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东京按摩女日记」系列连载的第六篇,也是该专栏所有连载的倒数第二篇。前情请看:
当风俗女两个月,我遇见的最特殊的客人,是一位地下偶像宅。

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这段经历就像是是枝裕和的电影。虽然我并不喜欢是枝裕和,并且,我扮演的角色不是电影观众,而是其中那个没有人知道在想什么的女主角。

风俗女和偶像宅

偶像宅的名字叫薰,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非常紧张地用双手对我递上名片,自报姓名的客人。但是我总喊他偶像宅偶像宅的,就继续这样称呼他吧。
遇见偶像宅的那天,是一个很暖和的冬天的午后。我在化妆间吃饭,今天下午没有预定,我能悠闲地花一个小时精心画上地雷系的妆容,再好好吃一顿松屋打包的盒饭。妈妈桑突然来喊我,说午后要来客人了。
“是第一次来店里的新客,点了一小时按摩。”妈妈桑这样说。
我一边吃盒饭一边嗯嗯着玩手机,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抹了把嘴,重新补了下口红。
等时间到了,来店的是一个个子矮小 —— 比我还要矮,虽然很多日本男人都比我矮 —— 很年轻、和我同一年龄层,普通社畜模样的男性。
诚如他所言,是第一次来我们店,看起来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来风俗店。整个人在门口畏畏缩缩的,用敬语和店里的日本大叔确认套餐价格。
我摆出营业的樱花妹式笑容,迎上前去,“欢迎光临。”
就这样把看起来很紧张的新客人带进了小隔间,我照例给他脱掉围巾和外套,挂好,又伸手接过西装外套,挂好。期间,他一直手和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在哪的模样。
“房间里好热啊……暖气开得好足……”他尴尬地笑着碎碎念。
“是哦。”以至于我也尴尬地笑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有些尴尬地躲闪着眼神,但是我还要上班,我只能继续尴尬地看着坐在按摩床上的他。
最终我开口,“……我去拿毛巾,请您先躺下。”
“啊!没关系没关系!”他又慌张抬头,屁股往按摩床边缘挪了点,拍拍空出的那一片,“请坐这边。”
“?”
我疑惑地坐下了。
而后……我看到这个男人……在风俗店的小隔间里,从公文包里拿出名片,双手捏着名片角,郑重地递给了我。
“我叫……这个名字。念 kaoru,你……你会说日语吗?”
我低头看到名片上印着他的名字,姓氏后是一个汉字“薰”,还有他供职的公司的名字(甚至是一个我知道名字的企业!),和他的职称。看职称,他进公司应该也就两年左右。
……该怎么说呢,我倒是也知道风俗街上有一些喜欢拿出名片来装逼的人。尤其是自己创业小型 IT 企业或者广告企业的小老板,最喜欢拿出名片给风俗女装逼。一副自己是很了不起的大老板的样子,两根手指夹着纸片儿递过去,说 “我是干这个的哦” 或者 “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哦” 云云的废话。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条街上看到,真是为了介绍自己的名字,而递出名片的人。
我收下名片,说店里一般叫我十一号,但你也可以叫我千代。
他喊我千代,然后让我也坐在按摩床的床边上,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问得磕磕绊绊,看起来相当社障,问的问题也不外乎那么几个 ——“你是从哪来的呀,你日语真好”“我是中国来的留学生”“我喜欢中国菜!”。
薰告诉我,他来自横滨,横滨有知名的海滨公园,和一条著名的中华街 —— 虽然我没去过 —— 那里有很多中国菜。他又问我来日本的契机,我说我喜欢动漫和二次元,刚来日本时总去秋叶原逛。
这当然也有我的小心机。薰看起来就是个文弱的阿宅,说这些是投其所好,紧接着我就可以抛出 “要是我们熟悉起来,可以一起去秋叶原抓娃娃约会(当然是你包我的时间请我去约会)” 之类的话题。
薰的眼睛亮起来,和所有说到宅话题时的阿宅一样,语速加快了很多,“那,那你喜不喜欢日本的……呃,音乐?”
“音乐?” 我对这个话题有点错愕,难道是我判断错了,其实此人更喜欢高雅艺术?我也硬着头皮高雅起来,“哦……我也喜欢日本的传统音乐……还有一些现代的日本摇滚或者 niconico 上的。”
“呃,我的意思是比如……比如……”薰说得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偶像之类的……秋叶原那种……”
“哦——!”我终于反应过来了,拍掌,“地下偶像那种?我有朋友很喜欢。”
我的意思是追地偶的女孩和牛郎狂差不多是一类人,圈子时常交集。我常听其他牛郎狂朋友说,还不如把钱给男地偶,一样能得到那种被捧着好像女朋友一样的待遇。
虽然身边的朋友里也有追女地偶的。
“这个我知道,我还去看过呢(虽然是在歌舞伎町上班路上被附近的女地偶搭讪,于是顺路去看的)。对了,我还拍过那种,叫什么来着?—— cheki 对吧。”
我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了我拍成电子版存档的和小偶像合拍的照片,展示给薰看。
仅仅是如此,薰就立刻来劲了。“你看地下偶像!你还会拍切!—— 这是哪个团?这孩子长得挺可爱的 —— 什么,我还不知道这个团,下次我去看看。对了!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的团?她们叫 xxxxx ,哦还有 xxx ,也不错,那个团里的 A 酱和……”
他光速报出一大串名字,然后拍拍按摩床旁边的位置让我坐下,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然后将耳机另一边分享给了我。
简单来讲,按摩的一整个小时时间内,我们都在一起,看薰手机上的地下偶像 live 视频。
那具体是哪一个团我已经忘记了……总之,是很正统,很元气可爱的小姑娘们。团的规模应该相当大,歌舞水平都比我之前在路边随意进去看的要高上不少。女孩子们也很漂亮。
但最让我惊讶的还是,“进了风俗店什么也不做,花钱请风俗女陪自己看一小时小偶像 live 录像这样的客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还以为只有日剧和电影里会有呢。
一小时的时间到了,薰没有延长。他说自己是来东京都内办事,顺道来的 —— 到底什么人会出差顺道去风俗店找人陪自己看地偶啊 —— 他很高兴认识能一起看地偶的女孩子。
“我明天还会再来的!”
薰信誓旦旦道,我笑眯眯地和他说了拜拜。

