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封面用图是朱令妈妈的微信头像,一只大鸟在给小鸟喂食。愿朱令此去再无冤屈和病痛,一路走好。
我曾经担任过“女童防止性侵害”公益项目的志愿者老师,给幼龄的孩子上公益课。其中有一个课件内容,是教你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求救:
你要在人群中,盯住其中一个人,对他(她)说,叔叔(或者阿姨),救救我!
挑选的人最好是中年或者年轻人,不论男女。最关键的,要快速!你要尽可能的在最快的时间,找到你的救命恩人。
一般人会觉得:我遇到危险,大声呼救,难道还喊不出两个见义勇为的人?
起初我也对这个求救方法表示不理解,但后来我了解到,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社会心理学把这个现象叫做“集体性坐视不救”。有很多的数据结果显示,如果你没有具体的求救对象,那么哪怕你身边站再多的人,都不一定会有人出来当“出头鸟”。也就是说,围观者正处于一种摇摆的,游离的,薛定谔的状态中,他们有很大概率,会选择心安理得地逃避一切道德责任
但你不能责怪他们。因为站出来见义勇为,需要一瞬间鼓起非凡的勇气。所以,改变这一现象,就是你坚定地选定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心理状态,就从好像不关我的事啊,我再观望观望吧”,变成了“拒绝别人真是抹不开脸面啊”。你的选择,就是让这个人从路人变成勇者催化剂
*《开端》剧中一幕
再讲一个更匪夷所思的现象。曾有一位心理学博士驻扎在监狱里,写关于犯罪心理和人性的论文。他让所有的重刑犯写三条自己的优点,大多数人写不全,唯独有一条所有的罪犯都写,那就是“”。后来这位心理学博士说:这世上,没有恶。
听了这两个案例,是不是觉得很迷惑:能救不救、见死不救,这不该谴责吗?作奸犯科的恶人只是孝顺,就不算恶吗?
当然不是。但人心,人性,它就是如此“模棱两可”。
大部分人以为发烧的界限是37℃,但是真正的医学界定是37.3℃,这0.3℃的摇摆空间,是我们介于发烧和不发烧之间的值。我们每个人都有“发烧”的可能,一念善,一念恶” 是时刻伴随我们的人性体温,一旦催化剂出现,人的善恶行为才开始显性,才会走向真正的善恶分化。
有很多孩子被霸凌致死的悲剧,包括清华大学朱令“铊中毒案”,都和被催化的人性相关。从94年到23年,朱令案让无数人感到莫大的愤怒、无奈、悲伤和荒诞,我们普通人左右不了定局,唯愿了解人性,躲避灾祸。
#1
被世人误解的恶:嫉妒
中国互联网的第一大案,清华才女朱令“铊中毒案”,犯罪嫌疑人的动机,是“嫉妒”。这让我想起苏东坡的话:“吾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人人都把嫉妒当作小人专属,殊不知,它是人人皆有的人性之恶。
朱令案件还曾被怀疑过是集体投毒,因为嫉妒朱令的人,不止一个。清华学子,已经是我们年轻人中的人中龙凤,但是在嫉妒的世界里,人与人没有高低贵贱本质的不同。
2018年,美国宾州某大学发生室友投毒案,中国学生向一个黑人学生下毒铊!这位中国学生的成绩名列前茅,获得了该大学最高级别的化学奖,但是,同室居住的黑人学生朱万比他更优秀,人缘更好,他嫉妒得发狂。
所以我毫不怀疑嫉妒带来的疯狂与失控。我对朱令案件的关注点是,是什么让处于37℃到37.3℃的寻常“嫉妒”滑向了罪恶的深渊,促使犯罪嫌疑人从一个家世显赫的才女,变成一个被熊熊嫉妒之火烧得失去良知的恶毒罪犯
我们看下嫌疑人的条件,几乎一目了然。
嫌疑人和朱令的爸爸,同在地震局工作,但不在同一个部门。
嫌疑人和朱令睡上下铺。
她们喜欢同一个男生。
有一个关于嫉妒的真相值得注意:人并不会嫉妒“最好的”,而是会嫉妒“比你好,并且一直在你身边”的人。
*朱令的最后一次演奏:1994年,已经出现中毒症状的朱令,参加了校民乐队在北京音乐厅的演出,靠着意志力,她独奏一曲《广陵散》,完美谢幕退场。
我们扪心自问,自己从未嫉妒过他人吗?如果不刻意咬文嚼字,那肯定是有的,不过是症状轻微,就像是羡慕,不值一提罢了。
