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那些故事 第二季
故事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前言：
讲述华人以及华人医生在美国闯荡的经历。第二季内容编排将更紧凑，更有画面感，更有故事性和娱乐性，希望大家喜欢。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
夜已深。
布鲁克林的大街上，空空荡荡，鲜有车辆来往。
偶尔传来断续的救护车鸣笛声，划破长空，让人心惊。
阿强坐在驾驶位，车停在布鲁克林总院住院部大门口。
那是一辆八成新的豪华版林肯轿车，车体深黑色，在夜幕中反着亮光，犹如一只静卧的黑豹蓄势待发。
阿强不安的低下头第三次看了看左腕上的手表，10点20分。约的时间不是10点15分？阿强自我嘟噜着，随即抬起头向车外四处张望。
这时李建正匆匆走出住院部大门，一眼看到街边的林肯轿车。
“飞龙公司？” 李建低下身子通过开着的前车窗问驾驶位上的阿强。
阿强点点头，反问道，“建？”
李建听后二话不说，拉开后车门，迅速的钻进了车内。
（二）
黑色的林肯轿车快速的行驶在宽敞无人的Flatbush大道上。
两周前，布鲁克林总院的一位住院医生上夜班途中在医院附近街上被抢劫，还挨了一拳受了点轻伤，电视新闻中都有报道。总院提醒所有医务人员夜间出行注意安全，必要时可以要求院警护送回宿舍或来回地铁站。布鲁克林警局第67分局也加派了人手加强总院附近的夜间巡逻。
美国大城市的治安状况一直令人提心吊胆，特别是在夜间，各大公司和街道零售店下班打烊后，白天热热闹闹的市区瞬间变得阴森寂静，加之高楼林立，更有一种空荡的恐怖气氛。夜间在市区街上徘徊的多是些无家可归的游民，亦或酗酒吸毒者，还有伺机作案的不法分子。
李建从国内到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上学的第一天，学长们就告知，夜间不要单独外出，万一有事需要，身上要准备好一张20美元的钞票，以备不时之需。20美元可以打发街上一个瘾君子的骚扰。
“你们这个区治安不好的啊，” 阿强皱着眉头扭头对李建说道，他一定是看到了之前的新闻报道。
“啊，是的，” 李建回过神来附和道。刚忙完医院一天的工作，坐在后座的沙发靠椅上不说话真的是要马上睡着。
李建在布鲁克林八大道上的“香港超市”购物时，有一天注意到了公告栏上的“飞龙捷运公司”广告贴。那是一家华人电召车服务公司，他们报价合理，而且可以讲中文。自从两周前医院有住院医生出事，碰到下班晚时，李建都会叫电召车直接回家，不但方便安全，而且也省时。钱上面花出去的就当是多买了一个小时的睡觉时间。
“华人能够在美国做上医生，很厉害啊，” 阿强很赞叹的对李建说。
李建谦虚的回答：“还可以，目前我还不是正式医生，在做培训。”
李建目光一转问道：“对了，上次你们公司派的是一个俄罗斯人，你们不是华人公司吗？”
“是，我们也有两个俄罗斯司机，” 阿强抬眼从后视镜中看了一下李建，“这儿俄罗斯人不少，公司想多做生意嘛，而且我们华人司机英语都不是很好，很多美国人的生意也是让他们做。”
阿强把车停稳，回过身来提醒李建道：“医生，你的地址到了。”
李建暗忖道：阿强的车开的很稳，很快，怎么不知不觉中就到家了？其实，互相聊天中会觉得时间过的很快。
李建推门下车，来到车前窗，拿出一张5美元钞票塞给阿强做小费，电召车费用已经在信用卡上预付了。
阿强接过小费，显得很开心，连声谢谢，并递上自己的名片，说道：“医生，如果你需要用车，下次可以直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叫我阿强。”
李建接过名片，看看阿强，一个很老实诚恳30岁样的年轻人。李建点点头，轻轻抬起手中的名片对阿强说：“谢谢，我们下次再见。”
（三）
晨曦破雾，天际边斜射过来的霞光正一步步的逐个照亮布鲁克林八大道上的商铺店面。
八大道，是布鲁克林区的唐人街，或许也是布鲁克林每天早上第一个苏醒的街区。
华人在美国打拼努力，华人街区的商店，每天都开的最早，关的最晚。
此刻的八大道上已经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特别是街边的早餐供应车，几乎一个街口一辆，有卖大饼油条的，有馄饨面条的，有包子烧饼的。如果不看英文的街名，置身其中绝对会以为穿越到了中国国内的哪个城市。
阿强回到在七大道上的公寓房间。
那是一座二层的独立屋，房主把楼房改修成了三个独立的单元，阿强一家住在地下室，那是一房一厅一卫，厨房需要和一层的租客合用。
妻子阿珍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正忙着招呼儿子吃饭准备上学。
阿珍看到丈夫开门进屋，很热情的招呼道：“你回来啦，幸苦了。”
阿强有个习惯，每次夜班回来，直接洗澡睡觉。一觉到中午，起床后吃些东西，然后出门逛逛找朋友聊天。
阿强阿珍来美国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唐人街的生活让他们感到很方便，左邻右舍都是华人，在八大道上走一上圈，一路闽南话打招呼下来都不需要说普通话的，有时让阿强阿珍有了错觉，自己是不是身在美国？阿强和阿珍商量过，等他们攒了点钱，英文也好了，要搬出唐人街，想真正融入到美国人的生活中。
阿珍知道自己的丈夫一直有一颗勇于闯荡的大心脏，但是阿强的家庭感很强，不论天涯海角都会带着他们母子俩，这是阿珍最看重的。
阿强是个地地道道的有责任感的中国男人。
阿珍在“香港超市”做收银员，平时工作比较宽松，有时间接送儿子上下学。
看来阿强今天的心情比较好，下了夜班没有直接去打呼睡觉，而是有耐心的坐到了餐桌边和儿子并排并，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头，慈爱的看儿子吃早饭。
阿珍看出丈夫的不同表现，问道：“昨晚有什么事？”
“没什么，” 阿强抬头看了看妻子，又含笑的看了看儿子。儿子一个劲的埋头吃早饭，没有搭理父母的谈话，刚才妈妈还催他快点吃完饭上学。
阿强又抬起头，看着阿珍，感慨说：“昨晚有个中国客人，在美国医院做医生，真的很了不起的。我希望我们的儿子有一天也能够做到。”
儿子听到阿强的的话语，很懂事的转过头，对着阿强颇为认真的说道：“爸爸，我以后也要做医生，让你为我感到骄傲。”
“好好，我儿子以后是最有出息的，” 阿强伏过身子，轻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看到有志向的孩子，一夜的疲劳似乎瞬间消失。
“对了，” 阿珍打断了阿强的温馨憧憬，“昨晚阿炳来过。”
（图片来自网络）

（四）
“建，汇报一下病史。” 史密斯主治对李建说道。
布鲁克林总院病房三楼，303 室。一群医护陆续围上靠窗的病床。
史密斯主治站在床位的右侧，他高大的身躯犹如一面大墙遮挡住了从半隙的百叶窗透入的微弱晨光，使本已昏暗的房间更加没有了光线。
史密斯主治低下身，伸手打开了病人床头墙壁上的日光灯。这是一位昨天刚刚收入院的心衰病人，瞬间亮起的强光让病人有点晃眼，他眯了一下眼后又马上睁开，正仔细打量着这一帮来到床前的医护人员。
史密斯主治，爱尔兰后裔，50岁开外，黝黑的头发让他显得很年轻，一副金丝边眼镜让他显得很稳重。史密斯个头很高，6英尺3英寸，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史密斯主治这时蹲下身子，保持与病人平视，他伸出双手安抚在病人的右前臂上，轻声而很有安慰力的说道：“布朗先生，我是史密斯医生，你的主治大夫，我们这儿的所有医疗组员都是来帮助你，希望你早日康复出院。”
听到史密斯主治满负关心的话语，病人原来焦虑绷紧的脸容放松了许多，嘴角开始露出了微笑。
史密斯主治抬头看向床位左侧的李建。
李建心领神会，正待开口陈述病史。
突然病房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询问声，刹时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
“对不起，这里是红二组吗？”
在场的所有医护和病人都转头看去，只见一位年轻的女医生站在病房门口，气喘吁吁。
史密斯主治站起身，对打断自己的查房进程，脸上略显不悦之色。他定睛看了一眼女医生胸牌上的名字，舜时脸色一转，惊喜状道：“你是叶莲娜吧？”
史密斯主治的话音很和蔼可亲。
女医生听到史密斯主治的问话，努力的点点头，不无歉意的解释道：“对不起，刚才培训主任找我谈话，来晚了。我是叶莲娜，向你报到。”
“培训主任安德森医生昨天和我说过你的情况，欢迎加入我们红二组，” 史密斯主治和眉善目的说道，随后给医疗组的成员互相介绍，“各位组员，这是我们组新来的一年级Intern叶莲娜。”
“这是三年级住院医汤姆，那是你的Co-intern建，旁边是医学生罗伯特和贾斯汀，还有，” 史密斯为了避免说错名字，看了一眼站在病床对面护士的胸牌，说道：“还有床位护士艾玛。”
叶莲娜和大家互相点头示意，看到李建时，给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李建对叶莲娜的突然笑意有点不知所措，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地方不干净？
叶莲娜身材高挑，五英尺六英寸，站在那儿亭亭玉立，长圆脸上有一双美丽而单纯的大眼睛，一头大波浪金发披肩而下，典型的俄罗斯美女，崭新的白大褂在她的身上穿出了模特给服装做广告的感觉。
李建暗忖道，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她？
