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前言
写下“我们”生活中的故事，点点滴滴，是回忆，是慰寄。一直想写一部关于在美华人医生奋斗经历的小说，曾经在华人圈里呼吁过，但是反应极小，是不是大家都很忙或者真的没有兴趣？我来抛砖引玉，把我以前写的一些故事串起来，加上几个人物主线，有些像电视剧的感觉呈现给大家，每个故事相对独立又互相关联，故事可以一个一个无穷的加入。希望大家提供故事素材，或者一起来写故事。
（十七）路漫漫其修远兮
七月流火。
虽然没有确切数据证实，但是七月份被很多人认为是美国医疗差错发生最多的一个月份。七月是毛手毛脚的Intern们开始工作的第一个月，是新的一批住院医生从过去一年Intern训练中成长起来开始独挑大梁的第一个月，七月还是很多从住院培训毕业开始做主治医生独立行医带队的第一个月。有人会建议，要生病需要熬过每年的七月，这个建议是不是有点夸张？
（注：第一年住院医生称为Intern，第二年住院医生称为住院医生Resident，第三年及以上住院医生称为高年住院医生Senior Resident。完成住院医生培训后，即成为主治医生Attending Physician。在美国，主治医生是统一的最高级别医生称号，没有再往上的副主任或主任级别。所有主治医生行医级别平等，头衔上挂“主任”只是科室管理职称，没有上下级关系，科主任不能干涉和改变科室内其他主治医生的处方和治疗方案。）
7月1日，辛巳日，宜：嫁娶，搬迁；忌：祈福，开业。
纽约布鲁克林，晨，阴，微风。
笔直的布鲁克林Flatbush大道，此时显得更加宽敞，喧嚣再次来临前的静，静的很陌生，偶尔的声响来自某辆早餐车移动时车轮与地面的吱呀磨擦或是某个快餐店急起卷帘门的碰撞声，把几只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寻找食物的硕鼠们惊的瞬间窜入地洞。
卢多说：“我们是一群夜行者，早出晚归，见证布鲁克林少有的安静时光。”
伊万说：“我们是漫威中的蓝魔鬼，一群特异人，是市民健康的守护者。”
时钟刚过清晨6点，布鲁克林总院的大楼内，依然安静，但是一天的医疗工作正有序开始。
夜班的清洁工已经把医院的楼道打扫的干干净净，此时的他们三三两两站在楼外的角落喝着咖啡轻声的聊着天。
夜班护士正在做着最后的病房巡查，准备与之而来的早班护士交接。
夜班的住院医生和Intern正在病房的办公室内埋头书写病历，不时核查晨间刚出来的实验室报告，他们将会给各个医疗治疗组汇报夜间病人的变化和处理，还要做病例陈述转交夜间新入院的病人。
一切的医院工作程序就是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今天应该是个很特殊的日子，不过这个特殊也只是对于那一批新来的住院医生们，他们感到新鲜而又紧张。其实医院每一天都是如此度过，每年的7月1日也是同样的反复重复。整个医院就如一台上了发条的时钟，滴答运行，准点准时，新来的住院医生们就如一颗颗小螺丝钉替换他们的前者，这个更替在瞬间完成，无缝连接，整个过程没有停歇，没有人会感觉到其中的变化。
布鲁克林总院内科病房治疗组分两个大组，红组和蓝组。红组以收心血管疾病为主，蓝组收其他内科疾病病人。每大组下面分5个小组，每个小组的由一名Attending，一名住院医生，两名Intern和若干医学生组成。夜班组也分红蓝两组，每组有一名住院医生和一名Intern同时值班。
5个小组的工作内容按每5天轮转。比如，第一天是病房日间值班，需要收急诊室入院的新病人，工作时间较长，晚上9点和夜班交班后可以下班。第二天是一般病房班，处理自己治疗组病人的各项事务。第三天是接收夜班新病人。第四，五天是一般病房班。第六天又是病房日间值班，重新开始5天轮转。
Intern的工作时间一般从早上6点至6点30分开始，从夜班组交接自己组里的病人在夜间有无特殊情况，然后自己先做预查房，查看病人，查阅病历，病人的生命体征，实验室检查报告，药物变化，会诊记录，考虑可能的治疗措施。7点30分左右，住院医生开始带领小组进行查房，制定当天工作任务。9点或10点左右，小组的主治医生开始查房，决定最后病人处理意见。在做一般病房班时，完成一天的任务后，大致可以在下午5，6 点回家。Intern和住院医生在一周时间里各有一天轮休时间。Intern的一周工作时间尽量控制在80 小时以内。
一个Intern每天可以管理的最多病人数，称为Cap。布鲁克林总院内科Intern的每天病房管理病人Cap是12个，一天可以收的新病人Cap是5个。住院医生管理病人数没有Cap。因此，如果某小组工作效率低，病人不能及时出院，该治疗小组病人数会马上增加（不断有新病人加入），这样治疗组工作会陷入困难。
在第一年的临床培训中，Intern面临着身体，精神和毅力的巨大挑战。医疗组的几乎所有任务将由Intern完成，对上级医生的汇报病例，下医嘱，完成临床操作，书写病史，与病人，家属，护士，社工以及其他会诊科室的交流。病房病人有变化，Intern将是第一时间的得到通知和第一反应者。Intern需要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迅速适应这种临床生活和快速培养建立临床思维，因为在一年之后，Intern们将成长为住院医生而独当一面。
不能适应这样的角色改变，最终会被淘汰，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做医生这个职业。
（十八）山穷水复疑无路
7月1日，辛巳日，宜：嫁娶，搬迁；忌：祈福，开业。
纽约布鲁克林，晨，阴，微风。
李建进入布鲁克林总院大楼时，就看到卢多和伊万在一起等电梯。
李建走过去用手搭着伊万的肩膀，很关心的问道：“伊万，你昨晚喝的很嗨，今天行不行啊？”
伊万侧过头看看李建，很自信的说：“没事，我们痛痛快快的玩，认认真真的工作，两不耽误。”
李建突然想到什么，疑惑的问卢多：“卢多，伊万不是在红组吗？他们的办公室在二楼，也要等电梯？”
伊万嘿嘿的向着李建和卢多傻笑道：“不是想和你们多待点时间嘛，不知道今天忙起来，还见不见到你们了？”
伊万的表情有点象是要上战场前视死如归，与战友依依惜别。
李建和卢多来到病房五楼的蓝组住院医生办公室，屋里的人已经很多。今天是Intern上班的第一天，内科住院总一早召集新Intern们开个短会，简单介绍一下医院的工作程序和注意事项，并且每个Intern发一个呼叫机。
住院总告诉大家，呼叫机要随身携带，吃饭睡觉上卫生间不离身，这个号码将跟随大家三年，听到呼叫要第一时间回复，很可能有一个危重病人在等待你们的抢救。
