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李雪琴来自盛产喜剧人的幽默之城——铁岭。在这个能把幽默当作粮食的东北小城里,社恐人士稀缺,人人懂得消解忧愁的方式,用段子去弥合生活的缺角。她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将铁岭视为永远的底气,就算在外头摔得鼻青脸肿地回来,也依然有选择的权利,去选择一条与快乐亲密无间的路。对她来说,“宇宙的尽头是铁岭”,更是心安的治愈地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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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铁岭的开原出生,长大成人,慢慢跟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开原是非常迷你的城市,拢共就那么几条路,一公里都能算是个远路。我跟我妈说,从哪去哪一公里,挺近的。我妈说,那得多远呢!城市小,只要你出门,基本上每条街道都会去,打车随便跑不会超过六块钱。小时候,我家住在102国道附近,从家附近就能驶入开原城区,某种程度上,我住在一个城市的入口。这条国道宽大,四通八达,总有无数汽车在飞驰,不乏大型的运输货车。上世纪末,开原城区的汽车不多,还在读幼儿园的我,会跟着老师和小朋友们一块坐在马路牙子上看汽车,看它的新鲜,看它迎来送往,通向外面的世界。我家楼下是修车铺,门前小路的地面上都是机油的痕迹。顺着102国道向前,只要走得足够久,足够长,它能把我带回爸爸的老家,生命的流动和连通仿佛从这里开始。
我这几年的状态,几乎天天都在飞机上,演艺工作的特殊性让我无法在一个城市里过多停留。虽然一年到头回铁岭的次数不超过十次,但我还是会洄游而去,补充能量,重获勇气。回到开原,我过的日子很简单。我很喜欢在家里待着,睡够了才起,跟我妈一起吃饭,看看电视,或者回乡下的老房子走走,晚上再跟朋友们一起吃饭喝酒,这就是完美的一天!
有时候,我会去开原的小广场逛逛。从小在小广场上滑旱冰。开原只有这么一个供大家聚集的地方,小广场有人工湖泊、音乐喷泉,也有人跳广场舞,踩高跷,扭秧歌。一到夏天,全开原人都聚在了这里。还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那就是跟发小一块去澡堂子洗澡,洗浴中心是社交中心。有一次,跟发小进澡堂子,我刚脱干净,她在澡堂喊我的名字,说,李雪琴,过来,咱俩一起拍个照!我说等一下,我稍微把上半身穿一穿。
人老在外面跑,有时会很敏锐发现城市的变化,这栋楼拆了,那块地又盖起了高楼。我最近一次回开原是国庆假期,发现开原的小学、初中和高中互换了校区。我曾经的初中变成了别人的小学,那我的初中去了哪儿?他们告诉我搬到了别的去处。一想起我的小学和初中,那时候,学校会定期组织大家一块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到礼拜三下午,我总会特别高兴。这是这座东北小城为数不多的变化,那些地标性的地点,过去老去玩的小广场、人民公园基本没啥变化,就像那些在公园里忙着踩高跷的人一样,从小到大都是这个韵味,没有更新。
就连城市的声音,跟我小时候的记忆并无过多改变。小贩游街串巷,忙着大声叫卖,推车卖冰糕的人会喊着:冰糕,奶油冰糕……他们就这么叫唤,我小时候老在等,等着卖冰糕的人来,一块钱给上五勺;蹦爆米花的人,把苞米粒装进容器,摇摇摇,咣的一声,是爆米花的声响和香甜;卖苞米的人推着小自行车,车尾搁两个小筐,拿着被子捂上,里面装着一穗一穗的黏苞米,蹬着自行车,满街喊。那种拿着小塑料盒装的冰糕,就跟开原特有的牛肉火勺、糖醋鸡肉肠一样,一旦离开了城市,不再有机会吃到。
一回家,我一定会去的目的地是发小二哥家,也会约上朋友去烧烤一条街,这条充满味道的街老香了,烤肉嗞啦冒油,熏鸡架酸甜可口,味道真的很绝。有时,也一块逛早市,买点冻梨,吃块牛肉火勺,而我最爱的是亮中桥干豆腐。人和人的情感是通过一块吃饭建立的,我和朋友们最爱去吃铁锅炖、锅包肉和火勺,当然,还有不能错过的铁岭小串。冬天来开原,先去湖上支个小冰车,随心所欲地滑来滑去,再去吃口铁锅炖,炖点酸菜大骨头,小鸡儿和杀猪菜,很过瘾。我心里有那么点小执念,不太能接受那些开原的创新菜,还是传统菜更好吃,我最常去吃的饭馆没什么特别,就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店,只固定吃那一家。