“叶莲娜，加入查房。建，让我们重新开始，” 史密斯主治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工作中。
“是，史密斯医生，” 李建应声道。
“布朗先生是一位55岁的高加索白人，既往有高血压，吸烟和酗酒史，平时不使用药物，因胸闷气急活动减弱3月，症状加重2周入院。3月内体重增加25磅，下肢浮肿，夜间不能平卧。平时每天喝啤酒3-4 罐，吸烟一天一包，一周前因气急已经戒烟戒酒。入院血压155/95毫米汞柱，脉搏110次每分钟，呼吸22次每分钟，血氧饱和度90%，体检显示颈静脉怒张，两肺底湿啰音，心律齐，心率快，心尖搏动左下移，心尖部有2/6级收缩期杂音，腹部正常，双下肢2-3度浮肿，神经检查正常。实验室检查，血象正常，电解质和肾功能正常范围，肝脏酶谱增高，脑纳肽增高550，心脏肌钙蛋白轻微升高，胸片显示心影扩大和肺水肿，心电图显示窦性心动过速，非特异性ST-T改变。昨天下午床边心超显示左心射血分数30%，左心轻度扩大，心壁各断面运动普遍减弱。入院后，给予静脉速尿，口服赖诺普利扩血管控制血压，目前24小时尿量4000毫升。今晨检查病人，主诉症状改善，呼吸好转，已经可以平卧，血压130/80毫米汞柱，脉搏90次每分钟。体检颈静脉怒张下降，计算中心静脉压10 厘米水柱，两肺底尚有少量湿啰音，心律齐，双下肢浮肿2度。实验室检查肾功能正常范围，轻度低钾，已给予补钾治疗。”
李建汇报完病史，看了一眼史密斯主治。史密斯主治满意的点点头，示意李建继续。李建接着说道：“病人因气急，活动能力下降，夜间不能平卧，双下肢浮肿，颈静脉怒张入院，符合临床急性心力衰竭诊断，胸片，脑纳肽水平和心超结果支持诊断。经利尿扩血管治疗，病人症状有好转。”
史密斯主治再次向李建点点头，然后转向住院医生汤姆问道：“这个病人心肌酶谱有增高，你是否考虑心肌梗塞？”
汤姆对这个问题看来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不是。这个病人的心肌酶谱轻度增高，而且入院后连续查的三个数值持平没有峰值，不是心肌梗塞和心肌缺血的表现，考虑是急性心衰引起的供需不匹配相关。”
史密斯主治点点头，然后转向李建问道：“建，你是否考虑这个病人需要进行冠脉造影检查？”
李建是第一年Intern，对冠脉造影的指证了解不多，硬着头皮回答：“按照刚才汤姆分析，病人没有急性冠脉综合症表现，我认为不需要进行冠脉造影检查。“
史密斯主治还是点了点头，随后蹲下身子，自己询问了病人一些与病例有关的问题，病人如实回答。然后史密斯主治对病人做了仔细的体格检查，还着重的向大家演示了如何利用颈静脉怒张程度来测量中心静脉压的方法。
最后史密斯主治站起身来，对大家缓缓说道：“刚才的讨论很好，病人的入院诊断很明确，是急性心衰。我们在初次遇上新发的心衰病人时需要从四个方面来做临床思考，明确病因，判定患者活动功能等级，判断患者体液储留状况，和明确心脏结构和功能。我们昨天已经做了心超检查知道病人的心脏结构和功能，射血分数30%，是重度收缩功能降低型心衰。我们使用“纽约心脏协会心功能分级”来判定患者活动功能等级，可以很好的帮助医生和患者随访跟踪治疗效果和预后。病人入院时的心功能分级应该在3-4级，从患者对治疗的反应来看，预计在治疗数天后有望快速恢复到2级。”
史密斯主治停顿一下，看了一眼病人。病人也在认真的听讲，听到自己恢复迅速，满意的对史密斯主治报以微笑。
史密斯主治继续说道：“心衰的一系列症状都是基于心脏收缩功能的下降而导致过多体内水钠储留有关。我们可以通过病史体检包括液体摄入摄出量的计算，体重变化，颈静脉充盈程度，心肺听诊等和一些实验室检查包括血液脑纳肽水平和胸片肺水肿显像等，来临床判断体液状况而调整治疗方案。刚才建在病例汇报中已经给出答案，24小时尿量达到4升，是我们的既定目标，在急性心衰病人入院后我们希望病人每天尿量达到3-5升，以此来调整利尿剂的药量。在药物治疗上，心衰的黄金三角药物大家都很熟悉，即血管紧张素抑制剂，倍他阻滞剂和醛固酮受体拮抗剂，昨天已经使用了赖诺普利，今天将加上美托洛尔和安替疏通，注意观察血压脉搏以及电解质变化。最后，我们回到病因上来。从患者的病史上看，有高血压和长期酗酒，平时没有使用降血压药物没有监测血压，急性心衰的病因很有可能是酒精性心肌病或未控制的高血压性心肌病导致或两者合并。虽然没有急性冠脉综合症表现，但是根据患者的年龄性别和吸烟史等危险因素，以及心超显示重度心功能降低，我们需要排除缺血性心肌病可能，因此明天上午我们将安排冠脉造影检查来评判病人是否存在冠心病。”
史密斯主治说完后看了一圈组员，很耐心的问道：“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
医疗组成员认真听取史密斯主治的总结，纷纷摇头。
史密斯主治再次蹲下身来，给病人解释了一遍病情和处理情况，明确病人没有疑问后，他直起身子，告诉护士艾玛通知病房心衰护士今天来给病人做心衰教育并且预约心脏科心衰门诊一周后随访。护士艾玛点头答应。
在走出病房前，史密斯主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对李建说：“建，刚才我们说到心衰的药物治疗，其中谈到醛固酮受体拮抗剂安替疏通，回去后你查看一下文献，明天小组晨会上给我们说说RALES临床试验的指证和结果，好不好？”
临床教学中，带教老师经常会让住院医生去查找一些与临床指南相关的重要文献，这样会加深学生对临床知识的记忆。
一个中庸的老师告诉学生怎么去做，一个高明的老师解释为什么这样做，一个伟大的老师引导和启发学生如何去做。
（五）
查房队伍行进在病房走廊过道中。
史密斯主治一马当先，气宇轩昂。
高年住院汤姆紧跟着史密斯主治的步伐，不时回过头来查看自己的组员是否到位。
两个四年级的医学生正边走边交头接耳的讨论着刚才的病例。
这时叶莲娜故意放慢脚步，靠近到队伍最尾部的李建，轻声的问道：“你是中国人，是吗？”
李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白无故的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很诧异的看向她，肯定的回答：“是啊。”
“你是不是来自中国X城市？”叶莲娜闪着她的大眼睛又问道。
“是啊，” 李建更诧异的看着她。
叶莲娜听后若有所思向李建点了一下头，然后说了声谢谢，快步跟上队伍前头的史密斯主治。
这些问题让李建顿时坠入迷雾之中，中国人很稀奇吗？或许X城市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中午李建在二楼住院医生办公室碰到保罗和卡姆拉，他们俩这月也在红组轮转。
李建问起他们知不知道新来的Intern叶莲娜。
卡姆拉看看左右，见没有其他人，随即把李建和保罗拉近距离，压低声的告诉他们。叶莲娜是纽约医学院应届毕业生，刚刚开始在布鲁克林总院妇产科做第一年住院医培训，可是没过一个月时间，她说不喜欢妇产科了，要求换到内科。
李建和保罗两人面面相觑，还有这样的神操作？
卡姆拉看到两人听着很认真，得意的接着八卦。据说叶莲娜家里很有实力，特别是她妈妈，在纽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布鲁克林总院的常年大捐赠者，院长和他们家很熟。
“哇，” 李建往后一仰身子，故做惊叹的上下打量一下卡姆拉，然后翘起大拇指说：“没看出来我们的卡姆拉小道消息也不少啊。”
“哪里是我啊，” 卡姆拉得意的甩了一下头，诡秘的笑道：“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女生加入我们内科队伍，自然会有人早先去热心打听的。”
李建和保罗互相会意的点点头，异口同声的说：“索菲亚”。
（六）
阿强整个人深深的埋在沙发里，懒懒的斜着眼时不时的看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平板电视里播放的新闻节目。
今天是他白班，暂时在公司里蹲着，等候应召车电话。
阿强看电视，也不是很专注里面的内容，只是把它作为一种锻炼英语的手段。来异乡，语言不通，寸步难行。
阿梅说过，如果阿强可以不看电视画面而听懂里面的内容，那么他的英文就可以出道了。
阿强很相信阿梅的话。阿梅是他们捷运公司的前台接线员。
此时办公室里就阿梅和阿强两人。
这是坐落在八大道和48街交界处的一幢二层楼房，是“飞龙捷运公司”的办公楼。一楼有三个房间，进门处的房间是阿梅的接线前台，连一个大客厅，里间是司机们的休息室带卫生间。二楼是老板和财务的办公室。
阿梅，20岁出头，年纪小小，见识不少。父亲是华人，母亲是俄罗斯人，因此她得天独厚的掌握了中文，英语和俄罗斯语。高中毕业后，没有上大学，因为光是精通三门语言就够她在唐人街和俄罗斯社区混出一片天地来。
阿强有时也会说道说道阿梅，你这小妮子太可惜了，人聪明又灵巧，如果再去上个学深造一下，前途不可限量。
阿梅会无所谓的反驳，前途是什么？努力一大圈下来不就是图个自我快乐吗？我现在就过的就很开心，不是吗？阿强拗不过她，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自己的主见。
“强哥，” 阿梅对客厅里的阿强努努嘴让他看外面，诡秘的说道，“你们阿炳在外面站了好久了。”
阿强从沙发上微微抬起身看向阿梅所指方向，透过窗户玻璃，只见阿炳在街角和小贩聊着天，不时的扭头看看阿梅这儿的办公室，显得心不在焉。
阿炳以前追过阿梅，他那吊儿郎当样不讨正经女孩子的喜欢，阿炳死缠烂打的不懈努力还被阿梅痛斥过，因此阿炳每次来找阿强都不敢进他们的办公室，生怕惹着了阿梅。
说“你们阿炳”，因为阿强和阿炳来自同一个地方。
