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迷茫的余生  作者近照
路呵,路(下)
文/李三铁
接下来的几年是我成年后日子过得最为顺心的一段时期。  
孩子上幼儿园前,为了照顾他家里请了保姆。我们夫妻俩工资不高,每月收入除去生活开销再支付房租和保姆的工资,几乎没有剩余。但孩子就是快乐的源泉,生活固然清贫,日子却过得其乐融融。  
当下最迫切的需要是住房,可国企职工多住房少,像我这种工龄短又没有背景的外来人员,要想分到理想的住房,难于登天。  
九十年代中期,政府在城郊建设了一批经济适用房,我所在的企业申请到一批房源并补贴了部分房款,职工个人只要出资约四万元即可购得一套八十平米左右的住宅。  
看到文件后我怦然心动:一定要趁此机会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可对我来说四万元不是一个小数,如何筹得这笔巨款?苦思冥想,最后只得把目光盯在了柜子里的那几本邮册上。  
十几年来,无论新票还是销票,为了搜集它们我费尽心机。早年没有邮票目录,我利用出差北京的机会去集邮总公司查阅资料,将一张张、一套套邮票的发行日期和数量等,详细记录在笔记本上,并铭记于心;不光省城,国内主要大城市的集邮公司和邮币市场也都留下了我的足迹,为了节省费用,尽量与邮友进行交换,必须从邮商那里购买时也会不厌其烦地讨价还价;集到手的邮票都经过反复筛选,品相达到了最佳,就连存放邮票的邮册也是我亲手制作的。 
我实在舍不得将它们全都卖掉,于是留下文票、纪特票及少量民国票等,将七十年代以后发行的编号票和JT票清理出来,分几次拿到市场上出售给了邮商。
图源网络
交了房款拿到房子后,还未装修,我们一家就搬了进去。
没过多久,我被提拔到企管处担任副处长。为了回报领导的信赖与栽培,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企管处传统的职责是制订规章制度,检查和考核制度的执行情况,这些业务与企业生产经营活动没有直接联系,往往不受重视甚至可有可无。我到任后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结合企业生产经营需要,以降低产品成本为中心,推行比价采购、招标采购、目标成本管理以及绩效工资制度等多项工作,很快便改变现状,让企管处成为了企业重要的职能部门,并掌握着诸如计划制订、定额下达、价格审核和部门绩效工资审定等实权,树立了权威。  
然而好景不长。九十年代末,国企加快了改制步伐,我所在的企业也不例外。政府调整了公司领导班子,新上任的董事长以“末代皇帝”自居,通过合资、转让等形式操弄企业的资产处置工作,企管处因职责原因成为了别人借改制之机谋取不当利益的障碍。职工人心涣散,与大多数中层干部一样,我也感到失落颓丧,无心正常工作。  
不久,我妻子工作的子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股权被卖给了来自江苏的董事长家乡的某位私人老板,一个当时已经退休、曾经和我在一个部门共事的董事长的亲信被安插进去担任经理。领导调整了妻子的工作岗位和职责,她有些不太适应,工作中出现失误并受到了处罚。妻子心中感到委屈和怨恨,整天提心吊胆,精神恍惚,总担心自己会被裁员下岗,常常流露出厌世的想法,一度还发生过吞服安眠药的事情,我意识到她患上了忧郁症。那段时间,我的工作也极不顺心,上班跑月票又要带孩子,于是只好让妻子住回娘家,让亲戚们照顾她,并劝说她先离职休养,以后再重新寻找工作。 
二零零五年四月十二日上午,我正在会议室主持会议,同事过来通知说有人因急事打电话找我。我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原来找我的人正是妻子单位的经理。电话里闹哄哄的,听得出很多人都聚在他周围,还有我妻子说话的声音。他在电话里怒吼着,说我妻子找他无理纠缠,并且当着职工的面辱骂我妻子。我了解他的德行,当然更知道他有后台,并未与之争论。由于抽不开身,放下电话后我要妻妹、妻弟等人将妻子接回了家。 
家人们安慰妻子后,她的情绪平定下来。本以为事情已经了结,可万万没想到大难接踵而至。  
下午,岳母慌慌张张地过来告诉我说妻子离家出走了。我脑瓜子一下懵了,连忙拨打她的手机号码,可手机关机,于是便冲出办公室四处寻找她。我先在宿舍区及附近的街道搜寻,询问职工、家属及路人,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然后扩大范围,到公园、山上以及江边等地继续寻找,一遍一遍呼喊着她的名字,仍然一无所获。  
到了傍晚,警察给我打来电话,说妻子跑到郊外喝了农药,农民发现后报警,人已经送到了人民医院,正在抢救。我当即与妻妹、妻弟等人取得联系,大家朝医院赶去。  
在急诊科,妻子躺在病床上,护士正在给她洗胃。处理完毕后,医生先给住院部打了电话,然后要我们把她推到消化内科住院治疗。在上楼的电梯里,妻子喉咙里的分泌物突然堵塞了气管,呼吸骤停,我们一路小跑赶到了住院部。消化内科的大部分医护人员都已经下班,只有一个实习医生和一个年轻护士在值班,恰巧科里的呼吸机又坏了,他们两人手忙脚乱地给妻子做人工呼吸,一直等到其他医生赶来,又去呼吸科弄来了一台呼吸机,才算安顿下来。可由于耽误的时间太久,妻子已经陷入了昏迷。  