（布鲁克林总院的内科住院医生培训部每年设立两名”住院总”Chief Resident，这个职位要求完成三年住院医生培训后做一年时间的住院总工作，协助培训主任管理和实施整个住院医生培训计划。住院总不参与直接的病人医护工作，这一年是领导能力的锻炼，主要工作是制定住院医生轮转表，召开病例讨论，主持午间教学会议等等。由于担当住院总需要占用多一年的时间，很多毕业生并不对这个职位很感兴趣，留院做住院总的毕业生大多是考虑有机会和各科室搞好人际关系，增加来年申请专科培训的筹码。布鲁克林总院是纽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有部分住院总也会考虑在一年的时间内兼职完成MPHmaster of public health学位学习，鱼和熊掌兼得。）
住院总讲话结束后，把新来的Intern分配给各个住院医生组。
李建在蓝1组，卢多在蓝3组。
两天前可汗开始了在布鲁克林总院内科住院医生培训的第三个年头，当年青涩莽撞的他第一天开始Intern工作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如今的可汗已经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内科高年住院医生。令他欣慰的是，在刚刚结束的专科培训申请中，可汗顺利的Match到本院的血液肿瘤科，这意味着一年后的7月份他将继续留在布鲁克林总院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可汗毕业于印度的一所医学院，和很多印度学生一样，来美国做医生是他的梦想。可汗通过来美读研究生做跳板，很好的保持了在美有效身份，同时Match上美国的住院医生培训职位。可汗的道路是大多数国际学生通用的途径。
今天分配到可汗治疗组的两个新来的Intern，一个是来自中国大陆的李建，另一个是美国医学院毕业生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长相甜美，脸上永远带着微笑。她是第二代华裔移民，父母来自台湾，她Match的专业是皮肤科，需要先做一年的Preliminary内科培训。
（美国诸多专科培训比如皮肤科，放射科，神经科，麻醉科等等在开始培训之前需要先完成一年的内科住院培训，可以理解，这些专科的很多基础疾病和内科知识相交接，这一年的培训称为Preliminary，培训内容与内科Intern一致。）
可汗看到Intern新生加入他的医疗团队，两人脸上略显紧张的表情，他缓和气氛的说：“很理解你们现在的感受，我们也是过来人，开始做intern的时候，紧张而不知所措，之后在工作中还会犯很多错误，这一切正是你们必须经历的成长过程。一年后，你们回过头来看这段时间，你们会为自己的蜕变感到自豪，大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知道Intern的生存法则吗？就是Eat when you can eat, sleep when you can sleep (在你能够吃饭的时候马上去吃饭，在你有时间睡觉的时候马上去睡觉)，因为这些机会稍纵即逝，忙起来是没有时间吃饭和睡觉的。”
“好了，你们的Intern生涯正式开启。我们开始查房。”
Intern Survival Tips 
Welcome 
Reassurance (“It’ll be okay,”“You’ll be fine,” and other assorted cliches that won’t make you feel any better, but should) 
I. Typical Day 
1. Come in early (~6- 6:30am), at least for the first few months 
2. Sign in your pager 
3. Preround 
Hand off overnight Events 
Vitals 
Check med sheets.  Make sure your med sheet is uptodate and your patient is on the meds you want them on. 
History 
Physical Exam 
Read through the chart for updates from consultants and other notes. 
Check labs /tests
Think about your patients and formulate plan. 
4. Work Rounds
5. Attending Rounds
6. Do Stuffs (Get work done)
7. Write Notes
8. Noon Conference 
How to get notes done 
            1. Prewritten notes
            2. Write as you go (Hx and PE during preround, A/P after attending rounds/during get stuff done time
            3. start after prerounding
            4. Multitask- write while you call consults/ do other work
            5. Typed and saved notes on Jump Drive(Don’t lose it!).  If you choose this route, you MUST update your notes daily, or we will kick your a**e* 
II.  When Sh*t h*ts the fan
            1.  Call Resident
            2.  Call Resident
            3.  Verify Story- See for yourself
                  i. Recheck Vitals yourself
                  ii. Recheck odd/aberrant labs
                  iii. Examine Patient.
                  iv. Crosscheck with chart
            4.  We will solve problem together…we hope…
III.D/C 
Make sure you get d/c paperwork done early. As soon as you know your patient may be leaving.  This is important.  It will hold up your lives and everyone else.
