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狂飙》海报  图源网络
《以博尔赫斯命名的房间》
连载5
文/李西闽
小说采用双线叙事结构,以《盲刺客》般的迷人笔触讲述了现实与虚构相互映照的“寻人解密”故事:现实中,作家“我”目睹了一个女孩的死亡,而故事中,一个女孩一直在寻找失踪的哥哥,两个女孩在作家完成小说创作的那一刻有了微妙的重叠。欢迎跟读。
第十一天
白牙(九)
屠铭铭的到来,打破了枫村的平静,一块石头投进了如镜的湖面,镜子碎了。这个偏远小村,极少有外人到来,何况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画家。村长接待了他,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枫村的?屠铭铭说,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枫村。起初,村里人对他特别好,抢着拉他到家里吃饭,特别是那些年轻姑娘,有事没事上前和他搭讪。
村长警告过那些姑娘,别让画家拐跑咯。那些比较泼辣的姑娘回嘴,巴不得被他拐走咧。村长恶骂一声,不要脸的骚婆娘。其实,她们只是对屠铭铭好奇。黄水水的媳妇宋春花没有和他搭讪,有时只是远远地看看。黄水水对宋春花的家暴据说从新婚之夜开始,宋春花惨叫了一夜,村人没有理会,以为她们在干那事。打得多了,村人才知道黄水水的暴行,村里有了这样的传言,黄水水干那事根本就不行,打老婆是在泻火。
屠铭铭到枫村后不久,就目睹了黄水水对宋春花施暴。那天,他路过黄水水家,听到了宋春花的惨叫。枫村人大白天都不关房门,黄水水拿着藤条,死命抽打宋春花。屠铭铭冲进去,夺下了黄水水手中的藤条,说,你怎么能打人。黄水水倔强地说,我打自己的老婆,关你鸟事。屠铭铭说,她是你太太,不是你的奴隶,你打她是犯法的。黄水水扯着嗓子喊,你就是管不着,我想打就打。宋春花哀怨地说,屠画家,你走吧,我习惯了。
后来,有人看见宋春花在绝壁底下陪屠铭铭画画,还有人看见他们坐在野狼森林下面的草坡上说话……黄水水有天去县城找他哥黄山山要钱,两天后回家,有人告诉他,就在他离开枫村的那个夜晚,宋春花钻进了村公所屠铭铭住的房间。
……
黄杨木的叙述是支离破碎的,屠敏敏内心做了处理,得知了这些情况。说到这里,黄杨木就不肯往下说了。屠敏敏没有再逼他,收起了瑞士军刀。他们走出了野狼森林。这是正午,阳光炽热,屠宁宁还是觉得浑身冰凉。不远处,黄来福骑着高大的枣红马,朝他们这边张望。黄杨木浑身颤抖,小屠姐姐,你千万别说我告诉你了屠画家和春花婶婶的事情。屠敏敏倒吸了口凉气,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黄杨木飞快地跑掉了。
黄来福也骑马飞奔而去。
屠敏敏感觉到事情不妙,但是没有获得哥哥真实消息之前,她还不忍心下结论。也许哥哥就在这片山地的某个掩蔽的角落活着,也许像村长他们说的那样离开了枫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她的心很乱,满目的好风光也变得支离破碎,就像一幅撕碎了的风景画。
屠敏敏走过颤悠悠的小木桥,穿过柳树林子时,突然想,枫村为什么没有一棵枫树。这个想法很快就消失了,走出柳树林子,看到村里的百十号人都站在村公所外面的空地上,望着她。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望着自己,也不晓得他们要干什么,脑海里顿时一片空茫。呆立了一会,她才迈动脚步,朝他们走过去。村人们脸上都下了一层霜,热情好客的笑容都消失了,那是一张张冷漠可怕的脸。村人给她让出了一条路,穿过人群,屠敏敏走进了村公所,来到居住的房间,反锁上了门,又把窗户关得严实,拉上了窗帘。房间里黑乎乎的,开了灯,灯光让她舒出了一口气。有人进入过这个房间,背包明显被翻过。她想打个电话给父亲,发现手机没电了,可是,充电器怎么也找不到了。看着被翻过的背包,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这时,屠敏敏才真正感觉到了危险。
……