此后二十多天里,妻子一直都未苏醒,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医生和亲戚朋友过来劝我,说她怕是很难活过来了,即使活过来也会变成植物人,要我放弃治疗。可她必竟是我的妻子啊!我若放弃治疗岂不等于谋杀了她的生命?我实在不忍心这样做。我想起了当年儿子在医院抢救的情形,也许老天爷还会再眷顾我一次,心中期待着会有奇迹出现。
一个神经内科的医生告诉我,说妻子这样的病人通过高压氧治疗也许会苏醒过来,而当时人民医院还没有高压氧舱,建议我将妻子转院到一家建有高压氧舱的部队医院去治疗。  
然而转院就必须脱开呼吸机,只能赌一把了。还算幸运,脱开呼吸机后妻子的呼吸又恢复了正常,性命总算保住了。五月初,我们转院到了那家部队医院,开始了高压氧治疗。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做完治疗后回到病房,我突然发现病床上的妻子左脚动了一下,心中一惊,便小声对她说:“你再抬起右脚好吗?”果然,她又把右脚抬了抬。接着,我又分别让她举起左手、右手,她都照做了,并且慢慢睁开了眼睛。谢天谢地,她终于醒过来了!  
医生检查后告诉我,妻子的大脑思维似乎没有受到多大伤害,包括记忆、运算等功能都很正常,遗憾的是小脑运动神经受到严重损伤,只能依靠后续的康复治疗来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但不可能恢复到正常状态,以后恐怕终身都需要其他人帮忙照料生活。  
即便如此,我已经感到很高兴了。在神经内科治疗一段时间后,七月二十九日,我们出院回家,此后定期再到康复科进行门诊治疗和训练。  
在两家医院住了三个多月,治疗费用花了二十多万,不仅我手头的积蓄全部花光,还欠下了一笔巨大的债务。后续治疗是长期的,需要的费用还会更多。  
当年,妻子的治疗和康复费用都不属医保范围,全由个人负担,对我来说肯定承受不起,我每天都在为筹措资金的事情操心着急。她选择自杀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工作与领导产生纠纷,并且领导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在抢救过程中,人民医院也未尽到职责,某种程度上讲,妻子出现昏迷和神经受损算得上医疗事故。可是要单位和医院作出赔偿,得经过司法诉讼途径,不仅过程漫长复杂,结果也不一定能够如愿。  
我来到妻子的工作单位与江苏老板协商,希望单位能帮我报销部分医疗费用。老板爽快地答应了,但他也指出,与妻子争吵的人是国企派去的经理,而且国企还拥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需要你们公司的董事长点头同意。  
我想江苏老板的话的确有些道理,于是又硬着头皮去找董事长求情。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是异己,而许多事情又不能绕开我;妻子出事后,我也不可能再正常工作了。我主动提出辞去自己担任的领导职务,希望他同意在妻子的单位给我报销部分费用。董事长答应了。  
接下来我一边继续为妻子治疗,一边焦急地等待消息。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去找江苏老板询问,他说没有接到董事长的通知;打电话询问董事长,董事长又推三委四让我继续等待。  
转眼到了年底,我的免职文件下发了,可报销医疗费用的事依然没有下文。我又去找董事长催问,他却闭门不见。我知道,是时候该做出决断了。 
随着改制不断深入,我对自己工作的国企已不再留恋。要想还清债务并解决后续康复治疗的费用问题,唯有一条路可走:破釜沉舟,下海经商。考虑好后,我向组织部递交了辞职报告。  
我曾经从事过几年技术改造工作,对建筑安装工程有些管理经验。那些年,房地产开发市场很火爆,所以离职后我注册了一家小型建安公司。还算幸运,在朋友帮助下,很快便在市场上承揽到一些道路、排水、照明以及绿化等建筑附属工程,并且还承包了一家国企厂房和住宅的日常维修任务。业务量虽然不是很大,但总算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公司规模小又刚刚起步,我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虽然家里请了护工帮忙照料妻子,但去医院康复治疗时我必须陪同前往,而且晚上护工休息后,我还得照料妻子翻身、解手等。那些日子,我每天在工地、医院和家里往来奔波,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二零零七年十月,通过投标我承接到了那家国企铸造车间的改造任务,工程内容包括更换屋面板和屋架钢结构支撑,加固钢筋混凝土屋架底梁和立柱等。 
