业家,从此27号少了一个汪小姐,上海滩多了一个汪明珠。
就连黄河路上的小卖部,也通过暗中观察挣到了钱。对了,还有敏敏和小江西他们,她们带着黄河路学来的经验,自己做起了老板娘,她们未来一定不会活得太差。
所以,不要一来就问黄河路姓什么,关键是,黄河是水。有水就搞活了。
当然,黄河路除了有水,也不是没有乱七八糟。但黄河路是一个市场,市场自己会调节。
至真园价格太高,如果超过了接受能力,那自然就没人买单;如果生意太好,形成了垄断,那有的是老板娘联合起来反击。
假如黄河路玩得太过,触犯了法律的界限,失去了调节的可能,监管可以来整顿秩序嘛,警察也可以上门抓人嘛。
小平同志说,搞一两年对了,放开;错了,纠正,关了就是了。怕什么。
黄河路再喧闹,也是掌握在社会主义手里的嘛。
黄河路走不了邪路。
当然,黄河路也不会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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