偶像宅和维生素软糖

第二天,薰果然来了。

这一次他带来了见面礼。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整瓶维生素软糖,有点害羞地递给我,说是礼物。
蓝莓口味的软糖没有开封过,还是药妆店新买来的样子。
我有些茫然,为什么要送我维生素软糖?这就是程序员能想到的适合送女生的礼物吗……有点好笑,但又觉得很可爱。我高兴地收下了薰的维生素软糖。
昨天送别薰之后,我在 line 上给他发了消息。
“感谢来店。我是千代!和薰君说地下偶像的事情超级开心~要是能再多聊聊就好了!对了对了,有机会我也好想去横滨玩哦!”—— 如此云云。
我很清楚……薰会成为一个我的很好的客人。像他这样纯情的,不以色情为目的来风俗店,渴望交流和陪伴,只是想和谁一起说说话,仅此而已……这样的人,是最好榨出钱来的。要引诱这样的人从此进入 “这边的世界”,实在是太容易了。
因为他就和第一次去牛郎店时的我一样。
普通社畜,有一份在同龄人里相当不错的稳定工作;作为阿宅没有宅友,只是想在疲惫的工作之余找一个同伴,认真听他说话,附和他的兴趣就能让他开心……像这样寂寞又孤单的人,太容易为我们这行的人花钱了。
我可以轻易将他培养成我的客人,并且不用担心被别的女孩抢走。他要的东西,这家店里只有我能做到。
薰果然不辜负我的期望。
老板娘自然很开心我又为店里带来一个新客,甚至是连续两天到店;我也很开心,有这么一个只要一起看视频(何况看小偶像 live 很有趣),不用怎么出力就能赚到钱的客人。
昨天,我给薰发去营业 line 之后,他回了我一大堆——起码有三十多条。大部分都是关于地下偶像,他推的偶像团,各位小偶像安利,夹杂横滨的中华美食。他在 line 上说话可比我们面对面时多多了,还会夹杂(笑)这样的表情。
啊啊,真是好标准的阿宅啊。
我如此心想道,姑且我自己也是个阿宅。虽然这口气看起来像瞧不起阿宅似的,但我是真心很喜欢薰君的。毕竟,要比动手动脚的老男人好多了吧?
我当然也做好了薰下次来店会态度豹变的心理准备。都花了一万多日元了,就算是他突然摆出普通客人的样子要求我按摩,甚至突然脱了衣服想让我做点色色的事,这都在我的心理预期内。看起来这么腼腆内向的人,指不定会回头就去网络上查阅风俗业是怎样一回事,然后觉得自己只看视频太亏了呢。
毕竟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
结果,第二次来店,薰依然只是非常兴奋地拉着我一起看小偶像视频。
甚至,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我离开这家店为止,薰都依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找我一起看偶像视频而已。
啊……这家伙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在狭小的,可能十分钟前刚刚有男人射精的昏暗房间里,我和薰坐在床边,分享同一条耳机线的两段。薰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小偶像唱歌跳舞,而我偷偷转过脸瞥着薰的侧脸,如此想到。