我曾经羡慕自己的闺蜜,她的成绩始终比我好一点点,我总是差一点点就能追上她,但永远追不上;而她羡慕我的相貌。我们就这样相互羡慕着,彼此欣赏着,从初中到大学,在彼此的生命中形影不离。直到有一天催化剂出现——我们喜欢上同一个男生,最终我和这个男生恋爱了。至此,羡慕变成了嫉恨,嫉恨滑向了报复,她私下挑拨离间,造我的谣,被我知道了一切之后,双双绝交。
由嫉妒心产生的恶念,往往和其他的善念并不冲突——如果这样的人进了监狱,你去采访他,你依然能感受到他内心存有善良,或许是对弱者,或许是对其他陌生人。
而我们只需知道一点:嫉妒是刻进人类基因的,是人人不能免俗的。有的人因为性格懦弱,把嫉妒变成了自我攻击,恨自己无能;有的人性格强势,把嫉妒变成了捅向他人的匕首,对准了无辜之人。
2012年,广西13岁少女嫉妒同学长相漂亮,将其杀害分尸;2016年,河南女子嫉妒邻居家儿子比自己孩子聪明,将其杀害。
看到这样的新闻,我们会觉得毫无道理,但他人的嫉妒心就是这种随时随地可能爆炸的弹药,对每一个受害人来说都完全是无妄之灾防不胜防
偶尔有些时候,我们会有所感觉。比如你身边有没有那种,又爱向你打听私事,打听完了又经常冒出酸言酸语、朝你泼冷水的家伙?那就是了。面对这类人,闭紧嘴巴,减少信息交流为妙。
我们永远无法预测那些离我们最近、又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有时候就连亲戚朋友都不得不防——为什么有句话叫“闷声发大财”,为什么过来人总说,聘上好岗位之后,在公示期内一定要低调再低调,等正式报到完了再办宴摆酒。这都是有原因的。
#2
不被世人所知的恶:纯粹的恶
我闲聊时曾问一帮好人:喂,你们小时候有没有干过坏事?干过怎样的坏事?——如今这帮好人已经是白领、教师、企业家、律师,都受过从善教育。
结果是:谁小时候还没干过一点坏事?
一位女士说:“我干过,而且我小时候是那种‘纯粹的恶’。什么叫纯粹的恶?就是恶起来,没理由,无知无觉的恶!
她四岁时,伙同其他差不多大的同龄人,欺负过一个两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父母皆有残疾,家族人丁稀少,没有什么帮手。该女士说,别看孩子小,找霸凌对象时,孩子是天生的超级小雷达。在她决定找这个孤立无援的两岁孩子“下手”时,脑子里只是咔擦一下,就一秒锁定。
小时候外向漂亮的孩子,有天然的号召力,她很快招募到了一批跟屁的“小同党”。四五个孩子,冲那个无辜的两岁小女孩发出野人般的恐吓声,吓得小女孩连滚带爬躲到一根工厂废弃的弯管里,弯管很长,很黑,小同党们不愿爬,小女孩就此“逃脱”了。
至今,该女士无法相信,当初的自己以及其他同龄孩子,怎么就能做出那般欺凌弱小的事情。四岁,已经进入幼儿园了,接受了一定的社会化训练,可同理心哪里去了?竟也无一人制止?她长吁短叹的忏悔,庆幸老天有眼让那孩子逃脱了,否则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份“纯粹的恶”会让她犯下怎样的滔天罪行。
也不知这种经历会给那个两岁的孩子带来怎样的心理阴影,或许该女士需要为此愧疚一生。
我马上联想到自己曾经也有过“纯粹的恶”的体验。我小时候看到一列小鸭子路过,最后一个鸭子跛脚,瘦小,毛色黯然。我也是脑子咔嚓一秒就锁定它,恶念顿生:“会游泳的鸭子会不会淹死?拿它试验最合适。
随后我的行动,仿佛是惊悚电影里的恶童。我将那只小鸭子逮住,死死按在我的水盆底部,看它疯狂挣扎,挣扎的力度似乎一直未减弱,一直在蹬腿却不怎么扑翅膀……我看它各种“临死”前的表现,丝毫没有“这是一条小生命”的生命观。经过了太长的时间,鸭子还没死,我放了它,因为它长久不死,我失去了耐心。
你看,我锁定的是那个最残缺的、反抗力最弱的鸭子。弱小的动物,常常不是宠物,而是猎物。在孩童的世界中,弱小的孩子也不是宠儿,也会沦为被欺负的对象。
如果你意识到人性中,尤其是年幼时,有一种纯粹的恶,留意一下,你会发现身边这样的案例真不少。
我所在的小区就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会瞅准一个目标孩童突然来个强势“袭击”,比如忽然往别人领子里塞一把沙子,或推倒别人后迅速逃跑,或踩掉别人的鞋子。
我们通常会管这样的魔童叫熊孩子,评价为家庭教育没做好,父母失职。但这个小男孩做出以上行为的时候,又不在其家长视线内,或许他在父母面前表现的,始终是乖巧懂事的另一面呢?