（十九）车到山前必有路
可汗是个很好的老师，短暂的接触给了李建很深刻的印象。
每个病例可汗都能提纲携领要点明确的给两个新来的Intern解释。是不是每一个布鲁克林总院培训出来的住院医生都是这样经验丰富而且谆谆教导？起码在李建开始美国住院医生培训的第一天遇上一个，是值得让他高兴的事。
可汗才结束两年的美国住院医生培训，其知识程度和临床应用水平已相当老练。李建在中国国内也做过3，4 年的急诊科医生，两者相比较起来差别很大。是不是美国住院医生的培训有其独到之处？
2004年的布鲁克林总院正处于从书面病历向全面电脑化病历的过度阶段。入院记录，开医嘱，病程录，会诊记录，出院小结等等都需要纸张书写，而且书写要求使用黑色圆珠笔。医院的实验室检查报告，X光片，CT断层扫描检查等等是在电脑上查阅。在Intern的Orientation会议上，内科主任已经告诉大家，布鲁克林总院正在考虑进行全程电脑病历的改革，预计这个措施将从明年开始实施。
李建推着病历车，克莉丝汀推着COW( computer on wheel )，跟着可汗查房。
可汗个子不高，很敦实，操着一口典型的印度话英语，但是有趣的是，从可汗口里说出来，还很顺耳，不难理解。可汗对组里的每个病人了如指掌，一路病房走过来，给两个Intern分配病人，这个病人是李建负责，那个病人是克莉丝汀负责。
一组人员停在一个病房门前，这个病人将由李建管理。可汗介绍说，病人是晚期癌症病人，昨天肿瘤科，内科和姑息治疗科（Palliative Care）一起与病人及家属讨论了治疗方案，最后病人选择在家做临终关怀（Hospice care），今天内科治疗组开病人出院，姑息治疗科已经联系好上门医疗服务。
“早上好，Boss，”一进病房门可汗就大声的喊着。这是可汗的常用语，对每个病人都称老板，病人喜欢听。
对于可汗的问候病人没有反应。李建立即上前去检查，病人没有意识反应，没有脉搏，病人已经离世了。
叫来护士，询问情况。护士反映早时餐时病人还在好好的，没有不良主诉，看来病人是很安静的过世，没有痛苦，没有按床铃呼叫。
院内死亡的病例，李建按常规先给法医（medical examiner）打电话，汇报病人死亡原因，非正常死亡需要进一步检查，这个病人是癌症晚期，预期死亡，不需要法医进一步介入。李建然后联系病人家属通知坏消息，最后写出院小结。第二天医院注册部会通知李建去填写死亡证明，拿到死亡证明后家属可以和殡仪馆联系火化或下葬事宜。这一系列事情都需要Intern去完成。
克莉丝汀对李建表示同情，第一天上班就碰上死亡病例。克莉丝汀对李建说，如果有需要协助的说一声，大家一个组，Co-intern，互相帮助。李建很感谢，但是看着厚厚的病历，也是头痛，阅读一遍，做总结，写出院报告，需要一段时间。
可汗拍拍李建的肩膀说：“慢慢来，今天你有的是时间”。
李建点点头，Intern的第一天就这样开始。
中午回到办公室，李建拿出自带的三明治快速的啃咽着。
卢多凑过来，半开玩笑的说：“建，你的出院记录是不是完成了？”
李建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叹了口气，看来卢多是个包打听，什么事都瞒不了他。
李建随口问卢多：“你上午过的怎么样？”
不问还好，一问把卢多的埋怨牢骚都提起来了。
“我告诉你啊，我们Intern是医院里的最底层，是的，最最底层，护士都不给我们好脸色，不要说其他医生了，”卢多愤愤的说着，“今天上午我叫一个心脏科会诊，足足等了20分钟，人家才回电话，这段时间我又不能走开，只能守着电话。那个女Fellow问这问那，我第一天来，哪知道会问怎么多细节，没有准备好，对方不高兴了。最后挂电话前说了一句，最恨7月份做会诊。我是招谁惹谁了？”
卢多说完，手一摊，很无奈和无助的表情。
“可以理解，我们…” 李建正说话中，突然听到“叮”的一声。顿时屋内的Intern们包括李建和卢多都不约而同的纷纷掏出各自的呼叫机查看，不知道是谁的呼叫响了，是否有紧急事件？
“不好意思啊，”站在角落的克莉丝汀小心翼翼的举起手，很歉意的向大家解释道：“我在用微波炉热午饭，刚才时间到，微波炉响了。”
“唉，虚惊一场，”卢多嘟噜着站起身来，看着大家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他伸伸懒腰，拖长音调的说道：“大家各自回去工作喽。”
（二十）船到桥头自然直
李建和克莉丝汀刚刚吃完各自的午饭，可汗就找到了他们。
可汗告诉李建和克莉丝汀，他下午出门诊，病房的事都将交给这两个刚开始第一天工作的Intern。如果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问题，打传呼给他。可汗也通知了其他组的住院医生，帮忙照看。
（在三年内科住院医生培训中，门诊训练和培养与病人的随访关系是一项重要的培训内容。科室规定每个住院医生每周有一个下午的时间看门诊病人，这个门诊时间是固定的，比如可汗是每周四下午看门诊，李建是每周三下午。住院医生的门诊培训是受保护的，只有在休假，夜班以及重症监护轮转的少数情况下，门诊会被取消。就是病房再忙，一到安排的门诊时间，必须离开去门诊。如果是Intern出门诊，那么这个下午住院医生将接手去完成Intern在病房没有完成的任务。）
布鲁克林总院的主楼是两年前刚刚新建，九层的大楼崭新气派，顶层阳台配有停机坪，供急诊直升机使用。
布鲁克林总院急诊室是外伤处理能力一级（Trauma  level one），是全美前三位最忙的急诊室。在纽约警局有句常话，如果警察受伤，请把他送到布鲁克林总院。
布鲁克林总院地处布鲁克林中心位置，往来交通便利。布鲁克林市内的高层建筑不多，站在医院第九层的楼面，透过整墙的落地窗，向北可以看到曼哈顿区群楼错落的天际线，向南沿着Flatbush大道一直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平面。
李建在医院最放松的时刻就是和小伙伴们来顶层看日落和日出，余下的时间这些住院医生在医院基本上整日不见天日，埋头工作。伊万很忧虑的说，有研究表明，减少日照增加抑郁的发生。卢多对伊万说，所以经常带你来看日落，增加日照。
事实上，真的没人来关心会不会抑郁。住院医生培训的生活，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医生就是这样被炼成的，这就是现实的残酷。
下午没有了可汗的监督，李建觉得自己可以更好来安排时间循序渐进的完成上午查房交代下来的各项事情，不必紧张是不是可汗突然会来询问这个会诊有没有叫了，那个检查报告有没有出来，自己迫不得已放下正在忙的事而顾此失彼。
