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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时青涩的我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关于初恋的回忆
文/梅朵
题记:高中毕业时,不顾班主任的苦苦规劝,执意跟随初恋填报了华中师范大学,结果错失名校,初恋最后也未能考入华师大,不得不读了河南本地的师专。几十年光阴流转,我离开了教育领域,流落到了美国荒原,而初恋则在故乡的高中成了当地名师。
高中班主任曾苦口婆心规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终究要走出去,为什么如此执着”,如今隔着三十多年的岁月,当我站在落基山上面对璀璨的夕阳回忆故乡、初恋,无数细散的记忆如涓涓流水汇入生命的长河,当年执拗的我曾对班主任宣称 “天涯芳草就这一棵”,那个固执的、盈盈笑着的山野丫头啊,只是记忆模糊了我眼中那棵唯一的芳草。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大概是读到的最美的诗,也最能诠释我心中关于初恋的回忆。透过这几个字,分明有一个美目盼兮的姑娘踏着青青草地、穿过荼蘼的花田像云一样走来,她粉色的面颊透着晨雾的迷蒙,脸上细嫩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姑娘的绣花鞋沾着春天草尖上的露珠,发梢在风里跳跃,和着银铃一样的笑声。
远远近近的鸟儿也在闹腾着,在春天的阳光下,鸟儿的羽翼闪着彩虹的光芒,风轻巧地穿过林梢,将春天的诗句写在碧蓝的天幕上,是谁在风中吹起风笛,那摇曳的蒲公英在暖阳里做着一个玲珑的梦。
这样的春日属于阡陌、小河,属于蜜蜂、蝴蝶,属于少年的心,属于姑娘桃色的唇。可是,纵使在这明媚的日子里,纵然阳光温柔,对于十几岁的山乡少年们而言,也只能拘谨地坐在拥挤的教室里,老师在黑板前忙碌着,不折不扣、严谨勤奋地解着各种难题,那时候总是疑心,老师的心中可有春天?还是老师的心已经装不下春风?
大学时青涩的我
那时节,总觉得中年是最无趣的岁月, 中年的老师则是最可恶的马克思主义老太(不管是不是女性,在我眼中,似乎老师都是无趣而固执的)。可是,就算老师再怎样板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再怎样督促着学习,或者再怎样唠叨着高考的临近,却不能阻止春天的脚步,更不能阻止像春草一样疯长的属于少年的恋情。
那时节,一过了二月,风就开始溜进窗内,在枯燥的书页上鼓噪,我的心就跟着春风远远地神游到了天外,跟着春风跨过小河,淌过溪流,留恋在繁花似锦的山岗上,老师的讲解成了忽远忽近的背景音乐,有时候也会变成蜜蜂嗡嗡的鸣唱。那温暖的春日正是做梦的季节,如今回忆起来,依然记得在靠窗的座位上昏昏欲睡的春日。
那时节伴着老师忽高忽低的讲课声,心常常飞到马谷田镇的梨园、桃园,那里是初恋的家乡,我曾经跟初恋一起在春天的梨园里无尽徜徉。
犹记得一望无际的梨园、千万株茂盛的老梨树,那盘旋虬枝诉说着梨树的年轮,但再苍老的树也会在春日披一身雪色、散着氤氲的香味。最喜欢梨树开花的模样,花瓣隐在嫩黄的叶芽间,温润的清香悠远绵长,总有嗡嗡的蜜蜂盘旋。风过处,梨花如雪,娇嫩的花瓣落得清脆、果断,即使飘落于泥土中依然保持着莹白细嫩,轻灵美好。相比而言,边上的桃花就显得过于热闹了,尽管桃色很美,那轻柔的粉红像极了氤氲飘渺的梦,可内心里却不甚喜欢桃花,总觉得过于张扬,尤其是满园桃花绽放之时,望过去是一片绯红的轻云,然内心里总是腹诽,觉得这热闹的桃花少了梨花的清韵,绽放的时候也没有叶子相称,只是一树树的艳艳的花色,极具魅惑,与之相比,内心里更爱梨花了。
