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摄影棚,谢依霖的感受是——现场灯光亮到刺眼。
她已经有3年没有站在台前了。节目录制现场,一切设备都比她熟悉的再先进几个档次,连脚本逻辑都更新换代了许多。刚开场,她不得不逼自己多做些效果,为的是让自己尽快找回录制的状态。
1990年出生的「hold住姐」谢依霖,今年33岁,终于到了一个实至名归被人叫「姐」的年纪,归来却还是一个「紧张到死」的新人。
2018年以前,谢依霖把自己当作勇闯演艺圈的幸运儿。她是古灵精怪的「hold住姐」Miss Lin,也是《小时代》里的唐宛如。在这个大浪淘沙的娱乐圈里,她曾留下了两个浓墨重彩的代表作,在最忙的日子里,她每天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城市醒来。
于是,她想要回到真正的生活。2018年,她与圈外人、高中好友Green结婚,又有了一双儿女,分别取名为平平、安安。孩子们给了她真正活着的意义。但从2020年开始,生活开始给她全新的考验,照顾一双儿女的同时,她的丈夫Green又患上了重症肌无力,她「一度觉得要失去他了」。她搬回老家花莲,接连而来的疫情和家庭状况,又令她没办法工作。
她坦承成为母亲的感受:「我很幸福,但我不快乐。」
在生活的暴风雨到来之时,她一度陷入情绪的低谷。那个时刻和多年前的妈妈重叠,妈妈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童年那个总在「发疯」的女人,好像正是在无尽的牺牲中奉献了自己。她开始理解母亲。
曾经谢依霖的生活是两个不会相交的世界。一个是童年的花莲市玉里镇,那是她位于乡下的老家,总有一个喝到烂醉的妈妈等着她去寻找;另一个在横店灯火通明的片场,她是众星捧月的女演员。这两个世界悬浮在空中,中间没有打通的桥梁。
在真实的生活里走过一遭,谢依霖开始明白,生活是多种意义的复合体。她开始学会和不快乐共存,也试着摆脱30年来想要讨好别人的巨大惯性。她在练习接纳真实的自己,自在地追求自己的感受。童年时,逗别人开心,对她而言是性命攸关的生存议题。而现在的她,真的享受在舞台表演的时刻。
在《人物》与她视频通话的小屏幕里,谢依霖看起来有着很饱满的活力,刘海是精心修剪过的,粉色的腮红打得恰到好处。在那个采访的北京雪日里,她向我们展示花莲无尽又潮湿的绿,还有工作室门外充满烟火气的小庙宇。
两个世界逐渐重合,谢依霖在练习自在。
以下,是她的讲述——
文|李雨凝
编辑|姚璐
图|(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供图
没有比带小孩更难的事
我刚回来的时候,第一个录制的比较大型的节目是《密室大逃脱》,我一看,哇,现在的硬件、软件设施,包括脚本逻辑,都进步了好多。我就赶紧把最新的游戏项目都看了,怕真被考倒。其实里面都是我熟悉的团队和朋友,但在录制前,我还是紧张死了,又在那里冥想,又放音乐。我怕我会接话不好笑,也担心大家觉得我无聊。我对自己说,不行,不能紧张了,再紧张下去表现一定很差的。
我有3年没出现在电视上了。你也知道演艺圈是很残酷、很精准的,大家都抓着同一条绳子向上爬,但凡你没有在爬了,很快就有其他人爬过去。大部分观众也不可能因为我谢依霖不在演艺圈了,就不看电视。这太正常了,总不能说巷口的陈阿姨不卖面了,咱们就都不吃饭吧?所以,要想保持露出水面,本来就不容易。
在家那3年,不断也有人问我,为什么要隐退?但我从来都没想隐退。生完第一胎4个月,我就去了《密室大逃脱》。本来说第二胎生完我还继续要回去,但后来就碰上了疫情,加上丈夫生病,我每天都焦头烂额的,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回来的事。但我真的也没有闲着。很多人都觉得,明星肯定要保姆带孩子,但我没有请,我都是自己来,所以小朋友现在也很有安全感,他们不会害怕我离开。
契机发生在2022年,小朋友们可以去上学了。那时候是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没有人敢把孩子送到学校,所以我就排到了上幼稚园的资格。我就想说,天哪,我已经在家里憋了两三年了。可如果我马上把他们送过去,那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吗?(笑)我也很忐忑去问我老公,我说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就是我们排到幼稚园,坏消息就是为什么可以排到?就是因为大家都不想上课,感觉太危险了。我老公沉思了几秒钟,就哈哈大笑。他说,别人恐惧,我偏不!我们大概是上午10点接到的电话,下午1点就已经把所有东西准备好了。什么三色碗、床垫,我跑遍全花莲也要找齐,老师要的所有我们都买全了。
立刻整理好的东西
但其实我们是想着能把他们送去上学,这样小朋友们就不会再需要我那么多的陪伴了。我老公也觉得我应该快回去工作,追寻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我真的太喜欢表演了。当离开表演的时候,我就是会黯然失色。
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就开始更新我的视频频道,还有我的播客。今年回来录制节目的时候,我自己也有预期,我甚至想得更惨一些。毕竟按现实层面来说,现在的节目已经更新换代,有些节目也会重新评估,我完全可以理解。我就是带着一个新人的心态回来的。在录制一开始,我确实也有点用力过猛,但我就是很想要做出节目效果,毕竟如果有你或没你,都没什么变化,那要你谢依霖干嘛?杨幂也在旁边跟我说,你好想工作,你好拼。
我就说,对了,我就是超拼的。这么走一遭,我居然体会到了什么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以前的我只是觉得,要去上班,好,那就去上,工作结束该下班就下班,每天还都觉得累。但我现在完全改变了。大家总说,有了小孩之后工作欲就会变强,那是因为你真的不会感觉累,去带小孩才知道什么是最累的。以前我也总听别人讲,什么带孩子有什么好累的,他睡你就睡。但我现在的态度就是,都不要给我讲这种废话,那是真的永远都没办法下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班。哪怕就是我身体瘫在那里,小孩也没什么事,但我脑子就是停不下来,没办法休息。
这次回来,我对待很多工作的态度也是,我两个小朋友都带过了,还有什么是比这更难的吗?