阿强和阿炳都是福建人，都是长乐县金峰镇人。
是了，看官一定注意到了，那是号称中国“偷渡之乡”。
阿强是当地职业大学大专学历，毕业后家里托关系在镇机关做办公室工作。阿强和阿珍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阿珍高中毕业上的师专，毕业后在镇中学做老师。两个年轻人在家人的敦促下很快结婚组成了家庭，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是旁人羡慕的一对金童玉女。
阿强一直是很要上进的人，机关文书类工作关不住他内心憧憬见世面做大事的欲望和激情。
福建人一直有闯天下的传统，这个闯，不只是在中国国内走南闯北，还有偷渡去海外走世界。
阿强的成长过程一直是受到亲戚朋友同学同事偷渡海外立足发展攒大钱的成功事例影响之中。金峰镇上最新最漂亮的楼房都是偷渡者往国内家里汇钱造的别墅楼。金峰镇街上哪天莫名的响起鞭炮声，那一定是哪家的孩子刚刚安全到达目的地后家人在庆祝喜讯。
在长乐县，偷渡已不是什么秘密，偷渡的运作有一条成熟的服务链，能否偷渡成功关键是钱的问题。
美国一直是偷渡者的热门目的地，偷渡美国走法多样，费用有不同。走山路会便宜些，山路指的是翻山过国境线先到泰国，然后坐船去墨西哥，再偷渡美国，旅途艰难，时程长，费用一人3万美元，先交一半定金，到目的地后家人再把钱补齐。偷渡美国较为方便的方法是先飞加拿大，再偷渡美国，时间短，但费用高，一人要4到5万美元。
阿强和阿珍的家人为他们偷渡美国准备了多年，夫妻俩结婚后有了个男孩，又不希望把孩子留给家里老人，最后凑足80万人民币走加拿大路线，虽然钱要多出些，但是路程轻松些，孩子不会很遭罪。
一切准备事宜就绪。这时阿强办公室的老王找到他，老王的外甥阿炳也要去美国，希望大家一路上可以有个照应。
阿强第一次见到阿炳，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蛮精神的一个小伙，只是眼神中时常闪烁不符合其年龄的惆怅。
阿炳是职校机械专业毕业，在镇上的4S店做汽车维修工作，小伙子脑子灵活又勤快，学习新东西快，修车手艺在镇上年轻一辈是佼佼者。为了多赚钱，阿炳利用业余时间瞒着店里接私活，很多老客户都愿意私下找他检修汽车，比正规途径可以便宜很多，两厢情愿。
阿炳的父亲有酗酒恶习，而且喝醉后打老婆。阿炳的妈妈受不了这样的生活，5年前带着阿炳的妹妹离婚远走美国。阿炳的爸爸2年前也因肺癌去世，舅舅老王一直照顾着阿炳。阿炳和妈妈妹妹的关系一直很好，长时间的杳无音信让阿炳很是牵挂，这是阿炳要去美国找家人的原因。
“强哥，” 阿炳看到阿强从办公楼出来走向他，很礼貌的打招呼。阿炳对阿强很尊重，在异国他乡阿强也如大哥般照顾这个小弟。
阿强拍拍阿炳的肩膀，阿炳站在角落抖索的样子显得格外的猥琐。
阿强严厉而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没有沾毒品吧？” 阿炳在国内很小就混社会，来美国后，环境复杂，更要督促阿炳不能走上歧途。
“哥，哪能啊，” 阿炳连连摆手，生怕阿强担心马上回答，“我是有分寸的。”
“那最好，” 阿强说完往墙上一靠，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万宝路，随手递了根香烟给阿炳。阿炳迅速掏出打火机打亮，递到阿强面前。阿强凑过身子点燃嘴上的香烟。
阿强靠回墙，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的吞吐出来，仿佛在享受此时片刻中的懈意。
阿强转过头来，忧虑的看向阿炳问道：“听说你最近和阿泰他们走的很近？阿泰做的事很多见不得光，你自己要小心。”
阿炳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哥，你放心，我只是看重他的人脉广，可以帮我询问妈妈和妹妹的消息。”
阿强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还没有消息？都一年了，不是帮你妈妈办事的那蛇头说可以找到的吗？”
“就那蛇头？” 阿炳愤愤地说，“贪的很，只认钱，收了钱什么都不管了。”
阿强又深吸了一口烟，叹声道：“唉，纽约人海茫茫，真为难你了。”
“对了，你今天来，是不是手头又紧了？”
（七）
“Code Blue room 505, Code Blue room 505, Code Blue room 505。”
警报呼叫广播响彻医院的每一个角落。
李建和叶莲娜的呼叫机也同时“嘀嘀”的响起。
今天是医疗红二组的值班日，同时担任医院的快速反应。
Code Blue是院内病人出现心脏骤停的紧急呼叫代码，由病房护士触发，全院广播，快速反应小组需要在最快的时间赶到现场进行抢救。
紧急救护，争分夺秒。
听到警报广播，李建快速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病历，边往外走边对身边的叶莲娜喊道：“走，505。”
两人迅速跑出二楼住院医生办公室，来到电梯口。李建快速的看了一眼电梯显示的位置，一时半会等不到电梯。叶莲娜心领神会，一指楼梯口，“我们走楼梯。”
李建点头同意。
当李建和叶莲娜两人来到病房505室时，注意到房间里已经挤满了赶来参加抢救的医护人员。
房间里人员众多，但大家工作有序，人多不杂，有条不紊。
快速反应小组由当天的内科值班组为主要成员，配备麻醉科值班医生和重症监护病房主治医生，还有所在病房护士。
快速反应小组组长是当天值班的高年内科住院医生。红二组的高年住院医生汤姆已经站在病房的一角发号施令。当505病房的患者出现紧急病情变化的时候，汤姆正好在5楼查看其它病人，听到广播他能够迅速的第一个到达，给抢救病人争取了时间。
汤姆一指刚进门的这两个第一年的Intern，就发出指令，“建和叶莲娜，你们替下护士继续做心肺复苏。”
汤姆接着马不停蹄的继续发号施令：“护士凯莉负责记录，护士安吉拉负责抢救车药品，护士爱丽丝负责推注药物，护士玛丽去取深静脉导管包，我们需要给病人安装深静脉导管来保持静脉通道。”
心肺复苏术是住院医生培训上岗前的必修课，而且每两年需要重新进学习班学习和考试，拿不到心肺复苏证不能进入临床工作。
一个多月的Intern临床培训，经过大大小小的急救无数，李建已经对急诊心肺复苏的程序驾轻就熟，而叶莲娜在妇产科培训时并没有很多这方面实践的机会。李建看出叶莲娜的犹豫，轻声的对她说，“我先来做心脏按压，你用面罩给氧，我们每4分钟交换位置。”
李建来到病床边准备替换正在做心脏按压的护士。
汤姆转向护士凯莉，说道：“汇报时间和进程？”
护士凯莉马上回答：“抢救进行1分45秒，之前我们已经对室颤进行过一次电击。”
汤姆一指李建和正在做心脏按压的护士，“15秒后，停止按压，建，查看心电监护和脉搏，检查时间不超过10秒。” 汤姆的指令，简洁明确，而且很有权威感。
当护士停止按压时，李建迅速和护士换位，快速检查病人腹股沟脉搏和查看心电监护，不等汤姆发出指令，李建已经重新开始了心脏按压，并做汇报，“病人心电显示室速，没有脉搏。”
汤姆指向护士爱丽丝，“预备第二次360焦耳电击，”又指向护士安吉拉，“准备1毫克去甲肾上腺素。”
护士爱丽丝和安吉拉分别重复指令，“预备360焦耳电击，”“准备1毫克肾上腺素。” 在做心肺复苏时，不但要指令明确清晰，而且接受指令者要大声重复指令，避免差错。
护士爱丽丝手指按向除颤器的充电按钮，机器发出“吱”的电流脉冲声，随后护士爱丽丝大声说道：“充电完毕，请离开病人身体。”
李建随即双手举向空中，回复道：“Clear。”
汤姆命令道：“电击”。
护士爱丽丝重复道：“电击”，并按下电击按钮。病人的身体随即在病床上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李建把滞留在空中的双手再一次放回到病人的胸前，开始按压。
心脏按压是个力气活，要求每分钟按压110次左右，而且要求胸廓按压深度达到5厘米，这样有利于心脏血流循环。由于需要大力按压，有时成功抢救之后，会发现病人有部分肋骨骨折的现象，但是在危重抢救时，恢复生命体征是第一位的。
汤姆继续发号施令，“现在给静脉推注1毫克肾上腺素，建，继续按压2分钟后查看心电和脉搏。”
护士安吉拉把准备好的药物针筒递给护士爱丽丝，护士爱丽丝重复道：“静脉推注1毫克肾上腺素”，并同时给药。
这时麻醉科医生已到达病房，换下负责气囊通气的叶莲娜，迅速给病人进行气管插管。
护士凯莉提醒道：“2分钟时间到。”
李建停止按压，迅速查看病人体征和心电，回复道：“病人窦性心动过速120，腹股沟脉搏明显。”
汤姆如释重负的对每个参与救护的医务人员说道：“抢救成功，大家做的很好，有没有建议和补充？”
心肺复苏需要团队合作共同完成，每个人分工明确，按部就班，不可或缺。心肺复苏的成功不是某人个人英雄主义就能完成，团队的领导者需要时常与队员沟通获得反馈，如果团队中出现某人不能胜任时，会被及时替换。
汤姆看到大家没有异议，告诉床位护士联系ICU准备转移病人。
汤姆这时叫住李建，“先留下来，我们一起把颈内静脉导管做掉，我做你的副手。” 叶莲娜也要求留下来旁观。
颈内深静脉导管，对于李建来说是小菜一碟，以前在国内急诊科经常做。第一个月在病房的时候，有次一个病人需要做深静脉插管，当时的高年住院可汗问李建想不想做，没想到李建一上手很快就完成，基本功到位，让可汗很是竖起大拇指。可汗告诉李建，Intern一般要到ICU轮转时才有机会做上深静脉操作，Intern在培训第一个月就能自己完成整个操作，李建是他看到的第一个。
做完操作，李建和叶莲娜一起走出病房。
叶莲娜很羡慕的看向身边的李建说道：“建，你真厉害，Intern能够把深静脉插管做的这么熟练，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
