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ings：
假如要向占卜师提个问题，你想问什么？
采访占卜师@玛丽安 之前，除了采访提纲，我和同事最拿不定的就是这个。
我想问钱，同事想问桃花。在占卜师面前，人的欲望总是暴露得过分彻底。
多介绍一下@玛丽安。她 1989 年的，清华大学历史系博士，患抑郁症，目前在做占星师。看起来很有故事，又写满冲突的一份履历。
这一两年，玄学的热度就没下来过。
无论是去寺庙上香，占星算卜，还是测 mbti，年轻人乐于把生活甩锅给神秘力量，找安慰，找答案，或者找宣判。
今天的文章，来自@玛丽安 的口述：她在占星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和故事，以及在预测他人命运轨道时，自己的思考。这是一些有趣的结论——
“清华北大的人更爱算命。”
“感情里，女人算男人，男人算自己。”

“互联网人都在算什么时候辞职。”

这是#现在的年轻人啊# 专栏的第 4 期。
无论你相不相信“神秘学”，它都值得你看完。痴迷占卜的人和你很可能都在被同一个问题困扰：都 2024 年了，我的人生到底能不能好起来了？
但有些东西比一个确定的答案更重要。
1
我们这行六成以上的客源
是为情所困的女人
我是博士毕业前开始做占卜师的，今年是第 3 个年头。
没具体统计过我的用户画像，但可以分享一个塔罗行业内部的数据：90% 的客户是女生，女生问的 70% 是情感问题。
我认识一个塔罗师，她的发家史就是在豆瓣某情感小组发帖。话术很简单，首占免费，次占在她的淘宝店下单。那是大约 10 年前，淘宝还允许售卖占卜服务。
问题都很简单：
我和他为什么会分手？
他到底怎么想的？
我们还能不能复合？
就靠这个，十年前，她的淘宝店流水就可以达到 10 万块。
我能理解为什么占感情的这么多。我自己在亲密关系里也遭遇过情感暴力。
另一方面，感情的事就像跳双人舞，得配合，得照顾舞伴的感受，得互相说对方的感受，还要照顾观众的感受。跳得不好，容易踩脚。
但事业只需要跳独舞。
一个人搞事业再难，也比两个人谈感情要容易。
2
感情里，女人算男人
男人算自己
但有个问题让我很困扰。来算感情的女生里，绝大部分翻来覆去只问一个问题：
【他】到底怎么想的？
她们聊到最后，算的不是恋情的症结，也不是情路的走向。她们真正想知道的，图穷匕见后只有一件事：
【那个男的】到底怎么想的？
所以，碰到指名聊这个问题的客户，我就不接单了。我的服务对她们真的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有一次，一个女孩来找我，说她和上司处不好关系。我以为是职业占卜，接了。
但看星盘的过程中，我发现她对自己上司又崇拜，又爱慕，又回避。
这很可能是一段办公室恋情。
女孩承认了。
我就建议，如果考虑好了，可以去谈。
这时她才说实话：上司是一位已婚男性。并且她很肯定，上司一定对她有意思。
这之后，女孩每隔两个月就找我占一次，每次都问同样的问题：那个男人到底怎么想的？
占卜的结果每次都一样：上司对她只有那么一丁点好感，根本不算啥。
于是第一次，我说，好好一个姑娘，换个对象吧。
第二次，看她真的很上头，我说，要不就去试试呢？
结果她又来问我第三次。我问：你们谈了吗？没有。有纠葛吗？没有。
——在这 6 个月里，上司没有主动找她发展一段不伦恋，也没有提携她的事业。
但女孩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叙事里出不来了。她可以找出一堆证据证明这个男人不爱她，也可以找出一堆证据证明这个男人爱她。
在亲密关系里，大部分女孩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被动的：别人怎么看她，决定她如何对待别人。很少有女孩会主动赋予自己主体性。
而男人呢？来找我的男人，算感情特别少，大部分算事业、学业。
也有男人算表白，但算的是：我能不能表白成功？
他在爱情里的主体性超强——在做决定前，在意的只是要给自己的暗恋画一个句号，而不是被表白的女孩怎么看他。
最后一次占卜，我对那个痴恋上司的女孩说，不要再来找我，我不会再接你的单了。
那男的怎么看你，关你什么事？
问题是，你自己怎么看那个男的？
你有没有把你自己放在这个感情的中心位置呢？
3
互联网圈子的人
最爱算自己什么时候离职
去年，一个互联网行业的女生来找我占卜。她裸辞了，之后就找不到工作了。
她在行业里有七八年的经验，简历耀眼，裸辞前有高薪有股权。
很焦虑，隔三差五就来找我算：老师，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
我说：你 11 月有运势，11 月就能找到了，不要再问了。
挺多互联网行业的人来找我占星。他们身上有两个鲜明特点：
第一，他们喜欢算自己什么时候会离职。
第二，他们的焦虑感跟当下的经济大环境强相关。
不断上涨的前景能给人一个巨大的确定性，让人不自觉地把自我价值和眼前的风口捆绑。一旦行业不行了，确定性就消失了。
比如这个朋友，她曾把一个公司的估值做到 2000 万，一提起来就很骄傲。一旦找不到工作，她的心态就崩了。
我还发现，她去星巴克只点最便宜的美式，甚至什么都不点。尽管她明明有近百万的存款。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自己心里很穷，不配。
