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是东南某省的零零后,也是短视频平台上的小网红。她的账号拥有近万的粉丝,账号点赞数最高的一条视频有三十万播放,视频里她穿着高中校服,梳着二十年前流行的长刘海和高马尾,擒着马尾的胳膊上纹了满臂的花和虎。但是很少人知道,那张照片是她从网上盗来的,就像没有人在乎为什么大多数视频里她的纹身和脸一样不统一。
那条视频的文案是,“倾听卡布奇诺,回到大学时光”,视频的高赞是“听6诗人都是有品位的”和“你们都说她凶,不知道上学的时候被这种罩着有多爽”。
而最近一个月,她全部的视频tag都是“听卡布奇诺,重回2018”。这是她喜欢几年的歌,在四年前,她会用彪悍的脏话和人争论“6诗人(卡布奇诺的作者)不是喊麦歌手”,但现在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她只会每天晚上在粉丝群里等刘诗人开播连麦。
在今天,全平台上能找到的6诗人的作品不超过十首,最火的一首《卡布奇诺》,而最经典的一首是《每当我》。在圈子还没被拳死的时候,像他这样“玩弄旋律”被视为一种对规则的背叛。就像Boombap爱好者们虽然现在不说,但是在五年前痛骂Trap是一种绝对正确一样。
是的,东西海岸对抗的经典故事可能在说唱成为显学之前知者寥寥,但是在喊麦圈子里,气势麦和情感麦的爱恨纠葛了起码有快十年,早就变成了为圈子津津乐道的传奇。
我加上的一个开足浴店的老板告诉我,在2015到16年,自己断然不可能去听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情爱爱,“哼哼唧唧和死人唱的一样”,那时是他事业的上升期。我问他是不是最喜欢皇图霸业帝王天下这样的歌,他挠了挠头说不是,“我是归隐田园派。”
后来风卷残云,老板大哥今年目标是不上法院征信名单。他告诉我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打开快手或抖音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偷偷听着零零后们唱着emo单曲。MC安然的《九十九步》曾是他歌单的红心,那首歌下面都是玩梗的年轻人,但只有大哥清楚,人到四十岁离婚以后,这首歌每个单词都能唱进自己的心里。
大哥其实是温州人,他说歌手的口音有时候会让他想起河南的前妻
当然,如果underground是一种叶公好龙式的荣耀,那喊麦圈无疑比另一个出身于此的圈子更坦诚地接受了这点,直到今天,MC在某断视频平台已经成为了某款游戏的代名词,但把屏幕往下一直搓,你总能见到光头上纹着天眼的大哥款款吟唱着《万古星云曲》。
现在是2023年,其实一切都早都和解了。不唯大哥沦陷在情感麦离,在喊麦圈子,小甜歌和气势麦已经先melody trap和bommbap达成了新老言和。
前几天几个MC连麦直播的时候,满脸横肉的大哥在连麦的时候轻抚胸口,告诉对面的兄弟,自己也在听《南城花开》的时候掉过眼泪,让peace and love成为圈子的核心主旋律。
同样散发着感时伤怀气氛的还有一般听众,如果点开“听卡布奇诺,重回2018”这个tag,你会发现有无数没过二十岁的年轻人,用沧桑的神态和emoj回忆2018。点开音乐界面,还能发现这确实是一首听起来不像这个世纪的歌。
甚至于,我起码发现不下十个的零五后,是真心实意地相信,喊麦是一个轻盈、地下、小众地流行乐种。在别的地方,吹捧喊麦或许多少带着抽象文化的反串余波,但在这些通常译名为“x诗人”的用户评论里,真心觉得喊麦是一种真诚艺术的不是少数。
“说唱都烂大街了,QQ空间里一晒歌单,全是热榜嘻哈。”
某个瞬间你会觉得这件事特别自然,自然到在数学摇滚、艺术摇滚、盯鞋摇滚这些曲种中间就应该有个喊麦摇滚与他们为邻,就像在摇滚的黄金年代过去,City-pop美梦破碎之前,人类要先过一遍2018年。
是的,千禧年让人魂牵梦绕,塑料的梦幻质感和低保真的音乐是Z世代永恒的经典,但是谁敢保证,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卡布奇诺remix》不会成为下一个时代的采样对象呢?