李建谦虚的笑笑说：“其实没什么，熟能生巧而已，一个ICU轮转下来，你也可以做到。”
叶莲娜避开了李建的目光，低头若有所思的说道：“希望是这样。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真正参与到心肺复苏抢救，以后会有很多向你请教的地方。”
李建有点脸红，被同事追捧很不适应，略显难为情的说：“不是吧，大家同事一场，互相学习。”
叶莲娜抬起头用她那清澈的眼神看着李建。
此时的阳光透过走廊的落地长窗照射在叶莲娜的侧身，光环下的叶莲娜更显的楚楚动人。
与叶莲娜的接触时间久了，李建发现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很多时候显得很天真无邪，让人禁不住想要去关心和保护。
（八）
中午，布鲁克林总院的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
周一到周五，每天中午12点到1点，是内科住院医生午间教学时间，由内科主治医生和各个相关专科医生轮流给住院医生做专题医学讲座。
住院医生的中午学习时间段是受到保护的，这时病房护士会尽量不来找住院医生们的麻烦，只有紧急事宜才会来呼叫。这个时间段也给住院医生有机会从繁忙的上午工作中歇下脚坐下来喝口水喘口气，很多时候，午间讲座会安排披萨或三明治快餐，住院医生们一边听讲座学知识，同时也解决了午间就餐。
今天的讲座由心脏科的史密斯主治来讲解“心律失常的药物治疗”。
讲座开始之前是高年住院汤姆用几分钟的时间完成一个房颤病人的病例汇报。
保罗，卡姆拉，李建和叶莲娜坐在一排。
看到台上神采奕奕的汤姆，卡姆拉忍不住扭头对身边的李建和叶莲娜轻声说道：“你们组的汤姆看上去很帅啊，史密斯医生一定很喜欢他。”
还没等李建回答，旁边的保罗轻声的对卡姆拉说：“汤姆明年将留下来做心脏科专科培训，前途无量。”
保罗说完对李建挤兑眼神，李建明白他的用意，接着话题说下去：“卡姆拉，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会不高兴。”
卡姆拉脸一红，害羞而娇笑地说道：“我们班就你们俩最会耍嘴皮子，叶莲娜，你说是不是？”
叶莲娜差点笑出声来，用手捂紧嘴说：“完全同意，每天和建一起上班很分心的。”
“好了，好了，怕了你们，”李建看了一眼叶莲娜，马上打圆场找台阶下，“史密斯医生开始讲课了。”
史密斯主治的讲课很有魅力，可以把枯燥无味的东西讲的细致而又精彩纷呈。抗心律失常药物是最为晦涩而难理解的医学内容之一，在他的讲解中，每个住院医生听的都很投入，或多或少都能从中有些领悟。
史密斯主治讲完之后，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台下的住院医生们，然后说道：“很理解大家对抗心律失常药物的难理解。这样，我们来简化一下，把几类常用的药物和你们平时常见的病例联系在一起，这样可以帮助记忆。”
“Ic类药物，比如Flecainide，你会想到我们曾经见过的某个病人，是一个年轻人，30多岁，平时身体健康，没有心脏器质性疾病，出现阵发性房颤，希望使用药物来减轻症状，这时Flecainide就是最为适合的使用。药物使用中需要复查心电图，查看QRS是否有延长来判断药物副作用，由于usedependent的特征，可以做运动心电图试验检查QRS延长。在Ic类药物的使用上，加用倍他阻滞剂效果会更好。”
“III类药物，我们会想到这样一个病人，中老年，症状明显的持续性房颤，有基础性心脏病，比如冠心病或心功能有轻度降低，肾功能是正常的，这个病人遵守和按时用药，因为此类药物需要一天用两次，依从性很重要，用药前需要常规做心电图检查QT时长，服药中每三个月复查心电图。”
“最后谈谈胺碘酮，这是我们常用的第二梯队药物。胺碘酮属于III类药物，同时又具有I，II，IV类药物的特征，因此是个很独特的抗心律失常药物。胺碘酮对于症状明显的房颤病人效果很好，这样的病人往往是有心衰，I类药物有禁忌，房颤不良控制又加重心衰症状。同时这个病人肾脏功能又不好，III类药物有禁忌。在其他药物控制都不理想的情况下，胺碘酮将是最佳选择。使用胺碘酮一定需要注意其副反应，用药前查基础心电图，甲状腺功能，肝功能，胸片，肺功能和眼睛检查，用药后每6个月查甲状腺功能和肝功能，每年查心电图，胸片和眼睛检查，有呼吸症状变化及时复查肺功能。”
午间讲座结束，住院医生们不仅在医学知识上又充了一次电，而且得到了午间休息，纷纷欣然走出阶梯教室。
保罗一把拉住李建，神秘兮兮的问道：“建，我发觉叶莲娜对你有意思啊，是不是？”
“你尽瞎扯，”李建撇了保罗一眼，耐心的和他解释道：“哪有的事，我们是一起工作的co intern。她老爸曾经去过中国，所以她对中国的东西很感兴趣，经常问这问那，其他没什么。”
“哦，”保罗扮了个鬼脸，眼睛一转道：“对中国的东西感兴趣，不知道对你这个中国人是否感兴趣？”
李建没好气的回答：“去你的，还能哪样？和你克莉丝汀那样？”
对于保罗的问题，李建也有思考，也留意到叶莲娜对他的好感，可是两人来自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文化背景，能否走到一起，还是一个大疑问。
（九）
在布鲁克林退伍军人医院10 楼的住院医生办公室内，卢多正独自一人闷闷的坐着，发呆。
克莉丝汀走进办公室，谨慎的靠近卢多，来到他的面前，关心的问道：“是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事生闷气啊？”
卢多抬起头，一张嘴，欲言又止，脸上委屈的表情谁都能看得出来。
“是维特的问题，” 克莉丝汀安慰道：“我认为邓肯主治也明白，只是没有点明，给维特留了很多面子，谁让我们第一年Intern是医院的最底层，有过错都归到我们头上。”
卢多听到克莉丝汀的富有安抚的话语，心情开始慢慢平静下来，看着面前的克莉丝汀，对于co intern的安慰和理解，很是感激。
卢多开口道：“那个病人是维特直接收住院和管理的，65岁男性，咳嗽发热入院，胸片上有少量阴影，当时按照肺炎治疗，抗生素效果明显，症状改善，病人三天后出院。我帮维特写的出院小结。一周后，病人再次发热入院，有心衰症状，查出来是肠球菌心内膜炎。回看第一次入院时的记录，当时有急诊室送出的血培养，结果是肠球菌阳性，我们漏看了这个结果。我在写出院小结时也忽略了血培养结果，从而导致病人抗菌治疗不彻底，心内膜炎加重最后心衰再入院。说实话，虽然这个病人一直是维特负责，但我也有责任，我确实忽略了，出院时没有仔细查阅病历。而且我们是一个医疗团队，工作互相补充，邓肯主治对我的训斥我可以接受。”
卢多很诚恳的做了反思，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很不高兴的埋怨道：“可是，维特作为高年住院，刚才一味的推卸责任，我心里不服，我看不起他。”
克莉丝汀看到卢多已经泛着泪花的双眼，轻轻拍了拍卢多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吃一堑，长一智。我们都会犯错，所谓人无完人。我们可以犯错，但是我们不会在同一个问题上犯同样的错误。至于维特，听说很多住院医生对他口碑都不好。他去年还发了两篇第一作者的科研文章，也进了明年医院胃肠科的专科培训，听说都是一天到晚跟着主治后面拍马屁的结果。象他这样，有好处尽占，需要出力的时候躲闪，不加强临床基本功训练，不知道以后他会成为一名怎样的医生。”
“谢谢，克莉丝汀，”卢多再次感激的看着克莉丝汀，坚定的答道：“我会吸取这次教训，以后在工作中一定小心谨慎更谨慎。”
克莉丝汀微笑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建和保罗一直夸你的。”
听到克莉丝汀的鼓励话语，卢多忧愁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卢多很欣慰，在艰难的住院医生培训道路上，有这样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前行，令人振奋，哪怕前方是困难重重荆棘密布，自己也毫无畏惧。
（十）
傍晚7点15分，地铁车厢内，李建坐着，忐忑不安的环视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人流，他心里念叨着，第一个夜班将会是如何的光景。
每次开始一个新的轮转，对于每一个Intern来说都是一种新的挑战。
八月的最后两周，李建做病房夜班，医疗红组夜班。
病房夜班，称为Night float，从晚上8点接班到第二天上午7点交班，负责住院病人夜间的病情处理和接收夜间急诊的新病人入院工作。
理想上给予病人最好的医护应该是由同一组医疗人员不间断的对该病人进行监护和治疗，医疗效果可以达到最佳。
所谓“住院医生”，就是“住”在医院的培训医生，一天到晚围着病人转。很多年前的情形确实如此，住院医生承受长时间的工作和无间断的值班。由于高强度的工作很容易导致住院医生出现过度疲劳，这样相应的医疗差错也会增多，最终影响医疗效果。从1980年代末期，美国的医生培训制度开始对住院医生的工作时间进行改革，最早开始于纽约州，要求住院医生一次当班时间少于24小时，一周工作时间限制在80小时之内，并且每周有一天的休息日。在培训制度的改革春风之下，应运而生了Night float（夜班）。
Night float 的设立之后，就存在着白班和夜班的交接，夜班和白班的再交接，使得医疗工作存在间断性，同样容易增加医疗差错的发生，所以，如何建立好一个完善的交接班制度对于医疗的连续性和协调性非常重要。
晚上8点正，布鲁克林总院5楼，住院医生办公室。