阳台上的太阳花,在白天的阳光下开得绚烂,有红的白的紫色的花,是一个个青春少女的笑脸,到了夜晚,花朵都闭合了,黑暗是罪恶的渊薮,花儿也许在保护自己。我站在阳台上,有冷风吹拂过来。想起李嘉的提醒,这两天要降温了,要注意保暖。天上已经布满了铅云,月亮星星都被遮蔽了,雨随时都会落下来,我担心雨水会打碎太阳花的花瓣。远处有人大声喊了声什么,随即又陷入深夜的沉静,我也想大喊一声,可没喊出来,喉咙里像堵着一块橡皮,胸口异常沉闷。我想很多人都想冲着黑暗的天空呐喊,大部分人都无力或者无法喊出,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攥着喉咙。
第十二天
桃子请我吃早茶,在植物园大门旁边的一家饭店,还有阳阳和她们另外一个同事。我们找了个很好的位置,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怪石嶙峋的假山,还有假山下池水里的鱼,那些锦鲤色彩斑斓,让人炫目。其实我对这类花里胡哨的观赏鱼并不是很喜欢,它们会让我想到一类恶心的人群。桃子说我来那么久没有请我吃个饭,有些愧疚。我反而愧疚了,无功受禄。我理解她们,做一家民营书店有多困难,现在读书的人越来越少,能够坚持下来,靠的是情怀,当然讲情怀有点俗。
我们还是聊到了莫茹的死,大家都心有戚戚。我还是对她们说,下晚班时一定注意安全。我的确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那天莫茹被杀后,给所有的女性朋友都发了私信,让她们保护好自己。在楼下吃米粉时,我也对米粉店的小姑娘说,不要在深夜乱跑。甚至在街上,看到你们形单影只的女孩子,都想走过去告诫她们,但我没有这样做,怕被她们误解成神经病。
桃子点了很多东西,最后都没有吃完。我想多吃点,可是肚子已经胀得不行,觉得对不起桃子,人家请你吃饭,将点的菜吃光,才是对主人最好的尊重。桃子笑着说,不要紧,打包回去给书店的同事吃。我往窗外瞟了瞟,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雨。
冷冷的雨。寒流如期而至。听说,这个冬天会特别冷,千万别冻死阳台上的植物,特别是那复活的茑萝。
白牙(十)
惨白的圆月在天空中疾走,肉眼看到的只是缓缓的移动。屠敏敏不敢出屋,被困在了房间里。她想等夜深了,枫村人都熟睡后,再逃离这个地方。坐立不安,屠敏敏想象着哥哥和宋春花的关系,不相信哥哥会和宋春花会产生恋情,他是个骄傲的人,一般的女孩子根本就看不上。可事情往往不会按常规路径发展,也许哥哥真的爱上宋春花了呢?不,不会的……
夜越来越深。
两个人躲在屠敏敏房间外的窗下。那是黄来福父子。过了一会,他们离开了那地方,来到一个墙角。黄来福压低了声音说,小子,你确定她睡着了?黄杨木小声说,没有声音了,肯定睡着了,每夜都这样的,没有声音了我就回家睡觉了。黄来福咬着牙说,今夜不一样,没声音了你也不能回家睡觉,给老子看着,有什么动静赶紧告诉我,不能让她跑了。黄杨木说,好,好。黄来福威胁儿子,让她跑进野狼森林,本来就要打死你的,饶了你这一次,如果今夜让她跑了,活埋了你!黄杨木笑了笑,我是你亲生的儿子吗?黄来福说,废话!黄杨木又笑了笑,那你为什么要活埋我?黄来福不耐烦了,滚,我得回去开会了,懒得和你啰嗦。黄杨木傻笑。黄来福说,妈的,没有一个地方长得好,就长了一口白牙。
村子中央的黄家祠堂里,灯光昏暗。除了黄杨木,男女老少一百多号人全部坐在长条板凳上,等待开会。村长坐在主席台上,所谓的主席台,不过是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有年头了,老旧。村长说,大家都不要说话了,听我说。安静下来。村长没有马上说,而是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一股浓烟。烟雾让他的脸变得扑朔迷离。台下的男人们也抽起了烟。
村长说,晚上叫大家来,大家都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商量一下,事情该怎么办。这件事情,黄来福是有责任的,作为村里的治保主任,没有尽到职,如果不让那姓屠的丫头进入野狼森林,她就不会发现我们的秘密。一个月前,也是在这里开的会,大家都统一了思想,不能让我们恩人黄山山的弟弟去坐牢,大家一起将屠画家的尸体埋在了野狼森林,而且保证保守这个秘密。现在,屠丫头已然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事情要捅出去,我们全村人都有罪,都要法办,还会影响到山山的声誉,大家说说,该怎么办?