是的,我们都知道,听歌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以为听到的,总比我们实际听到的多,而仅就这一点而言,喊麦很可能已经掌握了流行音乐规律的那个圈子,而一个特别显目的标志是,喊麦和很多音乐类型一样,有着很自我的前进方式。
就比如说,它们很在乎自己的视觉效果。社会学研究者们在论文上写满布尔迪厄,写到一半往往才愕然发现,把社会学术语换成时尚圈的,自己简直像在撰写地方性浮士德的潮流化指路:云贵两地的大哥们往往喜欢料子光滑垂坠的真丝睡衣,而北方的大哥们即便不是冬天,不离身的也是西装和军大袄。
而在音乐形态上,北方浩瀚但不思新,南方则少而精,这一点似乎是音乐圈子的共识。圈子里的懂哥们津津乐道的永远是00-10年代,亚特兰大、孟菲斯和底特律们如何掀起了革新oldschool的大旗,而西南人本土的MC也证明了魔性腔调、特色口音和对内容的突破从来都是南方人的特权。
至于音乐性?这里引用一位我的制作人朋友的话:“在各种评论区老叫嚷着不要学老黑不要学老黑,人家有啥?R&B,融合爵士,灵魂乐、放克、蓝调,成熟的制作人圈子,同样成熟的市场,当然能几个流行音乐大爹换着用,我能怎么办,我能采样京韵大鼓书和二人转,但我能用它们的乐理逻辑写beat吗?”
当然,我们可以乐观地转换视角,相信这么一件事——笨拙地模仿嘻哈的喊麦,本身也是在摸索在地的音乐养分,虽然这个事他们极大概率并没有自觉。
在圈子的这些同样的故事面前,争论“中国到底有没有drill或其他若干品类”和“喊麦到底是不是南方人推诿给东北的黑锅”一样无聊。甚至于,刨去“黑人音乐”和“电子音乐”这两大要素,这些圈层之间相似的地方反而更多,在舞台上展示粉丝仍上来的胸罩,是某些Rapper们呈现人设的重要舞台修辞。而在背景是大学宿舍的抖音喊麦男孩下面,哭诉“脖子上种草莓了,我梦碎了”无疑是一种更接地气的粉丝养成场景。
起码,对于舞台和性张力的定义,大家都low地彼此相似。
没有人觉得自己的喜好应该被称为“下沉文化”,两个圈子里从不撕逼只享受的真正玩家,显然是有高度共识的。
“别和我提什么低鼓、Hit-hat或者bass了,真正好的孟菲斯说唱就是让人想睡觉的,想睡rapper或者制作人也算。”
而更让人恍惚的是,如果你以为这些已经是圈子的极限的话,可以看看刘诗人十天前的翻唱,他已经能在喊麦的beat上面唱出flow了。
这就像那种在一个月内拍完从求婚到结婚再到“结婚三天了,我开始考虑离婚”的vlog博主,你很难找到精准的形容词评价它的内容,最后只能感叹“这就是生活,只是流程稍微有点快。”
除了乐理技术之外,这个圈子已同时拥有了作为一个音乐社区所该有的一切——撕逼与和解、迷新与怀旧,只等一个奇点就可以起飞。你以为现在喊麦圈子只剩下余波后的自我陶醉,但是更大的可能是,这只是它摸清楚中国流行乐坛规律后的自我呈现。
毕竟归根结底,大家其实没那么在乎音乐。
撰文3F王编辑3F王设计3斤
 tel:17269398300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