那年冬季异常寒冷,每隔几天就下场大雪,树枝、屋檐上始终挂着一串串冰棱,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仿佛一个偌大的冰窖。好在此时屋面工程已经完工,我把所有施工人员全都集中在车间内突击室内工程,力争在二零零八年春节前完成全部工作任务。 
车间内有两部行车,屋架维修时需将两部行车并排在一起当作平台,工人站在行车顶部施工。两部行车的泊车位分别位于车间两头,由于工人都是进城务工的农民,不会驾驶行车,因此每完成一跨施工任务后,只得由我来驾驶行车将其转移到下一跨,再并靠在一起。  
那天早上,我急急忙忙地赶到车间,将两部行车移到施工工位停好后,工人们陆续开始了工作。我从驾驶室出来,沿着行车轨道梁小心翼翼地向泊车位的上下梯道走去,准备下到地面去布置其他工作。  
行车轨道梁只有四五十公分宽,离地有好几米高,外侧连结着厂房立柱并装有检修护栏。前些日子拆除屋面板后,落下的雨雪飘进车间,轨道梁上还结着一层簿冰。我扶着护栏慢慢走着,快到梯道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脚下一滑摔倒在轨道梁上。好在一只手本能地抓住了护栏,这才没有从轨道梁内侧滚落下去。  
我死死地抓着护栏趴在梁上不敢动弹。两个加固立柱的小伙子发现了我,连忙爬上来把我扶起来,又给我绑上安全带,再将安全带系在其中一人腰上,然后一前一后搀扶着我下到地面。  
事后我思索良久:公司运营举步维艰,而此时妻子正处于康复治疗的关键时期,自己实在分身乏术无暇他顾;倘若她的病情不能有所好转,长此以往,我必定顾此失彼,不仅干不成任何事情,身体也会被拖垮。  
渐渐地,我对做生意心灰意冷,还完欠债后手头已有点积蓄,便有了得过且过的想法。半年后,几个小工程也收尾完工,我将上次没有卖完的邮票装在自己制作的邮册里,送给了几个生意上给我提供过帮助的朋友留着纪念,然后关闭了公司,全身心为妻子进行康复治疗和训练。  
随后几年里,我定期送妻子去医院扎针灸,在康复器材上进行训练;回家后,每天给她按摩,架着她行走。不光省城,我还去过北京、沈阳等大城市为她寻医问药。听说干细胞移植对治疗脑病有帮助,我又毫不犹豫地带着妻子去脑科医院做了一次干细胞移植手术。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训练,妻子的病状得到了减轻,运动功能也恢复了些,但生活仍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照料。缺血缺氧性脑病目前还没有治愈的医学手段,医生告诉我,妻子的病症已经定型,只能等将来医疗技术水平进步后,再采用新的方法来治疗。  
断翅的蝴蝶
此时,又有朋友过来劝我,说妻子自杀并非因为我的原因,我救了她的性命又照顾她这么多年,已经对得起她了;说我才四十来岁,不能因为她耽误自己一辈子,不如跟她离婚后再重新找个伴侣;或者送她去疗养院,让其自生自灭,自己活得也轻松些。  
的确,妻子选择轻生,主观上是由自己的性格造成的,客观上还受到了工作环境的影响,但毫无疑问,作为丈夫的我也有责任,至少没有照顾好她。她清醒后常常流泪,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责和后悔。虽然我们年轻时感情上磕磕绊绊,争吵激烈时我甚至还有过离婚的想法,现在,她又毁了我的后半生,但撇下她不管,她只有死路一条,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样做啊!
家附近有个湖泊,劳累后我常常于傍晚时分独自一人到湖畔小憩。残阳如血,晚霞似火;湖面波平浪静,胸中风起云涌。漫漫人生路,也许真的在你踏上征程前,老天爷就已经为你写好了剧本,你所有的经历都不过是在演绎剧情。回头检视来路,冥冥之中仿佛有只无形之手左右着自己的人生轨迹,一路走来一路抗挣,却始终挣不脱厄运的桎梏,跳不出劫难的窠臼。心中黙念着北岛先生的诗作《走吧》,禁不住潸然泪下:我“生命的湖”呵,又在哪里?  
光阴荏苒,转眼又过去了十多年,昔日的翩翩少年已变成了白发老翁。  
儿子大学毕业后应聘在一家国企工作,二零二三年六月已结婚成家;十月,我也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每天依然陪伴在妻子身边,守护她,照顾她。  
人生之旅已走过了大半行程,终点就在前方,肩头的重担时刻都在提醒我:你绝不能中途倒下。又是新的一年,虽然活得很累,我却希望自己能够长寿,哪怕只比妻子多活一天,送走她后我再安然离开这个世界。  
“走吧,  
路呵路,
飘满红罂粟。”
(完)
作者简介
李三铁,中专毕业,国企下岗职工,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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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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