在两张电脑桌前正在分别进行着医疗红组和医疗蓝组的交接班仪式。重症监护病房的夜班主治丹尼尔医生正踱着步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时不时的凑近交班组的谈话中，看看他们是否有医疗问题需要咨询。
有主治医生的把关可以提高交班的质量，还有一点，有危重病人最好早点处理，不要等到丹尼尔医生去呼呼了再把他叫醒。
这当然不是李建第一次参与交接班。在医院做白班的时候，每5天有一个长值班，李建和他的高年住院医生在下午5点的时候接受其他4个医疗组的病人交班，然后在8点的时候和夜班交接班。
夜交接班用了20分钟的时间，已经进入尾声。丹尼尔医生看了一圈屋里的所有住院医生，问道：“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看到住院医生们很自信的摇着头，丹尼尔医生笑着说道：“祝你们夜班，Good Luck 。”
医疗红组有5个小组，每组病人有15-20个左右，总共红组有将近100个病人，夜班医疗组拿到厚厚的5个组的全部病人名单，上面标明简单病史和夜间随访注意事项，有很多工作需要夜班医生去完成。有的病人刚查出严重贫血需要申请输血，有的病人刚做完冠脉造影需要监测伤口情况，有的病人刚送出血液检查需要跟踪报告结果。夜班组还要负责晚上急诊新病人的入院手续，Intern的夜间新病人CAP是5个，工作内容包括问病史写大病历开医嘱，超过5个之后的其他新病人，入院处理都由高年住院单独负责。
潘泰亚，是今晚红组夜班的高年住院医生，她来自伊朗，年龄比李建大几岁，中等身材，端庄稳重，一头整齐浓密的黑发，方方的脸庞，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仍然透露出一股灵秀的神采。
潘泰亚把李建叫到身旁，分配工作。
潘泰亚耐心对李建说：“建，我们俩是一个工作团队，需要互相信任互相帮助，这样才能圆满完成接下来两周的夜班任务。”
李建点头应答。
潘泰亚接着说：“布鲁克林总院的夜班是出了名的忙，你要做好准备。在过去的两年培训中，我知道我们的值班室在哪儿，但是夜班时我从来没有时间使用过值班室。”
潘泰亚注意到惊讶状的李建，继续说道：“做好夜班有以下几点是我们的生存法则，第一，穿着舒适，比如宽松手术服和轻便跑鞋，一个夜班下来，会走很多路，包括爬楼梯；第二，准备好充足的食物和能量棒，夜班很消耗体力；第三，饮用足够的水分，防止脱水；第四，病房护士传呼，一定要自己Double check（再次确认）；第五，在实践中不断的学习，有不懂就问我，千万不要不懂装懂，这样既害了你也会累及我；最后，夜班结束马上回家睡觉，拉上窗帘戴上眼罩，因为你第二天还要来上夜班。”
李建聆听着潘住院醍醐灌顶的教导，受益匪浅。
还没等他答上话，李建的呼叫机响了。
李建指了指自己的呼叫机，扮了一个鬼脸对潘泰亚说：“夜班开始了。”
李建马上打电话过去，是来自二楼护士的呼叫，一个病人突然发高热，需要李建处理。
有病情变化，需要Double check，不能简单的在电话上下医嘱。
李建来到病房，查看病人，是一个上午刚入院的快速房颤病人。发热待查，马上开出常规检查，查血象，血培养，尿常规，胸片，然后给泰诺降温继续观察。
刚和护士交代完发热病人的处理措施，李建的呼叫机又响了，是血库通知贫血病人的输血已经准备好可以去取。还没挂下这头电话，呼叫机再次响起，是潘泰亚通知李建去急诊室收新病人。
（十一）
布鲁克林总院的内科夜班是出了名的忙，在这一点上，李建早有心理准备。
才开始值班一个小时，李建已经接到了近十个传呼，深深暗忖道，不是吧，不会把传呼机都打爆了吧？
上上下下，在医院的各楼层跑来跑去，李建进一步理解了高年住院潘泰亚的叮嘱，夜班穿着要舒适，要有一双合脚的跑鞋。
李建回到在二楼的住院医生办公室。
此时的他已是满头大汗，白大褂内的贴身手术衣的背面已是湿了一片。
李建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门后的衣钩上，自己找了一处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下，拉来一张椅子，拽上一瓶纯净水，躺尸般的倒在椅子里，稍事休息。
“我看到建在偷懒了。”
不知哪儿传来一声，李建激愣的打个哆嗦，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左顾右盼，问道：“谁？”
放眼看去，李建见到叶莲娜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哈哈大笑，前俯后仰。
“这么晚，你怎么来办公室了？”李建松了口气问道。
叶莲娜止了笑，轻快的步入办公室，关心的问道：“我来看看你的第一个夜班怎么样？是不是存活下来？”
李建故意扮的愁眉苦脸样，见叶莲娜很关切的注视着自己，马上一转笑脸，然后一挺腰板一拍胸脯说道：“你看，我还是好汉一个。只是我的传呼机要换电池了。”
叶莲娜惊讶的说道：“不会吧，真的是传说中的这般繁忙？下个月我要做蓝组夜班呢。”
李建马上安慰道：“也没那么过分吧，大家都能熬过来，你我也会没问题。”
李建注意到叶莲娜手里提着的塑料袋，一指问道：“这是什么？”
“哦，”叶莲娜立刻回过神来，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甜甜的说道：“今晚和朋友在中国城吃饭，外卖一份馄饨给你做夜宵。那家是很地道的上海菜馆，看看有没有你们江南的正宗味道？”
瞧着叶莲娜娇笑时妩媚动人，李建春心荡漾，忍不住嘻皮笑脸道：“还是叶莲娜最关心我啊。”
叶莲娜正欲回应，李建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起来。
李建低头查看了一下传呼机的内容，叹息道：“是急诊室。”
“你忙你的，我先走了。”叶莲娜娇声软语中透出无奈。
（十二）
长夜漫漫。
可是对于值夜班的李建来说，长夜甚是短暂，布置的事情没完成几件，时间已经到了凌晨12点。
三个新收病人的大病历还没有写好，白班交代的几个血液检查和心肌酶谱随访报告还没有出来，一个休克病人转ICU等床位还需要时不时去关注一下。
高年住院医生潘泰亚说过，布鲁克林总院的内科夜班是没有时间去休息的，第一个夜班，李建就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忙。有时忙的像一个无头的苍蝇，为琐事来回奔忙，为系统问题而有力使不上劲。
病房三楼的护士站又来传呼，上半夜输血的病人出现皮疹反应，李建马上赶过去处理。
护士是张亚洲面孔，之前李建去血库拿血袋回来和护士核对病人信息时，留意到护士胸牌上的名字是海伦。
李建查看了输血病人的情况后找到海伦。
“看来是一般的过敏反应，” 李建一边趴在护士站的桌面上写着医嘱，一边对护士海伦交代道：“给病人苯海拉明25毫克静脉推注一次，减缓输血滴速，继续观察。”
海伦做事很麻利，在药物车上取出药物马上到病房给病人去打针。
李建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时间，坐下来书写刚收入三楼病房新病人的大病历。
2004年的布鲁克林总院，书面手写入院大病历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工作。
李建右手握持圆珠笔迅速地在病历纸面上下翻飞。病历书写不规范会被主治骂，鉴别诊断思路不清会被主治骂，书写太潦草也会被主治骂。
Intern的成长史是一段不断被否定被鞭策被肯定再被否定再被肯定的螺旋式上升过程，任何人没有强大的意志和心理承受能力走不完这条培训之路，而会被淘汰。史密斯主治曾经对李建和叶莲娜说过，别看主治医生们现在是多高大上多光鲜，他们曾经所经历的苦难一点都不比你们现在的少，越出色的医生背后的经历越多。No pain, no gain。
李建花了15分钟时间完成了这份大病历的书写，他甩了甩略显紧绷的右臂，很自豪自己又完成了一项既定任务。
护士海伦过来报告，皮疹病人的症状在药物使用后已经明显好转。
李建看到护士海伦这时比较休闲，随口问道：“海伦，你是中国人吗？”
海伦马上点点头，微笑地回答道：“我是中国人啊，我来自天津。”
李建也自我介绍道：“我是X城市的，很高兴在医院看到华人面孔。”
李建然后打开话题问道：“在美国，华人做护士难吗？”
海伦告诉李建，华人在美国做护士的最大障碍还是语言和身份，这两项都顺利的话，做上美国护士并不难。她以前在国内医院做过很长时间的护士，丈夫先来美国，做电脑程序员，两年前接了海伦和孩子到美国。海伦来美国前已经开始做考美国护士的准备，努力学习英语，把国内护士执照做了认证，来美国后，注册CGFNS考Nclex-RN，这个过程就和外国医学生来美国做医生需要注册ECFMG然后考USMLE一样。在纽约有一个便利，外国人申请护士考试不需要考托福。从复习到考试，海伦用了七个月的时间，最后顺利成为一名在美国的注册护士（RN）。
海伦选择专做夜班，12 小时一个班，一周工作3天，这样做不仅平时有更多时间可以照顾到家人，而且夜班工资付得更高些。
李建看到海伦很有兴致的讲述着自己在美国的奋斗历程，暗暗竖起大拇指，感叹道，每一个在美国成功扎根并且进入自己喜欢的职业，他们所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其实都是相同的。
李建注意到海伦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记事本，上面写着中文，很有兴趣的问道：“不好意思，留意到你桌上的记事本，你在做中文创作？”
海伦不隐瞒地告诉李建：“是这样，我平时喜欢写写文字，一有灵感的时候就马上记下来。哦，对了，我们有一帮喜爱文学的朋友经常聚集在网上交流，你是不是也有兴趣参加？”
