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播完了,角色的腔调是做足了,可以说墨镜王对得起摇来的每一个演员。难得群像们也没有被辜负,再小的角色都有来有去。这次想说说王菊,她是演员表里比较独特的存在,唯一偶像出身,没有一丝张牙舞爪的反派。
梅萍是唐嫣饰演的汪小姐的同事,汪小姐是大波浪复古摩登女郎,和她坐一间办公室的梅萍衣服和脸都是灰扑扑的,土成了我这个小地方人记忆中的90年代。
梅萍以最少的出场挨着最大的骂,她出于嫉妒举报了汪小姐收受礼物,导致汪小姐被调查无缘升迁,最终下海去创业。单论事迹小江西比她不道德得多,凶残也远逊强总。没办法,观众太爱汪小姐了,坑害汪小姐的罪名是招惹卢美琳的一万倍。有人憎恶她到拿孙维做对比,看到退场时她昂着头噙着泪、嘴硬说自己不后悔,就会发现她不是大恶之人,真正的恶人不会思考后不后悔,他们只会对受害者感到厌烦。
实际上脱去与主角团的纠葛,梅萍呈现了一个普通人的阴暗面,受刺激时闪出一瞬间的恶念上头,但也没有多大胆量,办公室斗争中常见的一类人。
这个角色粗暴一点说:人设“坏”,高光少,出场早结束晚却戏分有限,只能靠表演填补信息量。没想到王菊那么合适,我看过她别的戏,自信微笑时她的五官是非常明朗的,但一耷下来就会变成一张受气包的脸,有点像白客。剧里她总挂着一副呆滞、疲惫、讨好的“下位者笑容”,我注意到她和上司、客户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对方往往不直视她,简单打发几句,对比昂着头的汪小姐,简直看不出她们是同事,梅萍资历还更深。
前期她的出场总是很干脆,吸一口气走向宝总、范总。王菊演出了那种既蠢笨又精明的小职员感,你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客户也知道,他们往往一句话都不愿意听她说完就把她丢在那里,她尴尬的笑容会在脸上凝个一两秒,然后熟练地咽回去,这场戏结束。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感叹不愧是上过班的人,王菊没有把情绪处理成强烈的不甘或恨意,只是淡淡的像喝水一样消化掉了。
范总本来是梅萍的客户,却把三羊的大单子给了汪小姐做。范总觉得不过意商量给梅萍几个小单子,梅萍赌气说不要,又能看出这个人其实自尊心强烈。范总说自己最爱的女人时,梅萍竟然小期待了一下,听到他说就是自家老太婆时失望溢于言表。这个变化非常有趣,我是不信梅萍会对年纪能做她爸爸的范总有任何想法,她只是被忽略太多次了,任何重视她的表现都能令她惊喜万分,然而终究是一场空。这个角色比小江西更悲剧,小江西都有金老板勾搭。
有弹幕惊叹她演技老练,简直不像非科班出身,我看过一个采访,她说从小就想做演员,学过表演,大学也报了相关专业,只是一开始没机会。101选秀的时候她主动站起来演讲,一通输出像是爱豆群里冒出个经纪人,就能看出这姑娘对自己的规划非常清晰。然后从《爱很美味》认识她,今年又看了《一路朝阳》,三个角色,一步一个台阶,没有一步是浪费的。
夏梦是“女王型”角色,《爱很美味》讲三个闺蜜的都市生活,她的外设最为光鲜:一代富婆、职场精英、闺蜜里的意见领袖、爱情里的潇洒姐姐。这个角色人如其名,都市女孩的梦,但看剧的话你不会嫉妒她,夏梦不是刻板印象里的“白骨精”,记得花絮里导演不让王菊减肥,她肉肉的脸有种钝感,让她在扮演精英的场合没有盛气凌人的感觉,更像认真专业的白领。
王菊对角色的理解也很有意思,剧播时有访谈问主创怎么理解“女强人”,轮到她时她绕过下定义,说了一句话:女生也可以有欲望。
夏梦的个人线就是在欲望里挣扎时碰的壁。第一段感情失利,自尊心脆弱的男友要负主要责任,但她也过于公私不分了,床上运动时还在念叨工作。虽然大部分男人不怎么在意精神交流吧,也没法把这当成情趣。
第二段,她又因为第一段的错误归因,觉得男人只会爱弱者,遂向新认识的健身房教练谎称自己是打工妹,结果对方是只纯情小狼狗,一步骗步步骗,差点错失了一位好伴侣。
令我动容的一场戏是她和小狼狗坦白心迹,说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只有优秀一条路,没有想过也会因为外在被人爱,王菊演出了那种虚张声势下的脆弱,自傲与自卑混杂,咬着牙示弱的感觉。
强势、执拗、说一不二和一点点的不择手段是夏梦在感情里的缺陷,也是她奋斗成功的原因,电影版里她还是因为向客户说谎搞出一堆事,但很难说这是好是坏,毕竟爱欲和财欲都是欲,都需要被满足,人性就是不满足。
《一路朝阳》的田蓉是金手指开一半的“伪爽文”角色,人设比夏梦接地气得多,优点和缺陷五五分,一面勤恳努力信念坚定,一面缺爱贪婪膨胀短视。前期她寻死觅活地给凤凰男当免费保姆的时候,我无数次想冲进屏幕抓着她的双肩摇晃,摇出她脑子里进的水,但转念一想,生活不是一句“尊重祝福”就能完事的。