很多家长被指责自己孩子做了坏事,第一反应是别人诬陷:“我家小孩一直可乖了!怎么会做出你说的那种事情?”可能也是从没见过孩子“恶”的一面,所以直觉不相信。
例子举不胜举,问身边的每一个朋友,你们小时候都干过什么坏事?你能立刻问出各种五花八门的恶:比如把小鸡藏到口袋里玩,为避免鸡叫惊动大人,当机立断捏死小鸡;比如随意把蜻蜓的翅膀、蚱蜢的腿拉断;比如听说猫要靠胡须感知生存环境,就故意剪掉猫胡须,想看看猫有什么反应……这些事,他们的父母一辈子不知情。
小孩子的“恶意”往往比成年人的更纯粹、更直接、更无知、更无理
如果我们懂这条基础的人性,对待孩子的玩伴、孩子身处的环境,不论是否优劣,都要有警惕的理由和防范的措施,孩子的“纯粹的恶”或许作恶程度很小,但也足以构成伤害。
你或许会说,这是防不胜防啊!但很不幸,那些悲剧,都发生在离开父母视线的孩子身上。
#3
世人难以抵抗的恶:平庸
刚刚发生在2023年12月18日的甘肃的地震,陕西西安有震感。
西安文理学院的男生宿舍,一群人堵在一楼让宿管阿姨开门,结果宿管阿姨说,没有接到上级通知,不能开门!学生没办法,徒手将玻璃门撞开,成功集体自救。
试想,如果西安恰好是地震中心地带,而玻璃门没撞开,那这些学生的生命,岂不是白白葬送在这位无知宿管阿姨手中?
曾经,被引用最多的平庸之恶的经典案例,是德国纳粹的高级军官艾希曼。这位把欧洲犹太人送上死亡之路的恶魔,在他身上,你看到的不是残暴或者愚蠢,而是浅薄丧失思考能力。艾希曼反复强调“这是命令” “规矩就是这样定的” “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1968年,美国的一支部队转移到了越南的美莱村,根据美国的情报局透露,美莱村可能窝藏了越共组织。于是,第二天清晨,在一位陆军中尉的指挥下,他们屠杀了568名平民,事后有资料显示,当时至少有50人扣了扳机,200人亲眼目睹,500人说自己不知情,最终只有6个人上法庭,这位中尉主犯被减刑至10年,他脱罪的理由是“我只是依照命令行事”。
*《野战排》影片中一幕
很多犯罪都有动机,但是平庸之恶没有邪恶动机,它是一种无思状态。千万不要觉得,群体性的丧失思考能力和极端事件离我们很遥远,事实证明,在现代社会,这样的案例和样板比比皆是
曾经很多年前,新疆一起火灾中的一句“让领导先走”,直接断送了无数年幼的生命;
曾经一位乘客大闹着要司机中途停车,不停干扰甚至殴打司机,其他乘客无一人制止,最终车辆失控,一车人丧命;
曾经疫情期间,一位哮喘病人的家属向医护人员求助急救,遭到拒绝,求借除颤器,也遭到拒绝,耽搁了救治时间,最终没能抢救回来;
曾经一位想要跳楼的女孩,在结束生命前的最后十几分钟,楼下围满了吃瓜群众,冲她喊“跳啊,有本事你跳啊!”……
保安,宿管,乘客,吃瓜路人,他们平时人微言轻,却都有可能在某个特殊的时间场合,成为影响他人生死的利害人物。他们“恶”的背后,都能找到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平庸之恶,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最难以对抗的。
我们能做到的是什么呢?是在危及自己生命的时刻,不妥协。
要像西安文理学院的学生那样,根据自己对情势的判断做出决定,然后自己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结果。尽量不要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庸人手中。
文章的开头说过,当你向周围的人求救时,庸人之恶就会在极端情况下被打开。那些平时很善良、道德感高又嫉恶如仇的人,会在那一瞬间退缩。还是别沾上麻烦事了吧!”——这是人性,不是某个人的缺点。
在女童防止性侵害的公益项目中,我们拿到的数据是,这些侵害通常发生在熟人之间
所以,不要以为你熟悉的人就没有人性中的共通的恶,我们能做的,是不要给恶制造安全舒适的机会,不要在关键时刻全然的信赖对方。
当我们作恶的时候,灵魂并不在场。当灵魂不在场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作恶。
撰文 / 汐汐
责编 / 晨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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