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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空间推荐栏目推介最新上市的好书,本期推荐红柯的长篇小说《准噶尔之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准噶尔之书》是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红柯的长篇小说遗作,由九部作品组合成的长篇。小说巧用神话元素将人物和自然结合在一起,如印象派的绘画,字里行间充斥着西部文学的血性与野性美,令人震撼。红柯曾四次获茅盾文学奖提名,2018年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他是个低调又才华横溢的作家。
《准噶尔之书》节选
文/红柯
死者是个很不寻常的人,他和他的棺材占据了一个软卧包厢。按列车的规矩是不拉死人的,即使走后门破规矩,也只能托运。死者不想把自己当货物让人家摆弄,硬是上来了,还带着两个保镖,一高一矮,穿蓝色皮夹克、戴大墨镜,不大理人。他们在另一个包厢。
消息灵通的旅客马上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找车长抗议,车长也说不清原因。大家嚷嚷着要把死人扔出去,他们拥到门口就不动了,俩保镖在那儿站着呢。他俩烟卷挺在嘴上一动不动,烟卷兀自燃烧。大家化整为零,躲进了自己的包厢,就像士兵躲避炮火轰击,半天都不敢露面。死者就这样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大家从他门前经过时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就像对待一个睡眠中的长者。
死者就这样回到他的故乡——西部边境的一个小站。
那是一块小绿洲,夹在西天山和大戈壁之间。铁路线细若游丝,火车跟蜘蛛一样,汽笛声显得很遥远很陌生,旅客们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两个保镖看一下表,一前一后走进死者的包厢,大家看见了想象中的棺材:敦厚庄严,还有暗暗的光泽。列车员喊:死人下,你们都得下。大家傻乎乎的,听不明白。列车员说:下一站是阿拉山口,你们想去俄罗斯?好多人发出惊叫,他们下车的地方应该在沙湾奎屯石河子。俩保镖一前一后抬出棺材,大家都上去帮忙。他们出了站,大家还趴在车窗上看:棺材简直是一座宫殿,竟然有如此辉煌的死亡。
死者和他的保镖置身于故乡——托托。
从车站到托托镇有两公里,保镖抬着棺材竟然不累。有不少车子靠近他们,按喇叭讲价钱,他们无动于衷。他们绝不是掏不起车费,那身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他们肯用力气,是死者与他们签有合同:必须把他抬进自己家院子。
在托托,好多年没有出现抬棺材的景象了,送死人到墓地都是用车拉。这俩外地人引起了大家注意,不用问棺材里装的是谁,光凭俩保镖的威风劲儿就够了。棺材像海洋里的大兵舰,所到之处,全都是静悄悄的。人死到这份儿上还有什么说的,托托人全被死者征服了。
俩外地人抬棺材进了团部。团里正在开会,研究抢收棉花的事。院子里出现一口棺材把开会的惊动了,团长砸桌子,怒不可遏。有人跑下去,很快又跑上来,把团长叫到小办公室,关上门嘀咕一阵。团长再次走进会场已经不生气了,草草总结几句宣布散会。
外地人到了楼上,团长问他们需要什么帮助,他们打开皮夹取出一张表,需要团部盖个章子。死者的家产几乎都在南方大都市,那里的公证处和法院需要这些手续。团长明白了这张表格的分量,不能随便把章子盖了,要打开棺材看看,对死者负责嘛。
俩外地人没吭声,往楼下去,团长跟在后边。围观的人让开一条道,团长不慌不忙走到棺材跟前,伸手摸一下,就像摸团部新买的奥迪,手感好极了。团长告诉大家死者的身份,那是托托人人皆知的人物,在奎屯上完技校后去南方特区,滚爬摸打整起一个大型企业集团,托托人提到他总是扬眉吐气,自豪得不得了。他的行踪一直是新闻单位的热点话题。
团部大院人头攒动,却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没有。眼睛也是静静的,像深水里的鱼。空气清爽,把大家的面孔擦得很亮。俩保镖互相看一眼。高个子保镖用手一推,棺盖跟石板一样“嚯——”开了。人群动几下,在团长的咳嗽声中又静下来,团长朝棺材里看一眼就呆住了。高个保镖说:就是他,没错。团长没接话,让保镖合上盖子。
棺材没有上钉,说明死者很聪明,生前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幕。
大家交头接耳全成了长舌妇,嚷嚷声很快裂变成莫名其妙的愤怒。人群晃动,往保镖身上冲。那个最先冲上去的人被保镖从身上扒下来,转个个儿面朝大家。保镖肯定在他背后捣鬼了,他只张嘴巴喊不出声音,面孔严重变形,变成恐怖的骷髅,大家被这幅图画吓傻了,纷纷后退。保镖见好就收,松开手,那人挣扎半天从骷髅里挣脱出来,恢复原形。大家不断追问,他硬是回忆不起刚才的情景。
到楼上办公室,团长问他们,怎么回事?保镖说:“所有的火葬场都烧不了他,只好拉回老家安葬。”
“他是人还是石头?石头也能烧成灰。”
矮个保镖打开密码箱,拿出死者的遗嘱,上边写得清清楚楚:要葬在托托的土地上。“既然有这样的遗嘱,干吗到火葬场瞎折腾,把他烧得人鬼不像。”矮个保镖拿出第二份遗嘱,上边写着:送火葬场火化,然后葬在托托。矮个保镖让团长看两份遗嘱的日期:火葬在前,土葬在后。“他有预感,知道自己烧不烂?”俩保镖点头。团长叫起来:“真他妈胡扯淡,直接拉回来不就得了?新疆这么大,他这么有钱,建一座皇陵也能办得到。”高个保镖说:“他属于新疆,也属于我们那座城市。应该在我们那里烧一烧。”团长呵呵笑:“你们火葬场拿他没办法嘛,把他的脸都烧没了,烧成了焦炭,还得拉回来,托托是他的根呵,他只能烂在这里。”
“我们要看着烂。”
“这也是遗嘱?”