我喜欢你,请为我多花钱吧

我喜欢你,请为我多花钱吧

风俗女会喜欢客人吗?
老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个业界最残酷的是,即使如此,这里还是会不自主地产生爱。
我喜欢那个每次来只是看视频的偶像宅 —— 薰君吗?是的。比起粗暴地把风俗女当成飞机杯的客人,薰来的时候,我总是更放松,更开心。我期望他能多来几次,他是一个我所喜欢的客人。
甚至 —— 我对他怀有风俗女最纯情,也最高级的那种喜爱:如果我们不是在风俗店认识,我也会愿意和他玩的。如果我们只是普通邂逅的男人和女人,我也会乐意做薰的朋友,陪他去看小偶像的 live,用日语聊着彼此的日常。
但是喜欢不喜欢,和赚不赚钱又是两回事。
我是风俗女,我都这么喜欢薰,付出更多好感了,怎能不从他身上榨更多钱呢?不然,岂不是对不起我唯独给他发的那么多短讯的时间?我的时间和爱是必须全部量化为钱的,在薰身上多花一些时间,就必然要在其他客人身上花更少。我要喜欢薰,就只能从其他客人身上挣更少的钱。
所以,我喜欢薰,和我想从他身上榨取更多金钱并不冲突。
薰喜欢中华料理,我就会拍下自己在家做的火锅发送给他,营造一个男人都喜欢的擅长料理的女子形象,至于目的 —— 当然是为了说出:下次(等你花钱来买我的时间),我们一起去中华街约会吧!
薰发给过我一个地下小偶像的照片,说感觉我有点像她。照片里的小偶像活力四射,是有点酷酷的类型,但是脸上带着最标准的樱花妹元气笑容。
他甚至会推荐我去 bilibili 上看小偶像视频
唉,小偶像,总是元气满满的小偶像,说来,我也曾有想当偶像的时候。把他人的认可当做必要食粮的我曾经想当偶像。不过如今,我并不会觉得那些当地下偶像的女孩子,与我就有什么不同。看着那样努力挤出的年轻笑脸,我会觉得我们其实在干差不多的事。
正好那段时间我也去染发了。我是为了工作而染发的,为了营造女子力更高的形象,我把头发染成了巧克力色。然后在情人节的那一天,去西餐厅美美自拍,群发给了所有客人。
被夸了像他推过的小偶像
这是我从牛郎身上学到的技巧,发送生活照片,可以一下子拉进和客人的距离感。这是色恋营业的基本。至于发什么也是有技巧的:必须有生活感,细节之处看起来又是一个 “贵的女人” —— 指会在脸蛋、头发和指甲上花钱的女人。告诉客人们你们买的商品可是真金白银打造出来的,见我要花钱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男人可能不会选这样的女人当女友,但是只会选择这样的女人来花钱。
我能卖出比店里其他女生更高的销售额,就是因为我会在店外做色恋营业。一万日元的按摩钱就能买到虚拟女友,这就是我的路线。
不出所料,薰大力夸奖了我的新发色。
薰和其他宅男一样,对女仆咖啡厅抱有憧憬。所以我们约定了,等薰下次有空,就来店里包我,然后一起去逛女仆咖啡厅。
对于我们这种低端风俗店 —— 以人民币几百块就能出手的廉价手冲飞机杯女孩儿而言,能被客人买下时间却不为手冲,而是带去店外约会,就算是 “赢家组” 了,是超级头牌的证明。
薰君发来的line:好想一起去看live,想一起吃寿司,吃中华料理,逛女仆咖啡厅
我选择薰君来完成这个目标,因为我喜欢薰君。
而只要我是一个风俗女,我的喜欢就必须是能转化为金钱的。
那么多的 line 联络,我投注的那么多时间,那些实际上如果我们是普通朋友我也会愿意为薰君做的事 —— 因为我是风俗女,就必须转化为金钱。
啊,事到如今,我突然明白了小周的心情。
此时此刻,同为业者,于是我才能确定,原来小周对我说的话不全是谎言。小周的弟弟也是,那孩子或许也曾有一秒钟是怀抱着对我的善意,才偷偷把开香槟的钱还给我,让我打车回家。说是 “下次喊上哥哥一起去吃冲绳料理吧” 也不全然是营业,只是想着一起吃个饭也不错,但即便如此,也必须继续说谎,继续营业。
可能大家都是这样的。完全不喜欢,是不可能的。一边喜欢,一边还要榨出钱,职业的风俗女,其实也没有那么了不起,职业风俗女也不过如此而已。因为人做不到完全的无情。
和薰在一起的时间,我真心地感到过快乐。所以,我做不到像电影里 “恶女花魁” 那样无情。不如说,正因为无法克服本能的好恶,却还能从这行业里赚到钱,我觉得这才是我们这些人职业素养的体现呢。
夜职者的谎话是很多的,我们是以贩卖谎言为生的人。但有的时候,人们以为我们在说谎,那一句却又偏偏不是谎言。
夜晚就是这样的地方。