克莉丝汀不愧是美国医学院的毕业生，对美国医院的运作道道门清，第一天做起事来就很得心应手，而且克莉丝汀在人际关系处理上很有一套方法。和护士社工打交道，先甜甜的奉承上几句，陪上一个笑脸，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当然克莉丝汀也很勤快，有时还帮护士打些小杂，一个下午的时间，病房的护士们都喜欢上了这个有说有笑的Intern。
培养良好的人际关系，也是住院医生培训中的一个项目，医疗工作是一个团队合作。
下午接近5点，李建正在病房和一个病人交谈了解病情，突然听到隔壁护士呼喊，有病人跌倒了。
李建马上赶过去。发现那是李建自己的病人，75岁老人，新诊断肺癌，刚才上厕所时晕倒。病房的卫生间都配置警报拉线，病人在晕倒过程中一定是拉响了警铃通知护士。
护士反应很快，已经蹲着身子在查看倒地上病人的情况。这时的李建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儿发愣，不知接下来做什么。
“李医生，怎么办？”护士抬头催促着问李建。
“哦，哦，”李建停顿了片刻后，回过神来说：“先把病人扶到病床上躺下。”
病人已经恢复神志，在护士的协助下回到病床。这时蓝组值班住院医生也到达。病人有紧急事宜，护士站会起动“快速反应小组”（Rapid response ），反应小组由当天的内科值班治疗组担当。
值班住院医生快速询问了病史给病人做了体格检查，然后告诉李建，病人很可能是上卫生间发生体位性低血压导致晕厥，病人头部有撞击到地面，皮下有小血肿，需要做头颅CT排除颅内出血可能。李建在住院医生的指导下，开CT检查，联系放射科。
病房急诊CT检查，李建需要自己推送病人去放射科。平时看到护士推病床以为很简单的事，到了李建手上顿感是一门不寻常的技术活。病床在走廊上左右摇摆，床上的老人说，“小医生，你行不行啊？我刚才没有头晕，现在被你弄得头昏眼花的。”
“没事，你先闭上眼睛，我可以搞定。” 李建放慢速度，用心体会如何来合理使力来驾驭这个不听话的病床。
来到放射科时，李建已经可以把病床推的顺风顺水。病人也不抱怨了。
无他，手熟尔。
病房放射科告知李建，CT机器发生故障，目前不能做，建议去急诊科，那儿还有一台CT扫描仪。李建二话不说，推着病床直奔急诊科。
李建推着病床带着病人，满院跑下来，倒是让他对医院的结构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并且把推床技术上了几个档次。
最后CT检查结果，颅内没有出血。病人头颅外伤，李建交代护士还需要继续观察。
李建完成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夏日的布鲁克林，华灯初上。
李建一头倒在床上，心想着休息一会要爬起来，再翻翻书对今天有不理解的病例找一下资料，并且提醒自己，明天早上5点45分起床……
（二十一）事非经过不知难
曼奇尼是位人见人爱的医生，他不但人长的英俊潇洒而且为人性格很好。
曼奇尼中等身材，仪表堂堂，肌肉健美，一双意大利后裔独特的蓝眼睛，背后似乎隐藏着神秘和浪漫。
他平时工作时间很注重仪容，微卷的头发总是修剪整齐，合体的运动西装配上阿玛尼领带，职业而又时潮。皮鞋一定是擦的光亮照人的，时不时举手投足之间露出左腕上的欧米茄运动手表，与他的健康形象相得益彰。如果在纽约街头遇见他，可能会误认为他是哪个知名男模，这也不奇怪。
曼奇尼在医院女同事和护士们中的回头率颇高，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名草有主的人，他老婆珍妮是个大美女，而且是曼哈顿区有名的皮肤科医生。
曼奇尼是布鲁克林总院的一名血液肿瘤科医生，他来纽约已经有4年。曼奇尼和珍妮在费城医学院读书期间相识相爱，两人金童玉女，天造一双，在珍妮皮肤科培训最后一年的时候，他们最终走到一起举行了婚礼。珍妮喜欢大城市的生活，毕业后加入纽约曼哈顿一家皮肤科医疗团队。曼奇尼随后跟着珍妮来到纽约。
从7月1日起，曼奇尼开始一个月的内科病房轮转，负责蓝一治疗组。布鲁克林总院的病房班由各个科室的主治医生轮流执行。曼奇尼很喜欢这一个月的工作，病房班时有机会遇上很多其他科平时不常见到的医生，他是个爱交际的人，和各个科室打好关系，工作中有很多便利；病房班也可以让曼奇尼有机会巩固他的普内科知识，平时一直做血液肿瘤专科，常规内科疾病处理和操作会生疏起来，曼奇尼还想继续保持他的国家内科认证资格；最后，曼奇尼喜欢教学，不论对医学生，住院医生，还是专科Fellow，他喜欢教书育人，或者说他是更喜欢与人交流。
7月2日早晨，蓝一组负责接收夜班收入院的病人。
曼奇尼主治医生上午早早的来到医院，他很理解夜班住院医生和Intern的辛苦，交接班7点准时开始，不耽误夜班回家休息。
曼奇尼进入医院五楼蓝组办公室时，夜班组和蓝一组的成员已经在等候，大家都知道曼奇尼是个很守时的人，这也是住院医生很喜欢这个主治医生的一个原因。
办公室的中央摆着一张会议长桌，曼奇尼理所当然的坐到长桌的主席位，右手边坐着夜班组，左手边坐着蓝一组。蓝一组有住院医生可汗，Intern克莉丝汀和李建，还有一名新加入的四年级医学生凯莉。
可汗在得到曼奇尼主治点头示意后，对夜班组说：“我们开始吧。”
在过去的10小时里，夜班组收住了6名病人入院，其中前面5名病人由夜班Intern接收，书写大病历，并且负责汇报病例（Intern一个班次的新病人Cap是5个）。最后一个病人由住院医生汇报。
在汇报病例期间，蓝一组的成员可以对描述不清楚的地方及时提出问题，报告者需要做出解释。
有很少情况下，比如碰到某个严格的主治医生，夜班组会被要求跟随白班治疗组一起巡视夜间入院病人，床边查房结束后，方可离开下班。
夜班Intern保罗的病例汇报详细具体，让大家很满意。在一个新入院肺炎病人的汇报中，保罗还给出了肺炎严重指数PSI分数（pneumonia severity score ）来说明为什么病人符合入院治疗指证。曼奇尼主治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李建也为保罗的表现叫好，同时暗自对自己说，病例汇报上要好好向保罗靠拢。同事间的互相比较和竞争是一种动力，督促各自不断努力上进。
保罗在离开办公室前俯身对李建轻声的说：“明天带录音CD给你”。李建微笑着点点头，举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可汗把6个新病人依次安排给自己的组员，克莉丝汀3个，李建2个，凯莉1个。
曼奇尼主治的查房，简洁明了不拖拉，而且注重实质，经常是启发学生去思考背后的为什么。为什么得到这样的诊断，为什么是做这样的治疗？它们的理论基础是什么？治疗指南是依据哪个临床试验？目前的这个病人是否符合临床试验的病人数据？
蓝一组在看完一个新入院的急性肺栓塞病人后，大家站在病房走廊上围成一圈做病例讨论。曼奇尼主治先从医学生凯莉问起，“说说看，碰到急性胸痛，有哪些急症我们需要考虑？”
凯莉回答，有急性肺栓塞，急性心梗。李建补充，主动脉夹层，气胸。克莉丝汀补充，心包炎。可汗补充，胃穿孔。