少年的岁月总是神游,纵使高中紧张的日子也极少认真听讲,常常游弋在“郎骑青骢马,相逢九里松”之中,也常常流连在“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所以不管是语文、数学还是化学、物理,于我,都是半听不听,那春日里的慵懒成就了最甜美的梦,梦里尽是蔷薇花香。也正因为迷糊和神游,常常被老师的粉笔砸中,还有老师凌厉的眼神,甚至伴着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但于我而言,这枯燥的课堂远远不及田埂上的漫游惬意,更不及山野间的徜徉浪漫。这少年的教室里的春天常常被童年的回忆填满,也常常在老师或激昂、或拖沓的声音中梦回童年。
童年的春日大多在奶奶家的山野度过,那是大别山的支脉,隐在桐柏山深处。奶奶家的生活如春天的茅尖一样香甜,我是奶奶最疼爱的小丫头,何况还有我最忠诚的好伙伴——跟我同龄的大黑狗。
当童年的我在山的这一边无忧无虑地疯跑时,初恋应该在山的另一面放牛吧?始终相信上帝让一个男孩出生的时候,必然给他造了一个女孩在世界的另一处等待他,尽管也有可能彼此错失,而我,大概是上帝为初恋准备的姑娘,只是最后还是走失了。所以,当经历千转百回终于相遇时,才有了那最美好的春天,有了永恒的记忆。
最甜蜜的是高一的那个暮春时节。经过与父亲的抗争,我得以顺利进入高中,尽管贫穷,但春天还是来了。初恋也是住校生,于是明媚的春日,泌阳县南河边上,小麦在扬花,杨树的叶子在阳光下跳跃着,闪着金色的光,风过处,叶子哗哗地唱着歌,似乎是关于春天的梦,初恋和他的死党们,我以及我的闺蜜们一起在河边洗衣服,清浅的河水,温柔的沙滩,暖暖的阳光,我们笑着、闹着,洗好的衣裳、被单晾晒在沙滩上,我们却在草丛中翻滚、嬉戏。
躺在青青草地上,望着流云、碧天,身边是氤氲的初夏的芬芳,是蜜蜂、蝴蝶在奔忙,还有蚂蚁酥酥地在胳膊上、腿上游弋,我闭着眼睛,任风轻轻地吹过发梢,任蜜蜂游弋在眼睛上,迷糊中都是青草的味道。初恋吹起口琴,婉转明媚,和着啾啾鸟鸣,在悠远的蓝天中飞翔、飞翔、飞翔,我的心随着他的清音飞往天外、逃离人间。
我在武大樱花节
高一的春天过后接着而来的是暑假,那个夏天我在奶奶家西面的山沟度过,父亲和后母在那里承包荒山养羊,实际上是大弟弟在放羊,后母却很懒惰,堆积了一屋子的脏衣服,那个夏天我在小河边连着洗了三天各种衣服,清澈的河水映着蓝天、白云,风里是蔷薇花的香味,河边的我想着山的另一面的初恋,我知道他跟我在一个大山中,但却没有勇气逃离家门,也不敢自己跑去找初恋,更没有现代化的手机可以联系,唯一能做的只能在碧水蓝天中想念缥缈的初恋,盼着开学的日子,那种明媚的心啊,跟清澈的流水一样,在阳光下跳跃着、明媚着,如同一首诗。
只是那个夏天发生了许多事。因为后母的挑拨,弟弟和我被父亲毒打,而我也差点自杀,如果不是弟弟在艳阳下喊我,可能我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这些悲苦的往事还是忘却吧,只愿意记起风中想念初恋的样子。山坳里的夜那么凉,漫天繁星,在星光下给弟弟讲故事,在凉凉的夜露里想念山的另一面的初恋,只是不知道初恋的那个高一的夏天如何度过?