李建略显兴奋地说：“好啊，我以前在国内大学做过校刊编辑，平时也写一些文章，很愿意有机会加入你们的文学网站。”
李建还想继续询问海伦关于美国注册护士RN，执照实践护士LPN和护士助理UAP之间的区别，这时急诊室又来了传呼，李建无奈的向海伦指指呼叫机，随后直奔急诊室。
(十三)
布鲁克林总院急诊室是全美最为繁忙的急诊室之一。
布鲁克林总院急诊室是美国一级创伤急诊室，规模很大，除了有前后相连的两个常规诊疗大厅，还有单独一个Critical Care（危重医护）的抢救中心。
美国医院的救护水平基本是按照医院急诊室的创伤处理等级而定。
美国急诊室根据创伤处理能力分为三个等级，Trauma Center Level I，II，III（创伤中心，一级，二级，三级）。
Level I，一级是最高级别，表示此急诊室有提供治疗创伤的最高手术医疗能力。它要求医院具有24小时所有专科值班而且每年有一定的严重创伤处理病例数量。一级创伤急诊室一般都有配套急诊及外科住院医生培训和教学科研基地，是当地和附近社区医院的会诊中心。Level II，二级创伤急诊室具有24小时基本专科值班，一般与一级急诊室有合作关系，往往不具备外科住院医生培训和科研能力。Level III， 三级创伤急诊室，一般指社区或偏远地区，可以处理基本的手术和心肺复苏，与二级和一级急诊室有固定的转诊协议应对复杂病例。
在纽约警局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如果哪个警察在执勤中受伤，请把他马上送到布鲁克林总院急诊室。
伊万这个月在急诊室轮转。
李建问伊万，一直听说美国急诊室候诊时间长，很多人有抱怨，这是怎么回事？
伊万很高兴为李建答疑，对美国急诊室的误解大致是，不在此山中，不知其中的规则。
美国急诊室处理病人的先后是按照疾病严重程度来决定，而不是先来后到原则。
病人来急诊室就诊，首先填写个人资料表格，然后经过预诊护士（Triage）。预诊护士是急诊的第一道把关，一般需要有丰富经验的护士担当。
预诊护士会根据Emergency Severity Index（ESI 急诊严重程度指数）把病人分为1至5个级别。
Level 1（第一级）：是急中之急，有生命危险的疾病，一般都是救护车进入，直接上抢救床位，比如昏迷病人需要气管插管。
Level 2 （第二级）: 常规急诊，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高风险的疾病，需要收入院进一步诊疗，如胸痛，脑中风。
Level 3 （第三级）：相对稳定的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但要动用两种急诊资源，如孕妇待产。
Level 4 （第四级）：需要处理但不紧急的病症，需要动用一种急诊资源，如一般的骨折，需要X线拍片。
Level 5 （第五级）：轻微疾病，无需动用急诊资源，如发烧，感冒症状。
所有病人的资料和ESI分级都会显示在急诊室医生的电脑上。医生按照疾病的严重程度叫病人，而不是大家认为的先来后到次序。这就不难理解，一个发烧咳嗽定位为Level 5的病人有时要在急诊室等上四五个小时才能看到医生，因为在急诊室总有比你更急的情况出现。很多急诊室为加快疏通非急诊病人会成立一个Fast Track（快速通道），由医生督导下的医生助理（Physician Assistant）来处理Level 5 的病人以加快病人周转。
美国的急诊室是真正抢救病人挽救生命的地方，而不是诊断治疗“非紧急”疾病。一般疾病的诊治在门诊都可以很好的处理。
伊万告诉李建，一般的小毛小病没有必要去急诊，去急诊室只会增加急诊室的负担，而且也解决不了问题，很多时候还会给自己添堵。
如果真的有需要处理的小伤小口或者发热腹泻，建议去就近的紧急护理中心（Urgent Care），这是一种不需要预约可以直接挂号看病的紧急门诊，而且这些紧急门诊营业时间长，一般都开到晚上八九点钟，可以满足上班族的就医要求。
李建对伊万的详细解释很满意，连连夸口：“没想到，老弟把急诊室的规矩都掌握的这般深透，你的讲解让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哪里，哪里，” 伊万谦虚的说：“希望大众能更多了解美国医疗制度，合理有效利用，让制度为人服务。”
（十四）
凌晨2点。
布鲁克林总院急诊室。
伊万刚为一个病人清创缝合伤口走出诊疗室，就看到李建直挺挺的站在急诊室护士台，低头翻看病历。
“建，”伊万走过去轻轻一拍李建的腰背。
李建一惊，瞬间转过身，看到是伊万，随即放下手中的病历，露出亲切的微笑。
伊万开玩笑的说道：“一个晚上夜班下来，腰还能挺这么直，看来收的病人还不够多啊。”
李建很无奈的抱怨道：“你们这急诊室不停歇，我一晚上就光顾围着你们转了，来回跑不累啊，现在一弯腰就痛，只能直着点会舒服些。”
“哈哈，”伊万对着李建扮了个鬼脸道：“没想到，连我们建兄都快撑不住了。这一晚上急诊室夜班，我也没停过的。”
两人互相苦笑的对望，心照不宣，惺惺相惜。
“对了，建，”伊万突然想起事来，表情认真的对李建说道：“有件事你来帮个忙，可以吗？”
李建爽快应答道：“说，愿付犬马之劳。”
伊万指指刚才他出来的诊室方向，解释道：“急诊刚来了个手臂外伤，警察送来的，我已经做了缝合。他是中国人，只能说一点点英文，我懒的去拿翻译电话了，正好你在，给五分钟，帮我把病情给病人交代清楚，可以吗？”
“没问题，”李建应声道。
在布鲁克林，非英语母语的人口很多，几乎百分之五十的居民出生在国外，有很多人不能熟练听说英语。在医院，像李建这样说双语的都会注册为志愿服务者，可以给非英语母语者做翻译。纽约医疗系统也有电话翻译服务，一种特殊的座机有两个听话筒，线上可以找到世界上各种语言同步翻译。李建看过语言列表，上面还有上海话和潮州话等等。
诊室内，阿强安静的躺在病床上。
刚才医生出去前把床头位抬高45度，这样的体位让阿强感到很舒服。
阿强扭头看了看左上臂缠着的绑带，伤口处经过医生处理后还略略的有疼痛感。
刚刚晚上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当时阿强送客人到目的地后，正准备开车离开，倒车时无意间扭头看到客人愣愣的站在街角，一动不动。那是个金发碧眼40多岁的职业女性，下车时还夸着阿强开车很稳。这时女客人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两人靠的很近，但又不是情侣间亲密的样子。阿强定睛仔细一看，心里一惊，男子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女客人的腰间，这是打劫。阿强未多加思索，正义之感油然而生，推门下车，走向劫匪。劫匪见上前的是一个中等个头的亚洲人，并未在意，还言语挑衅要阿强把钱交出来。阿强还在回味对方的话语，劫匪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先下手为强，对阿强动起手来，阿强毫不示弱三下五除二就把对方干趴在地上，但是自己也一不小心被匕首划伤了左手臂。女客人马上打了报警电话，警察把阿强和劫匪都送到了医院处理伤口。
伊万和李建一同进入诊室。
阿强一眼便认出面前的新医生就是那个坐过他应召车的华人医生，李建同时也认出了阿强。
伊万在一旁呵呵的笑着，“你们都互相认识，那就更好办了。”
阿强告诉了李建晚上发生的事和他受伤经过，李建查看了包扎，伊万做的很仔细，挑不出毛病来。
伊万在一旁得意的颠着脚，仿佛心里在说，这点小活，小菜一碟。
李建告诉阿强，保持伤口干燥，五天后回来拆线。然后回头问伊万那天当不当班，伊万毫不犹豫的说，那天白班他会在急诊室，来找他没问题。
交代完病情后，李建和阿强聊家常。
李建问起看阿强的身手是不是在国内练过武术。阿强也不隐瞒，他舅舅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他小时候一直跟舅舅练功，没有荒废过，所以遇到晚上这样的紧急事二话没说就出手了。
李建很关心的告诉阿强，在美国很多坏人都有枪，行事还是要小心。
说话间，警察推门进来，看到医生在场，询问了一下阿强的病情。
知道病情无碍，警察告诉阿强，他们调查清楚了，阿强是见义勇为，而且被他救下的是布鲁克林的市议员，一直在强调加强警力严惩犯罪。看来这次市议员会抓住这次事件，大做宣传，阿强会出名的。李建把警察的话翻译给阿强，阿强很紧张的连连摇头，他不想出名。
警察离开前告诉李建，那个劫匪是个惯犯，之前犯了很多事，前一阵布鲁克林总院外抢劫医生的就是他。劫匪的鼻子被阿强打断了，警察表示很解气，这次又碰上市议员事件，应该会被重判，一时半会出不来。
李建会意的看了看阿强，他知道，警察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阿强听的，让他放心。
（十五）
“嘀，呜，嘀，呜 ……”
凌晨4点，一辆红白色相间的急救车正快速的驶向布鲁克林总院急诊室大门。
伊万已经站在急诊室大门口，在他身边的是心脏科Fellow。（“Fellow”，是对专科培训人员的名称，一般用三年时间完成专科培训，毕业后做专科医生）
刚刚十分钟前，急诊室收到救护车发来的报告和心电图传真。一个55岁男子在家突发胸痛胸闷，拨打911电话，救护人员在现场做心电图发现是ST抬高性急性心肌梗塞（STEMI），当场给了阿司匹林和硝酸甘油治疗，正紧急送往医院。
急性心肌梗塞，时间就是生命。
急诊室得到汇报后，紧急启动STEMI Code，启动医院冠脉照影室，急呼心脏科Fellow会诊。
STEMI Code，要求冠脉室工作人员在30分钟内迅速到达医院，病人进入急诊室大门后90分钟内开通梗阻血管。血管梗阻时间越长，心肌损害将越不可逆。