曼奇尼主治接着说道：“很好，这些都是临床表现为胸痛症状的急症。现在你们是急诊科医生，要求在5分钟时间里做检查来区分出这些急症，你们会选择哪些检查？”
大家思考了片刻。凯莉先说，急性心梗需要做心电图，急性肺栓塞做CT扫描但这样就不止5分钟。
李建接着说，主动脉夹层和气胸做胸片检查可以看到各自特征性表现，而且主动脉夹层检查两侧手臂脉搏不同也有帮助。
克莉丝汀说，心包炎做心电图，看到广泛ST抬高和PR降低，可以帮助鉴别诊断。
可汗最后说，胃穿孔做床边胸片，可以看到隔膜下游离气体，帮助鉴别诊断。
“大家说的都很好，”曼奇尼主治对大家的回答表示满意，他转头看向凯莉说：“急性心梗心电图有特征变化，而且在急诊室还可以做POC心肌酶谱，也是5分钟出结果，对诊断有帮助，是不是？”
然后曼奇尼主治看向所有人，“急性肺栓塞的确诊需要CT照影扫描，但是，注意我说的这个急性期，此时的肺栓塞有特征性的浅快呼吸和呼吸性碱代偿，因此你可以做个快速的血气分析，很快帮助鉴别诊断。”
曼奇尼主治看到组员在点头，说明大家听进去了，他接着总结道：“医学上的很多问题，并不需要花哨的诊断手段也能得到结果，关键是大家要理解其背后的生理和病理基础，你们在医学院学的基础课永远不过时啊。”
李建很感激的看着曼奇尼主治，寥寥几句把相同临床表现的不同疾病迅速区分。从医学院到考USMLE学习，知识都在那里，需要有一股力量把这些知识理顺或者重新排列组合，然后茅塞顿开，突破瓶颈，这股力量和变化过程就是住院医生培训。
医学教育可以做的很简明，演绎和归纳互相补充。
（二十二）病人之病
每周三下午是李建的门诊时间，门诊地点在布鲁克林退伍军人医院。
美国退伍军人医疗系统（Veterans Health Administration VHA ）是美国最大的整合医疗机构，包括散布在全国各城市的大约1300家诊疗中心，为退伍军人提供医疗服务。
布鲁克林退伍军人医院和布鲁克林总院在住院医生培训项目上有合作关系，第一年的Intern和第二年的内科住院医生会在退伍军人医院轮转。
布鲁克林退伍军人医院位于布鲁克林西南角Bay Ridge区，紧靠大海，景色宜人。17层的医院大楼，视野广阔，链接布鲁克林和斯塔腾岛的Verrazzano 大桥近在咫尺。李建曾经在Bay Ridge 区找过公寓，带部分桥景的公寓都要贵上很多，更不要说这种整座大桥映入眼帘的感觉。

从布鲁克林总院去退伍军人医院，距离不近，单程开车需要20分钟。布鲁克林交通拥挤，停车不方便，大多住院医生选择使用公共交通，坐地铁转公交单程需要35分钟。因此，每周三中午李建在12点20分的时候就要离开总院出发，不然就会赶不上下午1点的第一个病人。
一个门诊主治医生可以带教4-5个Intern和住院医生。有带教任务的时候，主治医生基本不预约自己的病人。每个Intern或住院医生看完一个门诊病人后，都需要来主治办公室汇报病例，这时候主治医生会针对相应的病例做点评和教学，Intern或住院医生也可以就诊断和治疗向主治医生提出问题。碰到有意义的病例，主治医生会把下面的小医生们一起叫过来讨论做集体教学。
门诊培训的目的是培养住院医生在门诊环境下处理常见病和慢性病的能力，建立长期医患关系。
李建到达布鲁克林退伍军人医院内科门诊部的时候，卡姆拉已经早早的到了。卡姆拉正在退伍军人医院做内科病房轮转，近水楼台，不需要长途奔波。
卡姆拉告诉李建，他们的共同带教老师是霍华德主治医生，还有其他3个住院医生和他们一个组。第一年Intern基本上是安排一小时完成一个病人，住院医生可以做到一个下午看5-8个病人。
李建和卡姆拉各自选择了自己的单独诊疗室。
退伍军人医院是全电脑病例管理，病历书写，开医嘱，检查报告都是在电脑上完成，而且，全国的退伍军人医疗电脑互相联网，病人在不同地区看病的病历都可以从电脑上查看。政府部门就是有钱啊，李建感叹道。
李建打开电脑，输入密码，进入退伍军人医疗系统，从门诊页面上看到下午有三个预约病人。
病人来诊所后，前台护士先做注册，病人在电脑上的状态会显示“已经达到”，然后门诊护士测体温量血压比对药物清单，病人状态会显示“准备就绪”，这样李建可以走到候诊室去叫病人。为了保护病人隐私权，在有旁人的情况下不能喊病人的名字。在完成门诊注册后，门诊护士会给病人发一个呼叫器，和餐馆等餐时用的呼叫器一样。李建告诉护士需要见哪一个病人，门诊护士触发相应的按钮，病人的呼叫器上的灯会闪红光，提醒病人就诊时间到了。
第一个门诊病人是29岁的白人男性，高血压病史。李建在电脑上查看以前住院医生写的病历，病人在门诊已经随访一年半，换过几次用药，血压一直控制不是很理想。因为低血钾，不能耐受噻嗪类利尿剂。也因为心动过缓不能耐受倍他阻滞剂。目前使用钙离子拮抗剂Nisoldipine和血管紧张素抑制剂Fosinopril，两个药物都是高剂量。
看到病人，长相很英俊的年轻人，可是一脸的愁苦面容。李建了解到，病人平时很喜欢锻炼身体，但是经常感觉疲劳，而且常有肌肉痉挛，夜间小便多，让他很烦恼。护士下午测的血压150/90 mmHg。
问完病史做完体检后，李建若有所思。
“医生，我已经看了你们这儿几个不同的医生了，我的高血压能不能治好啊？”病人今天看到新医生，希望有新的发现和治疗方法。
“这样吧，”李建想了一下，然后安慰他说：“让我来和我们的主治医生讨论一下，我回来后告诉你我们的决定，好不好？”
病人很无奈的点点头，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他有过相同的经历，每次同样的程序，汇报后，那些小医生回来，不是加大剂量就是再加新药。
李建来到霍华德医生的办公室，正好没有其他住院医生，李建可以直接开始汇报病例。
霍华德主治听完李建的汇报，问道：“建，这个病人我有印象，血压控制不好，而且心电图心超都显示有心肌肥厚发生，说明有脏器损伤。你有什么想法？”
李建略作思考后回答道：“这个病人没有高血压病家族史，很年轻就有发生高血压，我们需要考虑继发性高血压的可能。而且他有低血钾的记录，他的很多症状都有指向原发性醛固酮增多症的可能，我们需要排除。”
“很好的思考，”霍华德主治很赞赏的看着李建，“你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李建回答道：“我们需要做筛选试验，查血液醛固酮和肾素水平，计算两者的比值，比值超过某个值后有诊断意义，具体数字我记不得。”
霍华德主治点点头说道，“很好，具体数字实验室会告诉我们。”这时看到卡姆拉进入办公室，招呼她一起加入讨论。
“卡姆拉，我们正在讨论醛固酮增多症的筛选试验，你说说看做这个试验时需要注意什么？”
卡姆拉很快进入讨论情绪，“很多药物都会影响这个试验，特别是常用的降压药比如血管紧张素抑制剂，需要停药一个月之后才能做筛选试验。”
“建，你认为呢？”霍华德主治又把问题回给李建。
“这个，”李建在思考，“病人血压控制不好，停药对病人的影响很大，是不是需要这样做呢？我不是很清楚。”