猫箱

在我和薰君约定了要去女仆咖啡厅后不久,就是我从这家店毕业的日子了。原因无他,因为我的签证即将到期,我放弃了在日本寻找工作,决定回国去朋友家暂住。

当然,这个决定不能告诉店内的任何人,也不能告诉客人。
于是,那一天,和常来店里的大叔躺在床上,我们一如既往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时,我突然开口说道:
“我觉得,或许我们就像是薛定谔箱子里的猫。猫箱里的猫究竟是怎样的,不打开就不知道。大叔你也算是我的朋友 —— 不过,你也永远不可能看到打开的箱子。”
说得很酸,我也尽量选择了我能用日语清晰表达出的最简单,最俗套的概念。风俗女说这种话题应该会显得 “很痛” ,很自我意识过剩吧。不过我只是漠然地如此说了,怀抱着一种轻飘飘的,无所谓的心情,就这样躺在床上随口说道。反正我也不会呆很久了。
“唉,是这样吗。”
大叔说着过来抱抱我,想要讨一个亲吻。我笑嘻嘻着把他推开,他也没有生气。我们没有再继续猫箱的话题。
薰君那边,我照样发着营业短信,催促他来和我约会。
薰君询问我下次上班的日期,说想请我吃饭
而与此同时,日本的疫情也严重了起来。
即便是歌舞伎町也展开了核酸检测。说实话,我根本什么事也没有,但为了之后能顺畅地跑路,我开始在店内扮演自己最近感冒了的假相。
为了演得更像一点,我甚至在午饭时只吃果冻,和别的女孩嚷嚷着 “一发烧就没胃口~只想吃水果果冻”(可能是黄桃罐头的替代版) ,看着就像一个感冒病人。我,在说谎这件事上,总是相当厉害的。
妈妈桑和店内的姐姐们都很关心我,那位总是冷着脸的女王大人,还在微信上给我发了核酸检测点的信息。
我想,无论如何,我都是因为从事了风俗业,而被稍微拯救了一些的人。我第一次找到了 “自己存在在这里也可以” 的地方。
可事到如今,我又产生了小小的纠结。我的性格变开朗了些许,就是最近,我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 当然不是在这条街道上的人。我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自己一定会一个人活一辈子,做着我并不讨厌的风俗业的工作。
可是,对于我从事风俗业,我喜欢的人会怎么想?果然,这条街外面的人是无法理解的吧?关心我的朋友都抱着好意劝我早点离开,外面的人应该还是很讨厌风俗业者的。
无论再怎么说我还是喜欢这份工作,甚至因为风俗业而得救,纵使别的人总是觉得我很可怜……这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很奇怪。
无论朋友们以前和我如何亲近,应该还是觉得我很……我不太想用那么俗套的词自贬……可他们应该就是觉得我很脏。
好讨厌,好麻烦。无论是对客人还是对谁,我好像都被锁在那个永远无法打开的猫箱里。
我到底应该存在在哪里才好?这里已经是我至今为止,活得最舒适的地方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和那么多人说过话,我好像总和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现如今我终于了解了一些人,和人分享过喜悦和眼泪,感受相互触碰的身体,让一些人搅合进我的人生,我也搅合进了他人的人生里。
为什么我还是会感到孤独。