从救护车下来一男一女两名救护人员，前后有序的从救护车车厢内推出折叠式担架车，车上躺着用带扣固定的病人，以防跌落。
两名救护人员推车经过心脏科Fellow和伊万时，女救护员一边疾走一边向身边的医生们汇报：“55岁，白人男性，既往有高血压和吸烟，一小时前突发胸痛，心电图显示急性心梗，给予阿司匹林和硝酸甘油，胸痛从10级降到目前6级，血压110/70，脉搏88，呼吸16，血氧98%。”
“马上到抢救一号床，” 伊万指引救护人员进入急诊室。
急救人员和护士一起把病人平稳的从担架转换到急诊室抢救一号床位。
急诊科主治医生彼得紧跟着大家进入房间，询问心脏科Fellow，“需要急诊室做什么？”
Fellow向彼得主治点点头表示谢意，很成熟老练的答道：“应该不需要，我们心脏科从这儿开始接手。”
Fellow向病人询问了几个问题后，马上向护士发出指令：“开通静脉通道，送检血常规，生化全套，凝血全套和心肌酶谱。静推肝素4000单位后维持肝素静滴，口服波立维600 毫克一次，口服倍他乐克25 毫克一次，口服立普妥80 毫克一次。立即做一次心电图。”
Fellow训练有素，指令明确，眼神坚定。
他随后转身对伊万说：“联系冠脉室，看他们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伊万离开后，Fellow给病人快速的讲解病情，介绍了冠脉照影和心脏支架治疗的紧迫性和可能相关副作用。病人表示理解，签署手术同意书。
15分钟后，冠脉室工作人员来急诊室接病人。
急诊室的工作就是在这样一波又一波的抢救病人过程中进行，稍纵即逝的平静之后，不知接下来将会面对的又是怎样凶险的病情？
一个晚上的夜班，伊万没有片刻的休息，此时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急诊室茶水间（lounge room）。
进入内科Intern培训一个多月来，繁重的任务，长时间的工作，以及面对新环境的紧张，很多时候伊万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急诊室白班夜班的来回倒班，导致睡眠质量不佳，忧虑疲劳又促使胃口下降，伊万在过去的一个月内，体重减了五磅。
从大学到医学院学习，再到内科住院培训，伊万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医生工作是不是真的适合自己？自己有没有从工作中得到快乐还是在忍受痛苦？
（十六）
医院急诊室的茶水间里有两样东西是必不可少，而且保证供应充足。一是咖啡，提神醒脑，二是甜圈圈，补充能量。
妮可和贾斯丁刚给急诊室送来心梗病人，此时待命等待下一个呼叫任务，正坐在茶水间喝着咖啡。
美国紧急救护服务EMS（emergency medical services），就是通常所说的救护车系统，是一种专业医疗服务，为病人提供院前紧急医疗救护，并且将病人尽快送至医院治疗。
紧急救护服务接受政府部门的“紧急救助电话”召唤和指派任务。紧急救护服务由政府服务部门和私人公司共同组成，政府的救护服务主要来自各个消防局下属的救护车系统，私人的救护公司和政府签署工作合同一起担当城市的救护服务。除了政府和私人公司，还有很少数的救护车是隶属于医院系统。不论是政府部门还是私人救护公司，救护人员都要通过统一的培训和考试，执业上岗。
救护人员基本分两个档次，初级档次是紧急救护技术员（EMT emergency medical technician），要求至少高中毕业学历，完成所在州认可的急救教育机构培训，一般6个月的课程，内容包括初级心肺复苏CPR，包扎伤口，氧气治疗，处理休克和救护车的驾驶。然后通过国家统一知识考试和各州要求的现场操作考试，这样就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救护技术员EMT。
更高一档次的救护人员称为高级救护员（Paramedics），他们是在救护技术员EMT的基础上再接受2 年的专业培训，课程中包括高级心肺复苏ACLS，气管插管等高端急救技术，然后通过州内的统一考试，获得合格证书。
以一辆救护车为一个紧急救护小组构成，常规由两名救护员组成，一人负责驾驶救护车，另一人负责监测病人生命体征和处理病情。
妮可和贾斯丁都是高级救护员，他们组成的救护组可以响应诸如心梗，中风和重大车祸等等的紧急呼救。
紧急救护的规则是要求救护人员以最快的时间将病人送到可以处理此类疾病的最近医院。所谓最快时间和最近医院都是相当而言的，救护人员可以根据当时的路况交通做相应变化。
每个医院的急诊室都很懂得照顾好送病人来的救护人员，奉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暖人心肺，拉拢人心。
布鲁克林总院急诊室和心脏科每个季度都会召集救护人员来医院开晨会，不仅提供早餐，还介绍三个月内送来医院的急性心梗病人的救治情况，让救护人员很有职业自豪感。
妮可和贾斯丁看到伊万走进茶水间。
在多次送病人来急诊室的时候，他们经常有和伊万碰面，很相熟。
妮可和伊万先打招呼：“伊万医生，要不要来杯咖啡？你们总院的咖啡味道很不错，是不是最近换牌子了？”
伊万这时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懒懒的答道：“谢谢，不需要了，下班后得马上回家睡大觉。听急诊室的人说过咖啡换了个叫星巴克的牌子，大家都觉的味道更好。”
妮可和贾斯丁见伊万没兴致，互相看了一眼，张开双臂耸了耸肩。
伊万拖着疲倦的双腿懒懒的走到橱柜前，拿下一瓶矿泉水，打开盖，一仰头，“咚，咚”的自己喝了起来。
（十七）
值夜班的秘诀就是彻底把白天和黑夜完全颠倒过来。
在几个夜班之后，李建深深的感受到第一个夜班时潘住院的叮嘱是多么的明智和有效，很多时候过来人的建议对新人的快速适应是多么的重要。
住院医生培训就是这样一个传帮接代的过程，经验教训的传承促使Intern迅速成长为住院医，住院医成熟到达主治医的高度。
对于夜班的适应也让李建有点联想翩翩，既然已经是日夜颠倒了，以后可以申请两周夜班时间放在来回中国的前后，这样免除了本就有的倒时差之辛苦。
夜班时叶莲娜时不时的来探望，让李建心情荡漾。
叶莲娜还约好了李建九月初去法拉盛看一年一度在纽约举行的美国网球公开赛。
心情好，工作更有干劲，夜班再忙也会不觉得辛苦。
这一夜，李建刚处理完5楼一个病人的病情变化，走向电梯，经过蓝组住院医生办公室时，无意的往里看了一眼，突然注意到蓝组夜班Intern贾许（Josh）一个人坐在室内，显得闷闷不乐。
李建停住了脚步。
贾许是康奈尔医学院的高材生，将在布鲁克林总院完成第一年的初步住院培训（Preliminary year ）后第二年回到康奈尔医院再进行放射科住院医生培训。在美国，能够进入放射科工作都是医学院里的佼佼者，而且贾许进入的是美国排名前茅的康奈尔医院。
贾许是个阳光热情的美国帅小伙，人见人爱，平时医院的小护士们都喜欢围着他转。
贾许为人友善乐于助人，李建和他有过几次交接，对之映像深刻。
贾许有一张明星脸。李建有次对他说，贾许，你很像我喜欢的美国著名电影演员汤姆汉克斯，当然不是现在的汤姆，是80 年代汤姆演“飞跃未来”（Big）里的那个模样，而且主人公的名字也是贾许。贾许很得意的笑笑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希望我老了后会比他好看点。
这次轮班，贾许做内科蓝组的夜班，期间和李建碰过几次面，每次都在抱怨夜班工作太忙太累。李建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个培训强度连美国高材生也受不了。
刚才看到贾许郁闷的样子，李建忍不住走进办公室。
贾许抬起头，看到是李建，低声的打了个招呼。
李建很小心的坐到了贾许的对面，静静的看着他，关心的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吗？”
贾许这时忧愁的脸庞已不见以往的笑容，他愤愤的说道：“建，我受够了，如果今夜还是那样的忙，我马上辞职不干了。真不是人干的活。”
李建知道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起不到作用，目前的压力或许已经到达了他承受能力的边界。刚开始的1-2个月工作对于Intern来说是最难的，大家都是咬咬牙，挺过去。
李建遗憾的站起身走到贾许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又无奈的说道：“老天保佑，希望今夜不会太忙。”
（十八）
美国网球公开赛是网球四大公开赛之一，每年8月底至9月初在位于纽约皇后区法拉盛草地公园国家网球中心举行。
法拉盛草地公园很大，占地有近900英亩，它是在1939年和1964年世博会原址上修建而成。公园环境优美，绿树成荫，园内的巨大地球雕像让所有游客不会错过。
九月初的纽约，风和日丽，气候宜人。
李建如约来到地球雕像处等叶莲娜，他有个好习惯，约好的时间都会早点5分钟。这次没想到，叶莲娜比他还早到了，不远处她正对着李建招手示意。
李建快步走到叶莲娜面前，微笑问候：“看来你对这儿很熟啊？”
叶莲娜一手拽进李建的胳膊拉着他走起来，一边快乐的说道：“那当然，我经常来这儿打网球的。”
走进亚瑟阿什球馆，李建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进来之前，从外部看时，并没有对这个建筑有震撼的感觉。此时李建坐在VIP前排的座位上往后方望去，竟然一眼看不到球馆的尽头，太大，太壮观了。