她的自我价值崩塌了。
从占星的角度来看，她这样的人都有非常严重的木星相位和土星相位，膨胀和自卑同时存在。得意时膨胀，失意时觉得自己分文不值。
于是她不断来问：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
我不断告诉她：11 月。
就像天气预报会说最近有点冷，但大概何时会回暖。占星也是这样，我把回暖的时间告诉她，就给了她的痛苦一个期限：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当下的失业就不会那么焦虑。
不到 11 月，她找到了工作。
现在她状态好了很多，有在回头反思自己从前在工作中的人际关系问题，反思工作和生活中的平衡。
这些问题，其实比她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更重要。
4

清华北大的人
比大多数人更爱算命
我最开始做占卜的时候，客户基本来自身边介绍，背景多是 Top2。
他们爱算两件事：
第一，我什么时候能毕业？
第二，毕业了我该不该接这个 offer？
这件事可能有点反常识。按常理，清北的人本该是最相信主观能动性的群体。但在我观察看来，他们比大多数人更爱算命。
你们采访我时，聊起了作家骆以军的一句话：“人倒霉就爱算命”。
但在我看来不是的。我觉得是：更知道局限性的人更爱算命。
清北人都是从小考第一过来的，都以为自己是天才，以为学习好就能解决所有的事。
但来到清北后，对不起，这里比你学习好，比你有天赋的人到处都是。
你的信心会慢慢消失，你会发现学习只是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东西，而你的学习还不一定有同学好。
他们就这样被“打趴下”了。
当一个人的世界里出现了人力所不可及的东西，他/她可能会开始求助于神秘学。
拿我自己打比方。我读博的时候，有个老师当众骂我学术写作很差，需要回本科重读。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有学术天赋的人，结果突然有个尖刻的声音大声说“你不行”。我就崩了。
这是一种失控感。
前面提到的互联网圈子也有这种失控感。他们很多人一路顺风顺水，在大厂中厂拿着高薪，信心被风口吹得饱胀，一旦被裁员，整个人的自我秩序就都被抽走了。
这和感情其实是一回事。你不该在爱里把自我交托给一个男人捉摸不透的心思。你也不该把自己的价值交托给一张成绩单，或者一个 offer。
5
做题家的人生不允许行差踏错
“算错”也不行
我还想分享两个让我很郁闷的个案。
一个是 Top2 的学生，在读博。她来占卜的是自己应不应该申请去海外交换读书的名额。
聊到最后，她突然说：“我觉得你特别不负责任。”
然后把我骂了一顿。
她骂我的原因是，占卜期间，我在她的星盘里看到了一种想要“出格”的愿望。
询问后，她承认：在申请交换期间，她短暂清闲了下来，得空每天化妆打扮，出去看展览，泡吧喝酒，心里却很不安。
同在 Top2 读过博，我知道读博的压力有多大，便建议她：想玩就去玩，没什么的。
但我那时没意识到，她的脑子里当时正有两种声音在博弈：一种是渴望放松，一种是对放松的恐慌。
而占主导的是后者。她很害怕放松会带来后续学业的失控。
她其实希望我能骂她一顿，推她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去。得到相反的建议后，她就爆炸了。
另一个让我郁闷的个案是一个家长。准确说，是她的孩子。
在被一些媒体报道过，有了一点知名度后，很多新客户找上了门。其中最让我意外的群体，是一些高学历的妈妈，找我给孩子算升学和就业。
其中有个妈妈，她来算的是她即将小升初的儿子能不能进重点初中。
是的，你没听错，小升初。
那个小男孩挺古灵精怪的，知识面广，喜欢历史，听说我是历史系的博士，问了我好多“明朝那些事儿”。
但他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妈说了，我考不上xx附中，我就考不上xx高中。我要考不上xx高中，我就考不上名牌大学。我要考不上名牌大学，我就找不到工作了。”
听完那一瞬间，我真的头都大了。
我也有个焦虑的妈妈。她大学毕业进了国企，又从国企下岗了，就像《漫长的季节》里那代人一样。那代父母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我的人生不行了，那我的孩子一定得行，一定得好好读书。
所以我从小就不知道如何处理负面反馈。一旦我表现不好，被老师批评，我就觉得自己被针对了。这个问题我至今也无法和解。
说回那个孩子吧。
占卜后，我发现他的星盘走向非常积极：太阳运，也没什么糟糕的相位。
我非常肯定地对家长说，孩子很好，不会有问题的。
但家长非要问我：他到底能不能在今年的数学和物理竞赛里拿奖？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占卜不是这么回事，人生也不是这么回事。整体的运势好，不代表他每一步都必须要走好。但家长就是有这样一个具体的期待，要求孩子每一步都不能走错，弄得家里的氛围焦虑不堪。
我听过太多来占卜的人来问我：我的人生会不会完蛋？