“大家讨论的很好，也抓到了重点，”霍华德主治开始做总结：“以前做这个筛选试验都需要停血管紧张素抑制剂一个月，但是目前有很多新文章出来认为可以考虑继续用药的情况下做试验。血管紧张素抑制剂降低醛固酮的水平，升高肾素的水平，它的作用结果是降低比值，增加试验的特异性而降低敏感性，也就是说如果在使用血管紧张素的情况下，结果是阳性，它更有诊断意义。”
霍华德主治放慢节奏，让两个Intern思考消化。
“这样吧，”霍华德主治接着说：“你们每周才来一次，这个病人让我来随访，联系化验室明天做筛选试验，结果出来我会告诉你们。下面给你们俩布置回家作业，建，下周你来告诉我们其他降血压药物对这个筛选试验的影响。卡姆拉，下周你来给大家阐述什么是检查的特异性和敏感性，它们的关系是什么，把这个问题给你，因为我知道建做过博士研究，对这些术语很精通。”
李建暗自吐舌头，幸好没被直接点名，不然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这两术语怎么表述。
李建回到自己的诊室，告诉病人他们的讨论结果，接下来会做一系列检查，结果如推想的话，这个病可以治疗，甚至可以根治。
病人带着疑虑和部分满意离开诊所。
医生就如侦探一样，留意不寻常的蛛丝马迹，抓获罪魁祸首的病因。
（二十三）忧人之忧
退伍军人医院病人的一个特点，都是男性，因为绝大部分的军人是男性。
李建门诊的第二个病人是一个65岁的黑人男性，糖尿病和丙型肝炎随访。病人是越战老兵，但是对亚洲人没有偏见，他去过香港和日本，没有到过中国大陆，看到李建是华人，还蛮有兴趣的展开讨论中国正在进行的改革开放。
病人的糖尿病控制不错，糖化血红蛋白6.8，他还带来了平时在家测量的血糖记录，一张打印纸，日期血压血糖写的整整齐齐。李建不由的感慨，前面的住院医生一定做了很好的教育工作。
谈到丙肝，病人一直摇头，对自己以往的吸毒史感到内疚。他也尝试过干扰素的治疗，但是效果不好，幸好肝功能还没有受影响，目前随访丙肝病毒数量和甲胎蛋白。李建告诉他，有一些新的药物正在进入临床试验，希望不久的将来医学科学家们可以找到治愈丙肝的方法。
李建预约病人6个月后再随访他。
李建门诊的第三个病人，也是下午最后一个病人，31岁的白人男性，新病人，从精神科转诊过来做高血压病会诊。
塞米尔，中等个头，在诊室里坐在李建的对面，显得很拘谨，眼神迷离不敢正视李建，双手交叉胸前，脚不停的转换位置。
塞米尔是伊拉克战争的退伍军人，从精神科的资料看，他正在接受“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治疗，期间经常发现有血压偏高，转诊来内科。
护士站测血压140/95mmHg 。李建感觉到对方的焦虑和不安全感，考虑是不是这些因素影响了他的血压数值。
李建开始和塞米尔谈起家常，问问个人史，家族史，尽量让他放松下来。三五个回合之后，塞米尔显得轻松很多，双手从胸前自然的放到了身体的两侧。李建接下来给塞米尔重新测了血压，130/80mmHg，血压属于正常范围。李建告诉塞米尔，在诊所多次血压偏高的情况应该与“白大褂综合症”(white coat syndrome)有关，就是在医疗环境下遇到医生或护士时因紧张焦虑导致血压升高而平时安静状态下血压正常的一种现象。这样的情况不需要降压药的治疗，建议平时随访血压监测，推荐生活习惯改变，改善焦虑和精神压力。
塞米尔听到李建的解释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开始得意的说：“我说吧，我没有高血压毛病，那些Shrink不听我的。”（Shrink是精神科医生的俚称）
李建看到塞米尔很轻松的样子，乘胜追击，小心的问道：“能谈谈你的创始后应激障碍的事吗？”
塞米尔也不抵触，问道：“你有时间吗？”
“有，”李建很肯定的说：“我们有一个小时时间，而且你是我的最后一个病人，我们可以谈到下班都没问题。”
塞米尔面对一个刚刚开始美国临床工作，来自外国的小医生，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塞米尔参加了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他没有直接参与作战部队，他隶属后勤驻扎在科威特。他的那些上前线的战友们回到科威特时带给他看了很多当时战争的照片。之后，塞米尔寝食不安，夜不能寐，影响工作，被提前送回了美国。塞米尔回国后，一直精神恍惚，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老婆离婚，妻离子散。他现在住父母家，看精神科，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效果不是很好。
李建很感激塞米尔对他吐露心声。
塞米尔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谈话很轻松，虽然你的英语不是很好，抱歉，但是这是我回国后第一次痛痛快快的把心里话说出来，感觉全身通畅了很多。”
李建听后很为他高兴，“放心，你对我英语的评价没有触犯到我，我也在好好努力提高我的口语能力，或许你在这方面可以帮助我。”
“哈哈，”塞米尔开口笑道：“你看，医生也需要我的帮助了。”
“当然，塞米尔，”李建直视对方坚定的说：“你在很多方面都很出色，可以帮助很多人。”
李建接着说道：“塞米尔，你前面说过，你在高中时练过鼓手，是不是？”
“是啊，”塞米尔很有回味的说道：“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李建建议道：“我认识一群人在布鲁克林的Prospect公园，每个周末聚在一起玩敲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塞米尔很惊喜的问：“没想到你也喜欢音乐？”
李建告诉他，“音乐无国界，乐器的道理是相通的。我刚来布鲁克林时一个人没事逛公园，遇到那帮人，起头的是汤姆，有很多不同背景的人，有欧洲的，有非洲的，大家讲不同的语言，不影响在一起打鼓一起开心，他们也经常欢迎路过的游客加入，我就是这样认识他们的。你去的时候，可以说我的名字。我现在工作太忙，最近没有时间去了。”
“好啊，我去试试，”塞米尔很高兴的答应下来。
之后的每个周三下午，塞米尔都来看李建。李建逐渐的感觉到塞米尔的精神面貌在不断改善。
塞米尔说：“小李医生，你的英语也在进步。”
一个月后，塞米尔告诉李建：“精神科医生说我最新的评估出色的好，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想他们推过多的病人给你，让你应接不暇。”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二十四）心路玲珑格调高