再后来,高二与高三,因为谈恋爱而闹得满校风雨。班主任、任课老师等轮番做工作,可惜我一概不听,我行我素地跟初恋形影不离。最后连老校长都出面与我谈心,当得知我是母亲的女儿时,老校长一声长叹,“难怪啊,只是,你大概要走你母亲的老路了。”老校长无比惋惜地看着我,可惜那时候我的眼中只有初恋,对于所有的规劝都充耳不闻,觉得天下唯有初恋,世界唯有初恋。
老校长的话还是一语成谶。
高考结束后,因为初恋,我不顾班主任的各种劝说,执意要跟初恋一起报考华中师范大学,还跟他报同一个专业。结果却是我以远远高出录取线的分数上了华中师大,而错失了无数的好大学,算是部分自毁前程,而初恋不得不去了当地的一所师专。
1993年夏天,我大二刚结束,初恋已从师专毕业、并有了新女友,等待我的只有痛苦的分手。只是,我没有像母亲一样死了心、散了魂,而是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远赴新疆,只想着“漫漫黄沙埋残躯、猎猎朔风掩孤魂”。
记得当时从武汉乘坐绿皮火车到郑州、过兰州,然后转兰新线入疆。那是我第一次到自己的省会城市——郑州。在郑州火车站差点遭遇抢劫,好在我虽天真但不轻信,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而坚决不离开人群,所以尽管有不法分子尝试哄骗孤身女学生,但众目睽睽下实在难以下手,而我也告诫自己,这辈子永远不再回河南。
就这样,孤身一人的我,带着破碎的心,冷眼看着各路骗子和强盗形形色色的表演,随着万千闯疆者踏上了西行列车。
九十年代初期正是中国打工潮的高峰时期,做为人口输出大省的河南,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各色人等离开故土,他们或者南下深圳、广州打工,或者北上北京寻梦,还有一大批去新疆冒险。在这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我算是一个特立独行者,身单影只、孤清冷傲。从郑州到乌鲁木齐当时的车程是四天三夜,我只付得起硬座票,好在年轻,日日夜夜坐在硬座上并不觉得苦,或者是身体上的苦早已经被内心的悲伤所掩盖。
一路入疆,眼泪几乎不停,尤其是车过兰州之后,黄沙漫漫、朔风猎猎,但再干燥的风都吹不干我的眼泪。当车过嘉峪关时,正值黄昏,残阳如血、黄沙半掩残破荒城,那一刻只觉得自己是千年黄沙下的一缕孤魂,说不出的悲壮与沧桑。多年后看电影《大话西游》,看到至尊宝告别紫霞仙子走向茫茫大漠,瞬间泪飞如崩。
只是,最后还是没有掩白骨于黄沙之下,而是在乌鲁木齐市流浪两天后找到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
这份工作完全是一个江湖奇遇,也似乎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当时悲伤的我准备在新疆流浪后了结生命,只是心灵再痛苦依然要吃饭,而身无分文的我唯有拿出学生证在街头推销自己。就这样遇到了女侠一样的、能喝酒、会跳舞的姑娘,让我去教她的三个弟弟。
姑娘让我见识了那个时代新疆石油开采业的混乱、嚣张以及富人的逻辑。姑娘的父亲来自内地体制内,一心想要儿子的她的父亲远赴新疆后终于梦想成真,同时与三个女子在同一年内生下了三个儿子,也就是姑娘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三个女子彼此认识,都在其父亲的公司里工作。姑娘的母亲在内地的体制内,也知道这些女子及三个男孩子的存在,但依然彼此平安相处。姑娘则被其父亲作为商业帝国的重点接班人培养,管理着公司财务。
姑娘和她的三个十二岁的弟弟们住在一栋大房子里,有阿姨专门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我则负责陪伴三个小男孩读书。