保镖拿出最后一张遗嘱,上边写着:死者入土方可离去。团长叫起来:“你们不是保镖吗?保他活命还保他死啊。”“我们的雇金全在这上头。”“钱这东西,从古到今没有谁能带到棺材里去。”“他是个例外,他的大半产业是为死后安排的。”“我经历的死亡多了,那里边空荡荡没有油水哇!”
俩保镖没工夫跟团长瞎叨叨,下楼忙他们的事儿去了。
他们抬起棺材,帮忙的人很多,游行示威似的穿过大街进入原野。动植物全都生动起来了,泥土舒展松软,原野一起一伏呼吸着。他们来到一片葱茏的林木当中,当地人说:就是那房子。
那是一栋典型的新疆房子,红砖红瓦,蓝漆门窗,装双层玻璃,屋檐秃秃的,毫无遮拦。
棺材停在院子里,大家帮忙搭起一个棚子。死在外边的人不能进屋。
大家要帮着收拾屋里,保镖谢了大家。打开门,屋里豁亮干爽。到底是新疆,要在南方,里边早发霉了。俩保镖脱掉外套,找盆子打水。门外林带里有条水渠,从南边山上流下来,山很远,只能看个大概。置身于绿洲,他们才发现新疆并不干旱,冬天有积雪,夏天有雪水。
这是个好住处,屋里什么都不缺,有被子有床有锅灶,还有火墙,院子里的煤用泥巴封着。他们不用为吃饭发愁。街上馆子很多。
这房子是死者父亲的,父亲临死前要卖掉,儿子不让。儿子安葬好父亲,一把大锁锁了故居又飞走了。父亲的墓就在前边林子里,高大的白杨,枝叶萧萧如雨声。人到了疲惫不堪的时候,就应该到新疆的旷野上来,挖个坑自己跳进去,摊开四肢放心去睡,除过阳光和风,没有谁会打扰你。尸体也不会腐烂,连臭味都没有,阳光和风是最好的外科大夫,它们慢慢咂干你身上的水分,让人紧缩得硬邦邦的,从坚硬中一点一点剥落,变成细细的尘埃,融入无边无际的旷野。
死者在火葬场里不肯就范就为这个。
(节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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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柯是当代文坛一个非常独特的存在,作品曾获得多个重要奖项。他的小说充满了雄浑的想象,尤其写西部的作品,字里行间弥漫着剽悍之气。人物的勇猛决绝,感情的果敢奔放,都让人怦然心动。
红柯是“西部文学骑手”,天山漫游十年,使红柯与新疆那片辽阔的地域产生了血肉相连的关系。红柯为中国西部文学的开拓和构建树立了里程碑,他的边疆文学创作在中国现当代文学领域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内容简介
《准噶尔之书》是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红柯的长篇小说遗作,是由九部作品组合成的长篇,如屏风式的绘画长卷,各有独立场景,又是一个浑然不可分割的整体。小说巧用神话元素将人物和自然结合在一起,既有人和自然的抗争,也有人与自然的对话,万物与人共荣一体。小说如印象派的绘画,着力于刻画一种印象,一种氛围,字里行间充斥着西部文学的血性与野性美。
作者简介
红柯(1962—2018),本名杨宏科,曾任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等多个奖项,为陕西第三代标志性作家,代表作有《西去的骑手》《乌尔禾》《喀拉布风暴》等,小说《喀纳斯湖》被译为日文出版。红柯曾四次获茅盾文学奖提名,2018年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他是个低调又才华横溢的作家。他去世5年多了,世人似乎已然遗忘了他,幸而有河南文艺出版社独居慧眼,出版他的遗作,他的猝然离世让人心痛,他的遗作令人震撼。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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