城市在繁华,在变化,铁岭究竟有哪些地方值得保留?对我来说,不管是好的地方,还是不足之处,这座城市就是如此,它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最好永远保持现状。但没有人能阻挡时间的脚步和城市新旧交替的进程,不如把食物保留下来。当你吃到的那一口食物,是你小时候吃到的味道,你就会知道,这个城市依然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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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岭浪漫吗?我觉得铁岭挺浪漫的呀!东北的冬天是漫长的,这里的空气都有冷味,非常冷冽,一吸就灌入了喉腔,风吹得人直打哆嗦。在我的小时候,铁岭下过及腰的大雪,雪把大门封住了,一屋子人忙着把雪往外边扫。现在,大家堆雪人,堆得都不一样,还拿回家放在院子装饰。冰雪漫天,正是冰嬉的好时候,铁岭人总是能很容易在生活里找到快乐的密码。我们会上冰面去溜冰,滑爬犁,看人抽冰嘎,玩短道速滑。短道速滑在绝大多数的东北人心中都有特殊分量,甭管你热不热爱体育,都会准时去观看一场短道速滑的比赛。在我心里,最浪漫的事莫过于我们把雪堆当作冰箱,把需要冷冻的食物藏在雪堆里,等想吃的时候再找出来。可是,有时会藏丢,完全忘了藏在了哪一个雪堆里。
铁岭也有后现代赛博朋克的一面,那些仍在“营业”的、呆在蒸汽机车博物馆里的蒸汽机车便是蒸汽时代最后的证明,它曾经冒着热气,呜呜作响,穿过一望无际的松辽平原,为这个号称“辽宁粮仓”的城市带来文明和繁荣。电影《一代宗师》、《1942》都在这儿取景过,因为录节目的关系,我和团队小伙伴一起开过蒸汽机车,觉得踩笛儿最好玩,真没想到连汽车都不敢开的我有朝一日开上了火车。
都说铁岭盛产喜剧人,从二人转到小品,从电视剧到脱口秀,铁岭仿佛能囊括所有和喜剧、欢笑有关的创作形式。铁岭人生来热情、好客、仗义、善良,也爱唠嗑。说起来,东北人都有这样的特质,跟认识或不认识的,都能聊两句,都会伸一把手。我记得清楚,大人们对小孩的教育是,如果这孩子不爱吱声,那是不行的。出门在外,你见着人得能跟人唠两句,得爱吱声。大伙儿晚上坐在一起聊天,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咱们还能一起再说点别人的事,每一个人接话的能力都很强,还能延展,能让话不落地。要是接不上话,显得你好像错过了啥,我就有点这种感受。

我一直觉得,铁岭流通着一种比较特殊的共通价值观,就是做人得讲究,得够意思。如果把铁岭拟人化作比喻,它让我想到我妈——贾女士,非常热情,非常乐观,非常江湖气,你很少能看到这么真诚的人,遇到事的时候,又很坚强,对一些生活上的所谓困苦不屑一顾。作为中国的“幽默之城”之一,我觉得铁岭的内在,有一种对生活上的艰难迫不得已的消解,喜剧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我以前说过,铁岭的治愈不是风景如画的治愈,不是文艺气息的治愈,这里的治愈是一种破铜烂铁的治愈。城东二里的龙首山才多高?你会发现铁岭没有多么独特的地貌风景,它只是平原;要说它有多么独特的历史韵味?也没有,从古至今,它老老实实当一个小小的城市。它所带给你的,不是用风景如画来告诉你:这个世界挺美好。或跟你整一段诗词歌赋,让你沉浸在文学的想象世界中。铁岭是热气腾腾的,它带来的治愈是很切实际的——生活就是如此,这里的人们很擅长给自己的生活找到愉悦,找到乐趣所在,这跟社会地位、经济条件无关,那你要不要像我们一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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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李雪琴 

采访/撰文/编辑:许璐 
设计: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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