姑娘与我一见如故,她带我喝酒、骑马、钓鱼甚至参加她的订婚宴,嘲笑我为失恋要死要活实在是蠢得要死。姑娘说,她之所以订婚完全是为了强强联合有利于未来商业帝国的拓展,至于爱情,她嘲笑着说“那都是骗鬼的谎话”。还跟我说将来要找帅气的哈萨克小伙子生漂亮的孩子。
我仅在姑娘的订婚宴上短暂见过她父亲。那是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自带威慑力,让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自惭形秽,而姑娘极其崇拜她的父亲,也因此得到其父亲的赏识、信任与栽培。
大一那年,武汉难得的大雪
姑娘像风,又像是桀骜矫健的骏马,她亲自开吉普带我去克拉玛依油田,再漫漫流沙上她将车开得冒烟。还带我去天山骑马,她英姿飒爽策马扬鞭绕天池狂奔,我却只能伏在马背上呲牙咧嘴鬼哭狼嚎,还得请人帮我牵着马,出尽洋相。姑娘的洒脱、阳光、健硕以及善良与坦诚让我这个为初恋寻死觅活的傻丫头无地自容,最后我答应她,未来的日子一定要像向日葵一样明媚地生活,不再为爱情哭泣。
新疆之行的结局是,我不但赚了一大笔钱,还带着姑娘买给我的8斤葡萄、四个馕以及一张卧铺票回到了武汉,而初恋则成了扎在心里以及灵魂中的一根刺。
尽管答应姑娘不再因为情而伤筋动骨,只是想初恋还是不由自主泪流满面,多少年不能释怀,对初恋的情感始终是痛苦、忧伤、悲苦的。但好在,人总要长大,不念过往,不畏将来,记取美好,勇敢前行,不论在初恋以及别人眼里我是什么,我都不再悲伤,不再折磨自己,而是像当初跟姑娘承诺的那样,勇敢、明媚地前行。
如今,远在千里万里,想到故乡的初恋,尽管经历了无数波折与痛苦,但依然愿意记起跟初恋在一起的点滴甜蜜。事实上,经过三十年的岁月,对初恋的记忆早已经没有了具体的人,留在心底的只是模糊的影子。如今的我也早已走出了与初恋分手的阴影与自己和解,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改变,我始终是那个清秀坚韧、内心干净、美好而温暖的姑娘,如山崖上的野蔷薇,柔曼的枝丫在风中摇曳,开成漫山的风景。而初恋则永远是我心中的少年郎。
后记:与初恋在1993年分手之后再没有见过面。初恋成了我心中抽象的影子。而我也因为跟父亲的隔阂,1991年离开故乡后一直不曾回故乡,野花盛放的故乡阡陌上再也没有我的影子,自然也不曾见到初恋。直到2008年父亲病危,我回故乡料理后事,同学们在县城招待我,初恋说好要来,最后还是爽约了。父亲丧礼上,初恋派人捎来了份子钱,他本人不曾来。
只是,初恋还是给了我一份人情。我儿时的闺蜜辗转联系我,希望我能恳请成了名师的初恋给她儿子一个进入重点班的机会。我从同学处得到初恋电话,发短信过去,初恋回复了,并答应尽力帮忙。闺蜜儿子最后如愿来到初恋所带的重点班上,初恋短信回复我说,孩子不错,是一个好苗子,语气冷静而克制。再之后,我删除了初恋的电话,想必他也删除了我的吧。记取当年的美好、忘却伤痛、从此相忘于江湖应是人生最好的选择。
而我在新疆偶遇的那个姑娘,由于彼此惺惺相惜,后来一直都有联系。雷厉风行的她真的实现了商业上的成功,移民到了加拿大,开辟了新天地。得知我定居在蒙大拿后,她跑来看我,依旧那么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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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梅朵,曾为某高校教授,某科研院所博士,现旅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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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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