没有一个人先发言。
村长有点火,你们这些人,得山山好处时个个喜笑颜开,要你们商量个事情,全都哑巴了。黄来福,你先说。
黄来福看了看大家,挤了挤眼睛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能让她活着离开枫村。
有人开了口,就有另外的人附和,对,不能让她活着离开枫村,这样才能保守住秘密。
村长说,好吧,那么,用什么办法弄死她呢?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笑着说,村长,我看弄死她太可惜了,还是留给我做老婆吧,把她关在我家地窖里,跑不了,生完孩子,她兴许就不想跑了。
村长吞了口唾沫,你想得美。
年轻人又说,那天晚上,你让我和来福叔假扮逃犯,就想假戏真做了,没想到,吓不跑她,还让她进了野狼森林。
村长呵斥,坐下,别动歪脑筋了,她不能活,大家继续讨论。
黄四美说,直接活埋算了,将她和屠画家埋在一起,我们有情有义了。
李菊香反对,不行,这样太残忍了,我看还是在饭菜里下点药,毒死她算了,明天早上该轮到谁了,一会回家准备好药,要毒点的,死得快,姑娘没有太大的痛苦。
村长点了点头。
他突然问宋春花,春花,你说说,这样好不好,事情都因你而起,你也该表个态。
宋春花浑身颤抖,眼泪汪汪,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
枫村人都进入梦乡之后,黄杨木轻轻地敲击窗门。屠敏敏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敲击窗门的声音,马上警觉起来,她手中握着瑞士军刀,走到窗前,问,谁?黄杨木低声说,是我。屠敏敏说,你想干什么?黄杨木声音充满了焦虑,我是来救你的,他们要害死你,快出来,我带你离开。屠敏敏迟疑了会,还是决定跟他走。
屠敏敏背着背包,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村公所。黄杨木拉起她的手,一直往村外走去。路过村口时,大黄狗躺在老柳树下,一动不动。黄杨木轻声说,不要怕,晚上我把全村的狗都毒死了。月光下,一匹马站在山坡上。那时匹高大的枣红马。黄杨木扶她上了马,自己也上了马。黄杨木用马边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就奔跑起来。
马蹄声碎。
翻过第一道山梁时,屠敏敏回头望了望,月光下的枫村宁静而美丽,她心里哀叫了声,哥哥——
黄杨木果然是骑马高手,他没有吹牛。来的时候,屠敏敏走了一天,马儿是被向导牵着的,慢吞吞地走,没有飞奔。一路狂奔,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到了樟木镇。在镇子外面,黄杨木跳下了马,接着扶她下了马。屠敏敏的胯部又酸又痛,腿肚子也像插进了两截钢筋,鼓胀疼痛。屠敏敏决定坐第一班汽车到县城里去报案。她对黄杨木说,你跟我走吧。
黄杨木笑了笑,不,我要回去,这马是我爹的宝贝,如果没了,他会自杀的,我不想他死。
屠敏敏说,可是,可是你回去回被他们打死的。
黄杨木说,我不怕。
屠敏敏说,你不是说你怕死吗?
黄杨木笑了,露出满口白牙,现在不怕了。
屠有敏敏流泪的冲动,你为什么要救我?
黄杨木说,我不想看到你死,我和屠画家是朋友,他是好人,他说过要教我学画画的,他也不该死的,好好活着的人都不该死。
她将帽子摘下来,戴在他头上,戴上帽子的黄杨木,可爱的许多。他轻声说,小屠姐姐,帽子真送给我了?屠敏敏点了点头。他小眼睛里流下了泪,可是他笑着,白牙闪亮,像珍珠。屠敏敏从包里找出润唇膏,在他嘴唇上涂了涂,然后将润唇膏递给他,这个也送给你了,你每天涂,嘴唇就不会干裂了。
他将润唇膏塞进口袋里,说,我该回去了,我爹看不到马,会急死的。对了,当初,村长让黄四美负责销毁屠画家留下的东西,他把屠画家画的画都收起来了,很多呀,一摞一摞的,都被他拿去引火了,他给了我两张,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他骗腿上马,看着她说,小屠姐姐,不要再来枫村了。马鞭落在枣红马肥厚的屁股上,马撒开蹄子,狂奔而去。黄杨木没有再回头,屠敏敏也看不到他满口的白牙了。
她的眼睛一片迷濛,心里飘起了漫天大雪。
(未完待续)
~the end~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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