就好像，考不上 xx 初中 = 完蛋；暂时找不到工作 = 完蛋；做了一次（可能）错了的选择 = 完蛋。
你们可能会觉得清北人的烦恼太“凡尔赛”。他们来占卜，问的常常就是：手握几个来自不同 985 高校的 offer，但依然觉得，没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
因为他们害怕“行差踏错”。
甚至还有人问我，他是不是会成为流浪汉。
可是，人生怎么会只有“成功”和“完蛋”两个牌面呢？
6
占星未必能帮你
占星也未必救了我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找上我的家长中，有一些不是来占卜的。
报道我的文章基本都提到了我有抑郁症。那些家长的孩子得了抑郁症，发现有我这么个人，抑郁了，还能有自己的事业，社会功能也健全，就希望我能帮忙开导孩子。
一开始我挺乐意做这件事的。去和孩子们聊天，去帮助他们正向思考，这是我力所能及。
但让我不舒服的有两件事。
其一，那些家长向我求助，最终目的是想让孩子能回去上学，或者毕业找份工作。
其二，有的家长会要求我把和孩子聊天的录音发给她们。
她们意识不到吗？她们自己的这些行为，很可能就是孩子抑郁的根源。
她们找到我，只是以为我有灵丹妙药，可以帮孩子重回“正轨”。
对不起，我没有灵丹妙药。我的抑郁症没有好。就在采访的今天早上，我还起不来床，整个人像被一种可怕的力量钉在床上，丧失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以及，对不起，我也不在“正轨”上。在那些家长们的心中，“正轨”应该是去考公务员，进大厂，或者去高校任教。这些我都干不了，我连高校里 8 点钟的早课，身体都无法支撑。
毕业前，因为病情，我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想到读博期间感兴趣的占星学，才开始尝试这一行。
我是研究法国历史的。我发现，历史上很多睿智的领导人都在痛苦时选择过占星。比如法国总统密特朗。当年两德合并，法国的身边突然多了个强敌，他心理压力非常大，就去寻求占星帮助。
那时我特别迷茫，想去一些古老智慧里寻求力量，便在网上交了一大笔学费，在伦敦占星学院学占星。
有意思的是，占星不能说解决了我的抑郁症，但学占星的经历竟然解决了我的学术写作问题。
对，就是被我的那位老师骂成“该回本科重修”的学术写作。
占星，它有非常严密的套路，非常程序化的1234567，一步都不能跳。
学术写作其实也有固定套路。但我这种自认为有学术天赋的人非常鄙夷“套路”。我以为，我的学术能力足以让我丢弃套路。
一旦有一个人用尖锐的声音告诉我，“你就是很差！”那我一下子就被打懵了。
当我接受了占星有“套路”后，我才逐渐接受，学术写作的套路本身就是一种有效“工具”。
更重要的是，我接受了自己真的没有聪明到足够摆脱套路。
这几年，我在不断接受自己的“有限性”。
接受我的疾病可能就是很难好起来。
接受我的学术写作可能就是很差。
接受我的身体问题会影响事业选择。
占星这件事，没那么无能，也没那么厉害。很多人都是这样，发现了自己的有限性，发现有些东西是人力不可及之后，就会来算命。
占星占的是什么呢？
是当你扔出去一根箭矢，你能扔到哪里，那个箭矢的趋势走向。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当你去占星，无论占到好的东西，不好的东西，这都不是最终的结果。
你要做的是发挥你的自由意志，看看你去扔这个命运的箭矢，能不能扔得更高一点，远一点。
这很难。但一定有人能做到。
【写在最后】
前几天，有个师兄和@玛丽安 聊天，觉得她的职业选择很好。“他觉得我特别了不起，为后面的同学开辟了道路，哈哈。”
师兄觉得，身边的同学都太害怕“选错”，太怕把人生搞砸。像玛丽安这样，避开所有的正确答案，彻底走“野路子”，是少有人触及的领域。
她并没有想要把占星当作毕生事业。这只是当时当下，她感兴趣，身体能承受，又能获得足够报酬支撑生活的一种合适的生活方式。
无论如何，有选项已经是一种好运。
最后，她送给我们，也送给自己的祝福，或者说作为占星师的年度建议是：
“2024 年，你的不确定性会越来越多，各种方面的焦虑其实变得越来越多。
经济整个是一个下滑的状态，科技的革命会使得很多工作有可能被替代。
占星会告诉你的是，等一段时间，你的人生会在世俗意义上变好。
但是当下在你很困难的时刻，你依旧可以把你的生活，把你自己尽可能地照顾好，然后去等。
很好的时候你可以不那么焦虑，在你很差的时候你也可以说，OK，我做好今天的功课就好。
这就是所谓的顺逆皆宜的人生。”
祝你过上顺逆皆宜的人生。
口述：玛丽安
整理：A姐

责编：梁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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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以预料命运会如何，
 我们唯有把握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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