“我祝福你”

很快的,我又要毕业了。

我在这条街上喜欢过一些人,比如我喜欢的牛郎小周,比如小周的弟弟,比如那个喜欢水族馆的百合风俗女孩泡沫白,比如其他牛郎狂朋友,比如在主题咖啡打工,会在深夜两点的酒吧街唱 “Lost One 的号哭” 的女孩子,比如薰君。
大家都是很普通,不过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生活在这个偌大的东京的人。
我对歌舞伎町有一种奇妙的情愫。在我数次离开我出生的那个南方小城时,离开我熟悉的国土时,我从来都没有半点难过与不舍过。很多留学生会讲述飞机起飞那一刻的淡淡忧伤,又或者新年时分人在异国的乡愁,可这种感情,我却一次都没有感觉过。
要离开歌舞伎町前,我却有了这般近似于乡愁的情绪。我在心底里把歌舞伎町当做自己的家了。
我很喜欢的动画片里有一句台词,叫 “无法归去的望乡” ,现在已经不在这条街上的我,依然不时地闭上眼,幻想那条街道上,又热又脏的空气,然后呼吸。我对歌舞伎町,怀抱着望乡般的感情。无论外面的世界的人怎么说,我都如此喜欢这条街道。
我没能等到薰君来邀请我去女仆咖啡屋的那一天。我发了许多营业 line ,薰也约定了,这周就会来。可是我等不下去了。
之前提过,为了改变我的人生,我在攒钱。我一直很想整容,我说过,我对自己的脸感到想吐,因为这张脸我受过无数欺辱,因此我决定改变自己的人生。我现在已经攒够了整容的钱,做了很多功课找到了日本知名的整容医生,约上了手术时间。参加完学校的毕业典礼,我就要带着我的全部家当直奔整容医院,一个人去做需要全身麻醉的大型手术。手术开销,是我给人打手冲至今,攒下的钱的百分之七十。
我也在攒回国生活所需要的钱。托红灯区系列的福,我姑且得到了稳定的连载机会。而我攒下的其他钱,也够我节衣缩食,在朋友家里生活一段时间。
我甚至预定了去冲绳的机票,去住平时只敢在网上看照片的漂亮酒店 —— 因为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这些给人打手冲换来的钱给花光。所以我想去看看那天晚上,我在歌舞伎町的街道上看得痛哭流涕的南老师笔下的那个南国。时间是初春,不是南国最美丽的季节,但是我还是想去看看,那个象征着人们记忆里的幸福童年,和永远的暑假的小岛。旅行开销,大约是我两周的工资。
虽然最后一个决定很不理智。我之后和在做这行的女孩子们聊起,都会劝大家不要因为风俗业的工作压力报复性消费,要把钱攥在自己手里。可是我还是受不了了。我幻想在南国小岛,有我曾经那么想要,却从没得到过的那种幸福。我可以用我自己赚的钱去了!
我还是偶尔会想,如果我是一个小时候会在暑假时,和爸爸妈妈一起旅行的人该多好。
我在拼尽全力追逐自己的幸福,靠可笑的谄媚,想办法获得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勇气。但那些会在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去南国旅行的小孩,他们长大后,应该不用像我这么辛苦,也能在世上坦率地活着吧。如果把给讨厌的大叔手冲,让大家舔我的胸,在我大腿上射精的钱全部花出去,把讨厌的记忆都留在那个南国,是不是会幸福一点呢。
我要离开歌舞伎町了。
一想到没有和薰君一起吃上饭,总有种淡淡的寂寞。
只有到今天,我才终于能这么说。不是为了营业,而是因为我要辞职了,我才终于能说真心话。
离开店之前,我按照风俗业的惯例,删除了所有客人的联系方式。关系好一点的客人,我单独发去了告别的 line。这也是过去追牛郎时的经历教给我的。
唯独给薰君,我想了一下,或许是因为那天心情格外忧郁,所以,我给薰写了一段很长的信息。这应该是我活到现在,对人说过的最温情的话。
我按下了发送,没有等到已读,就删除了薰。
这样一来,算不算是为薰编织了一个美好的幻梦呢?起码比我被小周删除好友时的体验要好!”
我颇有点自满地这样心想着。
说了很多撒娇般的话,但是 “希望薰能开心一点”,这样的想法是真实的。
大概,对初次进入这个世界的薰来说,第一个邂逅的女孩最后发了这样的消息,能算一个不错的结局吧。
如果我们不是作为风俗女和客人相遇,我们应该会成为彼此的朋友。但是,没能这样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相信薰以后一定会遇到,不花钱也愿意听他说话,不花钱也愿意和他一起开心地聊推的小偶像的话题的女孩。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但是他一定会遇到。
因为他确实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所以,别来风俗店了。