一周后的门诊。开始前，霍华德主治把带教的住院医生们都叫到办公室集合。
霍华德主治对大家说：“今天我们用15分钟的时间讨论一下医学上常用的统计名词。卡姆拉，这儿有书写板，接下来是你的时间。”
卡姆拉自信满满，看来是准备充足。
“今天我来阐述几个医学上常用的统计学术语。在我准备过程中，我发现重新认识这些概念对我的临床思考有很大帮助，希望大家也有这样的收获。”
美国医学生就是这样，经常有演讲的训练，不怕生，而且讲课起来条理一套一套的。
卡姆拉接着说道：“当我们对一个人群探查某种疾病的存在，比如冠心病，我们需要使用一些检查方法来帮助诊断。每个测试方法都有其不同的敏感性和特异性，这是今天我要谈论的两个主要概念。敏感性（sensitivity）和特异性（specificity）是统计学中用来表述测试特征的重要数据。敏感性也称真阳性率，是指测试阳性的人群中真正患有疾病的比例，它的计算公式是真阳性除以真阳性加假阴性的比值。特异性也称真阴性率，测试阴性的人群中真正没有疾病的比例，它的计算公式是真阴性除以真阴性加假阳性的比值。没有一个测试方法可以达到100%的敏感性和100%的特异性，对于任何一个测试方法而言，都需要在敏感性和特异性之间取舍。”
“讲的很好，”霍华德主治提问道：“卡姆拉，能不能举个例子让大家更深入了解两者的关系？”
“好，我来举个例子，”卡姆拉继续讲道：“打个比方，在100个人中10个人有疾病A，现在有一个测试疾病A的方法具有90%敏感性和90% 特异性。那么，使用这个方法我们可以诊断出多少病人？是9个，这是真阳性，测试的敏感性是90%。多少病人确实患病但是我们没有诊断出？是1个，这是假阴性。多少没有疾病的人我们真正排除了？是81个，这是真阴性。最后，多少没有疾病的人我们诊断他们有疾病？是9个，这是假阳性。我觉得我在给大家做绕口令了。其实作为医生想知道的是，测试阳性结果和阴性结果能够说明什么？阳性预测价值（PPV）和阴性预测价值（NPV）是我们在统计学上用来分别表示阳性测试结果的真阳性率和阴性测试结果中的真阴性率。我们来看上面的例子，它的阳性预测价值是50%（9/18），所有测试出阳性的人群中有9个是真正有疾病的。它的阴性预测价值是99%（81/82），所有测试阴性的人群中有81个是真正没有疾病的。那么，问题来了，这样的测试结果对我们有没有帮助？10%的患病率人群，测试阳性者中只有50%是真正有疾病的，这个结果就如抛硬币的概率。”
卡姆拉看了一圈听众，发现大家正在被自己带入奇妙的统计学世界，大部分住院医生眨巴着眼看着她。很好，这就是她要有的效果，精彩继续。
卡姆拉一边在写字板上写计算公式，一边继续讲道：“下面我们来把这个例子继续下去，如果是100个人中有90人有疾病A，我们的测试方法还是具有90%敏感性和90% 特异性，计算下来它的阳性预测价值和阴性预测价值分别是99%和50%。那么，在这样的人群中，测试阴性者我们敢不敢把他们放回家？”
卡姆拉停顿一下，接着说道：“如果是100个人中有50人有疾病A，我们的测试方法还是具有90%敏感性和90% 特异性，它的阳性预测价值和阴性预测价值分别是90%和90%。那么在这样一个50%的发病率人群中，测试是不是很有帮助？”
卡姆拉看到霍华德主治在满意的点头，她接着总结道：“因此在我们医生做测试前一定要了解病人的疾病风险高低即前测概率（pretest probability ），我们通过问病史做体格检查来判断病人的前测概率。前测概率低使用测试结果不能诊断疾病，前测概率高测试结果不能排除疾病，中等度前测概率测试结果最有帮助，这就是贝叶斯定理（Bayes’ Theorem ）。”
卡姆拉一口气说完，迎来在座所有听众的掌声。
“非常详细生动，”霍华德主治大加赞赏，“刚才卡姆拉给大家很好的阐述了敏感性和特异性的关系。谢谢，卡姆拉。我最后加一句，由于这些统计学上的特性，我们在做疾病筛选试验时需要使用具有高敏感性的测试，把尽量多的阳性病人归纳进来，在确认诊断时使用具有高特异性的测试，尽可能的把没有疾病的人排除出去。”
各个住院医生纷纷点头同意。
李建为卡姆拉竖起了大拇指，卡姆拉开心的笑着。
霍华德主治也是很满意的点点头，对卡姆拉和在座的各位住院医生说：“很高兴看到今年我们的Intern素质都很高啊。”
霍华德主治然后转过头看向李建，说道：“建在上周看一个高血压病人时考虑存在原发性醛固酮增多症的可能。我们之后做了筛选试验，结果是阳性。昨天病人的腹部CT检查看到左侧肾上腺占位病变，诊断明确。病人有意愿进一步做手术治疗。明天我们安排在介入放射科做肾上腺静脉取样检查（AVS），这个检查是决定手术治疗的金指标。”
各个住院医生分别和李建对掌表示庆祝。李建也很为病人高兴，有机会治愈这个顽固性高血压病。
霍华德主治最后说道：“这个肾上腺静脉取样检查平时不多见，卡姆拉上次也参加了病例讨论，你正好在这儿内科轮转，明天下午1点有空的话，可以来放射科观摩，其他住院医生也欢迎参加。建在总院轮转，我就不劳烦建过来了，虽然这是他的病例，下次再找机会吧。”
（二十五）片时欢笑且相亲
第一个月的Intern生活很快过去。不论Intern们是否有为新生活的开始感到过紧张和不安，在进入临床培训之后，这些顾虑都迅速的烟消云散，Intern们这时需要专注的是如何有效的利用好时间在工作和休息中找到平衡。
卢多建议7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大家来一场聚会，为大家在第一个月Intern培训中完好生存下来做一个庆祝。
7月31日晚。
李建下午交班后匆匆回家，抓紧时间，洗澡，做菜。今晚参加聚会的Intern需要带上一个自己的拿手菜肴。
李建来到卢多他们公寓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伊万开门迎接他。
伊万从李建手中拿下盛食物的大塑料盒，颠了颠份量，很沉的样子，悄悄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建故作神秘样的说：“等一会告诉你，保证是你喜欢的中国食物。”
伊万笑呵呵的说：“这是一定，建哥出手必非凡品。”
李建年龄上比这些Intern们都大上4，5岁，而且他在中国国内做过几年急诊科医生，大伙对他比较尊重，伊万对李建常以大哥相称。
李建看到保罗和克莉丝汀已经在座，有点惊讶。
保罗见到李建，很腼腆的解释，他去接的克莉丝汀，所以比李建的地铁要快点。李建指指保罗又指指克莉丝汀，然后对保罗竖起大拇指，意思是说保罗不简单，动作迅速。保罗会意的笑笑。
卢多和帕特尔正围着厨房炉灶做各自的拿手菜。
满屋子里飘着咖喱味，李建不看就能猜到帕特尔做的是印度传统咖喱食品。
卢多不忘招呼第一次来他们公寓的客人，“建，保罗，克莉丝汀，你们当自己家。伊万，招呼客人。我做的食物需要趁热吃的，马上好。索菲亚和卡姆拉怎么还没有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索菲亚打扮的花枝招展和卡姆拉一起到来，索菲亚的过分装饰把身旁的卡姆拉反衬的像个穷学生。