田蓉是我现实中见过很多的那种女孩,她们有勃勃的生命力,也机灵,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能抓住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田蓉学习差,能力平庸,空有文凭找不到好工作,但有一天她发现给自己租房的中介连“押金”的“押”都不会写却可以挣一大笔钱,毅然决然投身房地产行业,从卖房到炒房,成了在北京有楼的富婆。
但她们永远会受困于爱的缺失,需要通过他人的肯定来肯定自己。有钱后是田蓉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被所有人欣赏和夸赞,有一阵为了炒房她都魔怔了,找闺蜜没有分寸地借钱,弹幕铺天盖地骂她,直到有场戏她崩溃大哭,说“只要我一直有钱,他们就会一直爱我”。所以她们未必是愚钝,而是找不到其它能消磨痛苦的通道。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王菊给我一种喜欢观察人性幽暗面的感觉。到了梅萍,正面描写的戏分简直看不到,我们看到她有想过努力做业绩,可是没人把她当回事。她是别人金手指剧本里的NPC,坐得再近也不是同样的人,汪明珠有父辈、师父、宝总、爷叔倾心的教导和帮助,从碰哭精变成汪总,梅萍什么也没有,是一片无根无基的浮萍,连名字在沪语里面都是挨骂的词。
在批评梅萍时,我总会想是不是她拿到的人生剧本太差了,如果也有良师,她未必不能学好,就像李李教敏敏系上胸口的扣子。汪小姐离开27号后梅萍其实短暂享受过有助力的日子,爷叔因为工作接纳了她。她把爷叔的建议珍贵地全收,听他的话打扮得像时髦白领,根本没想过那是不是坑她。有场戏让我很惊讶,她受挫时在爷叔面前哭了,有点逾越他们当前的社交距离,她应该自认为和爷叔是有一点“师徒情”的。这其实更残忍,因为爷叔没有。
小江西退场的时候领班三姐妹感叹说,她们注定是配角。好多人看到那里都对小江西产生了一瞬间的理解,她又蠢又坏,但出发点只是不想认命。梅萍何尝不是,她做的很多事都不是凭理智推动的,就像举报汪小姐一定会得罪金科长,科长的位置最后给谁都不会是她,在27号也呆不下去了,只能亦步亦趋学汪小姐。
梅萍最出彩的一场戏也是退场,她离开了27号,像以前一样带着礼物去看爷叔,爷叔一听她不再是国家干部立马变脸。这场戏极短,但完整地诠释了世态炎凉,王菊的神情变化做得很漂亮,那是梅萍第一次黑脸,嗤笑一声说出难听的话。从前有27号做背景的时候,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只会陪笑,如今出来做事,更应该会忍才是,可她没忍住,是真的受了刺激。
她往后退了一步,放狠话说想要她手里的信封自己来拿,因为她不会再进爷叔的门。之前骂她骂得很凶的弹幕都忍不住说这一步很可爱,退出了她的骨气,不管后面能不能成功,会为她之前的错误付出多少代价,这一刻她是跳出曾经的梅萍的,那么多人从黄河路消失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退出这一步。
离开的时候她把从前的小心胆怯也丢掉了,和宝总说话会转到他跟前,冷笑说宝总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她说完整的句子。后面宝总说她给自己上了一课,NPC也有能直击主角灵魂的瞬间。
演招人喜欢的角色收益大,因此很多演员想方设法给自己套光鲜人设,有人还因此闹出笑话,但有缺陷不代表不是好角色。有意思的是大家骂完梅萍都没有上升到演员,只是夸她演得到位,因为习惯了王菊演有缺陷但真实的小人物,和她之前的积累不无关系。
王菊应该是有意识的想往演员这个方向走得更深的,没有刻意减肥,同事说她大概是娱乐圈体脂率最高的女明星之一,可是在剧里看到她肉肉的身体我觉得很开心,屏幕上应该展示女性更丰富的美。
角色上她也倾向于有缺点、有暗面的普通人,演这类角色需要更多的生活体验和处理,能看到她的演技在进步,夏梦时期还是有些生涩的,演田蓉时已经非常自然,情绪戏的处理也很不错。《繁花》里她的戏少到可以说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展现空间非常有限,但她每个反应都相当准确,和观众最赞叹的游本昌对戏,她也接住了。
美丽女主角的赛道太拥挤了,总得有人来演普通女孩,王菊选的路反而会更宽阔。繁花落尽,梅萍是27号短暂的过客,但王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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