“在真实的世界获得幸福”

我是一个又怕寂寞,又不擅长和人交往,自我中心还自恋,还怕麻烦也不想受伤的家伙。所以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能去风俗店购买爱。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被金钱包裹的爱唾手可得,即便是虚假的也让我快乐。

可是买得多了以后,我也知道,真正的爱无法用金钱购买。只要还有金钱的关系在,就永远无法抵达爱。
当然了,在没有金钱交易的世界,恐怕爱也是无法抵达的。
我想,那永远无法归去的望乡,大概就是这个吧。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大概哪个世界里都找不到。
我放弃了风俗女的工作,和店里谎称因工作抱病,删掉了店内的联系方式。然后去整容,去南国小岛旅行。不再做风俗女的我至今前途未卜,依然是感到寂寞无法被填满,可能明天就会为了今天的选择后悔。可无论如何,我的按摩女生涯,也就这么结束了。
歌舞伎町每天都会迎来新的风俗女孩,大家抱着各自的苦恼。怀抱着或许很大,或许很小,但就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苦恼的女孩,如我一样的女孩,今天会有,明天会有,后天也会有。
而寻求无法抵达的爱的人也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东京今夜也下着雨,无名的水流汇聚进城市的低洼。
爱真是个了不起的商法。我想,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人不需要爱也能活下去。可是当世界上的第一个人轻声说出 “爱” 这个词后,世界上就凭空生出了本不存在的海洋,人心里的孤独一波波潮起潮落,再也无法被填满。
可我是如此衷心希望,倘若有一天。
我们能在真实的世界里获得幸福。
最后的最后,我结束手术,结束旅行,怀揣所有从这条街上赚到的现金,在飞机起飞的前一晚,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因为漂亮衣服都收进行李箱了),素面朝天地走进歌舞伎町,和我想祝福的人们道别。
而那就是最后一个故事了。
//作者:匿名
//编辑:Rice
//设计:冬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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