大家围坐一团，桌上摆满了各自带来的食物，可谓一席联合国团圆饭。
卢多做的是尼日利亚的“五色饭”，大米、西红柿、辣椒配上洋葱，热腾腾的炒饭，香味扑面而来。卢多介绍这款美食被当地人誉为“上帝的最爱”。伊万说，不管上帝爱不爱，先要经过我们的审核。
伊万给出的是蔬菜沙拉，各种蔬菜加入蓝莓点缀，配上千岛酱，健康食品。
帕特尔做的是印度传统美食，慢炖红薯咖喱鸡。炖锅中加入红薯、土豆、鸡肉、猪肉、羊肉和一些绿色蔬菜。咖喱味很刺激食欲，大家已是垂涎欲滴。
卢多问道，帕特尔的这个菜平时不是配面包的吗？一旁的卡姆拉马上回答，她带了印度的大葱饼来配帕特尔的菜。伊万笑嘻嘻的对俩人说：“原来你们俩合作的啊。” 把他们两人说的都害羞的低下了头。
轮到索菲亚，她顾左右而言他，轻描淡写的说，她不知道要带菜肴，没有准备。卢多打圆场，大家带的菜够多了。其他人也就没说什么。
克莉丝汀带来的是水果拼盘。保罗很难为情说自己不大会做饭，买了个纽约奶酪蛋糕。
李建介绍他的菜肴，一款中国江南凉拌面，上面配上红烧大虾做浇头。李建说，意大利面很筋斗有弹性而且不易糊，是做凉面的好材料。并且告诉大家做凉面的诀窍，面起锅后用冷水过滤，然后拿筷子将面条反复撩起用风扇吹干。伊万不耐烦的说，怎么这么复杂。
李建说道：“今天带面条，还有另一层含义。保罗和我是7月份生日，伊万是8月初的生日。中国传统庆祝生日是吃面条，面条细，细就是瘦，在中国话与寿同音，面条长预示着长寿。今天我们三位兄弟一起过生日。”
“生日快乐！”
大伙一起欢呼起来。
这不仅是对他们三个Intern的生日祝福，同时也是对所有进入住院医生培训的Intern们的祝福，他们经历了一个月的洗礼，涅磐重生。
“
联合国
”
大餐，美食佳肴，
Intern
聚会，欢声笑语。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开始聊起来过去一个月各自的经历和感受。
伊万开口问李建：“建哥，昨天我们的出科考试，听说有人考了95分，是不是你啊？”
李建笑着指指卢多，说道：“我哪有这个大能耐，这个第一名就在你们的寝室，是卢多。”
大家纷纷向卢多表示祝贺。
卢多很谦虚，一笑而过，然后马上转换话题，说道：“大家有没有发现，总院的护士都很懒啊。很多时候不是说忙没空就是说去给病人抽血找不到静脉。我几乎每天早上在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忙着给病人抽血打静脉针。”
保罗在一旁点点头说道：“是有这个情况，夜班也是这样。我在面试时问过以前的住院医生，他们说过Intern在总院很辛苦，什么事都要做，包括抽血。”
李建也开始抱怨道：“不瞒各位，一个月的抽血锻炼下来，现在坐地铁，我看旁人的第一眼都是看手臂，观察静脉好不好找，都成职业病了。”
李建的一席话把众人都逗乐了。
克莉丝汀认真的说道：“抽血这种事不应该Intern去做。我以前实习的医院都有静脉采血技术组，他们隶属在检验科。医院大大小小抽血事宜都交给他们，随叫随到。可惜总院还没有设立这个技术组，病房抽血的事由管床护士做，但是护士工作又忙，然后就推给医院的最底层Intern了。我们是否可以向医院提出建议做出改善？”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保罗马上接话说，他下个月轮转在内科培训主任组中，有机会向主任提一下这个建议。李建看出保罗对克莉丝汀很关心，言语行动中都很附和她。
帕特尔平时沉默寡言，大家一起聚会，他的话也多起来。
他眨巴眨巴他的印度特色浓眉大眼，说道：“我问问大家，在工作中有没有碰到过被歧视的现象啊？”
此话一出，大家顿时紧张的看向帕特尔。住院医生岗前培训中有一课是专门强调如何处理歧视和骚扰，在美国职场中说到这两个词都是大事，含糊不得。
帕特尔看到大家都盯着他看，清了清嗓子说：“这个月我和卡姆拉在退伍军人医院内科同一个组轮转。有一天早上，我们俩去查看前晚入院的一个酒醉病人。你们知道，我们会通过询问姓名，时间和地点来判断病人的精神状态（Orientation）。这时病人刚醒过来，我先问他的名字，他答的很好。然后，我问他是否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看了一眼四周，然后睁大眼仔细瞧了一会我和卡姆拉，突然大叫道，上帝啊，昨晚还在纽约和朋友喝酒，怎么今天到孟买了呢？”
帕特尔强调道：“你们说，这是不是歧视？”
帕特尔刚说完，大家哄堂大笑。
卡姆拉不好意思的用手捅了一下帕特尔的胳膊，轻声的说：“没有歧视，是你太敏感了。”
帕特尔愣愣的看看卡姆拉，不理解卡姆拉为什么这么说他，又引的大家笑的前仰后翻。
整个聚会中，索菲亚显得很不合群。大伙儿说笑时，她的嘴角也就牵动着撇一下，是否这些话题不合她的胃口？
索菲亚看到身边的克莉丝汀正抿着酒杯慢慢喝果汁，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克莉丝汀，听说你们组的主治是个大帅哥，是不是啊？”这是女孩子私底下喜欢谈论的话题。
克莉丝汀很意味深长的先看看保罗再看看李建，然后扭头对索菲亚说道：“还可以吧，我觉得我们班的男生也不错啊。”
克莉丝汀的话把在座的男生给美得飘飘然起来。
卢多马上对索菲亚说：“曼奇尼主治是很有男人味，不过他有老婆的，索菲亚，这个雷区碰不得。”
“你想哪儿去了，”索菲亚马上端坐身子澄清自己，“我在打算申请血液肿瘤科的专科培训，是不是应该去曼奇尼主治那儿轮转一下？”
索菲亚还在自我回味她刚说过的话，没有注意到卢多在无奈的摇着头。
伊万睁大眼睛看着索菲亚，很感叹的说：“索菲亚厉害啊，比我们想超前，我还为第一个月的Intern培训在挣扎，你已经考虑到专科培训的事，了不起。”
索菲亚对伊万的称赞不以为然。
伊万也没有为索菲亚的表现所扫兴，伸手指向在座的所有人，说道：“今天很开心，有你们在一起生活变得精彩纷呈，我们这帮人应该每个月至少来一次这样的聚会，是不是？”
大家纷纷附和同意，约定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都来聚会，卢多是不二的组织者。
Intern的成长道路上，大家一起携手，互勉共进。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第一季完）
作者简介
高磊 MD,PhD,FACC，美国西雅图地区Virginia Mason Franciscan医疗机构心脏科医生。美国华裔心脏协会 CNAHA 终身会员。北美华医联盟ANACP终身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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