叶莲娜看出李建的惊讶表情，向他介绍道：“这座亚瑟阿什球馆是世界上最大的室外网球馆，有2万3千个座位。它是以1968年男子单打冠军著名非洲裔美国网球选手亚瑟阿什的名字命名的。很不幸，亚瑟阿什在接受心脏手术时因输血感染艾滋病，于1993年病逝。”
李建开始用仰慕的眼光看向叶莲娜，“你知道的真多啊。”
叶莲娜微笑道：“刚才跟你说过了，我经常来这儿打球的。”
李建好奇的问道：“你的球技如何？”
叶莲娜答道：“还可以吧，当然不能和今天我们要看的这位小妹妹比啦。”
李建诧异道：“哦，原来今天你是特意来为她助威的。”
“是，”叶莲娜甜甜的答道，“这个小妹妹不简单，年纪小小，年初刚拿了澳网的女子冠军，希望她在美网有所成就。对了，赛后，要不要去和她合影，我可以安排。”
“哦，”李建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对网球不是很熟悉。”
叶莲娜微笑道：“没关系，你能来陪我看比赛，我就开心了。”
（十九）
听闻此言，李建激动地一把抓住叶莲娜的双手。
叶莲娜也不回避，四目相视，深情款款。偌大的体育馆此时仿佛就只有两人的存在。
一个多月来的频繁交往，不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两人的感情日益升华，从开始的同事友谊之情迅速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叶莲娜为李建的成熟稳重，处事宠辱不惊的态度而吸引，好像所有麻烦事情到了李建那儿都有可以解决的方法。李建温文尔雅的为人之道对于叶莲娜来说完全是开辟一个新认识，或许是李建的中国文化背景，或许是他独特的性格魅力，同年龄的美国男孩在李建面前都显得幼稚而无助。
一个多月的接触中，李建也深深地喜欢上叶莲娜的一切。迷人的微笑和永远的快乐，每天给李建带来阳光的感觉，让人感受到生活中很多的温暖，偶尔出现一些很低级的问题也透出天真无邪的乐趣。和叶莲娜的交往中，李建认识到两人的感情可以超越种族和阶层，只要是真心在一起，没有什么障碍可以隔断他们。
“爸，你怎么来了？” 叶莲娜突然发出喜悦的喊声把李建带回了现实。
李建扭头看去，只见一位中等身材体型硕壮的老者向他们走来，步伐神采奕奕。
叶莲娜正高兴地向老者不停地挥着手。
老者走到近前，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建，然后对叶莲娜说：“这就是你一直和我提到的中国人？”
叶莲娜点着头微笑着，李建马上和颜悦色陪笑道：“伯父，我是李建，是叶莲娜的同学。”
“嗯，不错的小伙，不见外，叫我安德烈，”老者面转和蔼的对李建说道：“叶莲娜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去过中国，在你的家乡呆过两年。”
安德烈看了一下叶莲娜和李建，示意他们坐下，自己背靠着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继续说道：“那是上世纪50年代末，我大学毕业随苏联顾问组到X市机械厂工作，中国人对我们非常友好，那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日子，我还和几个中国工人一起在厂门口竖了一个纪念雕塑呢。”
安德烈很陶醉在他的美好记忆中。
“是的，”李建接话道：“我父母是60年后进的工厂，与你错过。我前一阵问过他们，他们的同事还记得你。”
“哈哈，”安德烈高兴的激动起来，手舞足蹈的像个孩子，“真的吗？有机会一定要故地重游。对了，那个雕塑还在吗？”
李建很遗憾的对安德烈说：“那个雕塑在62年时被拆掉了。”
安德烈不无感慨地挥了挥手，“那是时代的错误。你看如今我们不是又在地球的另一边再相会？”
叶莲娜一家是俄罗斯犹太人，父母辈在上世纪80 年代移民来美国，母亲凯瑟琳继承了祖辈的传承在家地位显赫，管理着一个基金会，在纽约商界和政界呼风唤雨。父亲安德烈是个地道的“贤内助”，半职在纽约大学教书，家里孩子的事平时都是安德烈管理操办。大儿子在华尔街做风投经理，二女儿经营一家体育经纪人公司，签约很多世界体育明星。叶莲娜是家里的小女儿，掌上明珠，特别受父亲的宠爱，叶莲娜也最爱和父亲聊天说地。
安德烈直起身，指了指楼上的VIP包厢，问叶莲娜和李建：“你们要不要到上面去看球，你妈妈今天也会来。”
叶莲娜连忙吐了下舌头，摇摇头道：“不了，爸。我们近距离看球更过瘾。不是吗？”
看到安德烈走远，李建轻声地问叶莲娜：“是不是你有点怕你妈妈。”
叶莲娜努努嘴，有点不高兴地回答道：“不说这个。对了，上次你提到贾许夜班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李建看出她在转移话题，也不追问，回答道：“谢天谢地，幸好那夜没有很忙，贾许终于坚持了下来，没有放弃。”
叶莲娜若有所思地接话道：“他很幸运，是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幸运？”
（二十）
纽约的秋天是一年四季中最美好的季节。秋高气爽，气温宜人。
进入10月份，不同树种的树叶开始一层层变换着颜色，特别是沿着哈德逊河谷北上，丘陵山川叠嶂，色彩斑斓重叠，幻若油画，美不胜收。
十月的一个周末，李建走在布鲁克林八大街上。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两旁的华人商铺好不热闹。每次来八大街，李建都有梦回中国城市的感觉，很熟悉，很放松。今天他如约来拜访阿强一家，路上买了一个蛋糕作为见面礼。
阿强和阿珍一起给李建开了门，儿子小强藏在他们的身后，时不时探出头来窥视李建。
一室一厅很小的居住面积，但是在阿强和阿珍的布置下，整齐干净简单明快。
李建当晚有夜班，大家以茶代酒，都是同龄人，自然共同话题很多。打开话匣子后，阿强很健谈，阿珍从厨房跑进跑出招呼着炉子上的菜肴。
李建对阿强他们的身份很有兴趣。阿强也是毫不隐瞒，有一说一。
李建好奇的问道：“我看到八大街上很多人讲闽南话，是不是都是你们的老乡？”
阿强点点头回答道：“是，这一片唐人街很多都是我们福建来的，不瞒你说，大多都是偷渡来美国。”
李建更加好奇的问道：“我也注意到偷渡来美国的福建人很多，这是为什么呢？”
阿强给出了他自己的解释：“我认为有三方面的因素。第一是风俗，福建靠海，有海洋文化的作用，老一辈就有很多下南洋去印尼马来，福建人血液里有闯荡的基因。第二点是福建的地理经济因素，福建土质以偏酸性的红壤为主，外加丘陵地貌，很多粮食作物不适种植，所谓”八山一水一分田”的描述，就是指福建山多水多但田少，福建的口粮不能做到自给自足。另外福建邻近台湾，早年国家政策不发展福建工业，就怕一旦台海失控工业受损严重。这些原因导致福建经济比不上其他省份，也促使大家出走，往内陆走就是给人打工，一样是做工还不如跑国外，工钱还高很多。第三点是攀比，我们附近谁谁出国了，寄钱回来了，建新房了，消息互相传的很快，都以为国外是满地黄金，谁出去了都能成功。”
李建看到阿强侃侃而谈，分析问题很有见地和深度，不由的佩服起来。
李建很关心的继续发问：“那么你们来美国后世身份如何解决？”
“这个倒是不难，”阿强呷了一口茶，继续解释道：“唐人街有很多专门做身份转换的律师，只要给钱，都可以帮你办好，从政治避难到绿卡申请，一条龙服务，到也方便。”
阿强看到李建诧异的眼神，知道他不明觉厉，嘿嘿的笑道：“这不是给律师做广告，是需求在那里，都是现成的版本大家跟着做下来。申请政治避难6个月，之后绿卡再6个月，现在我们一家都是绿卡，合法身份的。”
“真的吗？” 李建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话，感到不公的说道：“阿强你知不知道，我来美国6年了，一直用学生身份，熬到绿卡还要三到五年。”
阿强安慰李建道：“建，我们和你不同，办了这个身份后一段时间不能回国的。”
李建点头称是，奔波异乡，各有各的难处。
李建询问道：“你们刚来时，一定受了不少的苦吧？”
阿珍正好进屋，听到李建问题，帮阿强回答了，“唐人街的华人还是很抱团的，互相帮助，而且几个华人社团的义工很热心，起到很大作用，不论是法律咨询还是身份调整的事，问到他们，都会告诉怎么去做。我们绿卡下来后，因为低收入，社工帮我们申请Medicaid，现在看病住院都是免费。这个房子属于廉价屋，也是他们帮着申请的。”
阿强怕李建误解，马上插话道：“我们生活安定，收入增加之后，不需要Medicaid，不会继续占政府的便宜。”
男人毕竟是更要面子的。李建听懂阿强的话，对他很理解的点点头。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这些居民不论是祖辈还是自己都是从世界各地，远泊重洋，为了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来到美国打拼。美国的保障和竞争机制健全，机遇和风险共存，只要有付出就会有收获。象李建这样，考试出国读书再做医生，走的是精英道路，虽然路途上会有磕磕碰碰，但毕竟看得到努力的方向和未来。而阿强他们，进入美国从底层生活开始，他们的命运将有千差万别。阿强为人正直积极向上，得到社区的帮助，很好的融入美国社会，懂得感恩，应该会有回报社区的机会。但是有些人意志不坚强，自暴自弃，很容易会走上歧途而悔恨终生。
（第二季结束）
作者简介
高磊MD,PhD,FACC，美国西雅图地区Virginia Mason Franciscan医疗机构心脏科医生。美国华裔心脏协会 CNAHA 终身会员。北美华医联盟ANACP终身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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