但其实还是会有怀疑人生啦。比如我现在参加的这档节目,就是一个武术类的综艺,很严格。参演艺人中有00后,他们真的很有活力,每天熬夜做节目的功课要求做到早上四五点,然后又要7点起床。但其实我来参加,也是想表示一下,怎么样?不要瞧不起妈妈。
所以我给你讲,我现在可太爱工作了。每次我离开家,我女儿都会说,妈妈你不要去工作,你去电视里面你就不见了。她会觉得我只要去上电视,就会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我就告诉她,平平,妈妈是你的妈妈,在不工作的时候,妈妈就会好好地跟你在一起,就在你的身边。但是妈妈也是妈妈自己,妈妈有喜欢做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平平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妈妈也一定无限支持你。也许你也会离开我很远,但我们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不过她只有5岁,也感觉没听懂,就「哈哈哈」哈过去了。
谢依霖和两个孩子
完美妈妈不快乐
我一直是一个很相信直觉的人。我是一定要有一个家的,也要有孩子,还是很多很多的孩子,这几件事都是我这辈子一定要做的。我自己就出生在一个大家庭,热热闹闹的,我也希望孩子有这个家庭氛围。我又是个双鱼座,恋爱脑,就还总想着要试试看有一个家。别看我爸妈这些年总是说要离婚,但其实怎样都没分开,我就还是感觉婚姻这件事没那么难。
所以暂时离开舞台,去完成这些似乎也是必然的事。成为妈妈和成为艺人的我,都是我的一部分。而且,那么多女明星都敢去生了,她们那么大的蛋糕都不怕失去,我那小小一块,又有什么好怕的?那既然总是要离开,那现在你觉得离不开,晚十年就又能离开了吗?不会的,早做晚做都是做,早结束还可以早回去工作。
我也是一个想要专注做事的人,一旦有了孩子,我就觉得要好好带,要做一个好妈妈。生完大女儿后,我也没什么工作,就干脆回到了我的老家花莲,也离家人们近一点。以前我工作的时候,总听别人讲,谁谁今天又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我都好羡慕,你们都知道今天的自己在哪里。我是没有感觉的,我每天在不同城市的酒店起床,那些布置一模一样,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我就感觉我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每天的事情是差不多的,强度也是差不多的,我不知道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刚开始回到花莲的时候,我就觉得,嗨,这才是人生嘛。其他的一点都不重要。
怀大女儿的时候,我每天都擦防止妊娠纹增生的霜,但还是长了。我把照片还发在了社交媒体上,想要给大家看看真正的纹路是什么样。因为我上网看,每一个人的肚皮都漂亮得跟什么一样,但现实不是这样的,我也是想着鼓励一下大家。除了这个,我也只是偶尔吐一吐,生产前我还在打电动。所以我总说,我怀第一胎的时候真是傻傻的,就觉得好幸福,每天老公还能陪我一起走路。别人也都知道你第一次怀孕,所以会特别小心。
我也一直在幻想小孩真正出生时我会感动到大哭,抱着小孩落泪。但等真正生产的时候,我才知道生孩子不是一气呵成的,她的头会先出来再卡住,但她又是一个小生命,所以那颗卡在你下体的头还会转动。是不是听起来像鬼片?一点都不感动,还好恐怖。所以,最后卡完生出来后,我也是真的笑出来,就是太爽了,终于结束了。
怀孕时总是耻骨痛
其实那个开心的新鲜感只持续了几天。之后好几个月,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够3个小时。她一直哭,但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就只能一直抱着走来走去,终于睡着了,我就把她放回床边的婴儿床,但一离开我的手臂,她的眼睛就又睁开了。
她出生是6斤多,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小的人。我很担心没有办法照顾好她。所以有时候她没哭,可是我自己会吓醒自己。我工作忙起来都不会夸张成这样子,因为工作是有结束的时候的,我之后总能睡上一天,但我现在是永远下不了班,真的要疯掉。
后来我怀第二胎的时候,可能是那个着床的位置不对,就非常辛苦。到孕后期我都是坐着睡觉的。我没有办法躺下来,一躺就很痛。后来孩子出生前夕,我老公又检查出生病了,肿瘤导致的重症肌无力,中间动手术过,之后又复发了,后面也只能和这个病共存。
我有一种感觉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也难受,想哭,但小孩子也在哭。而且,就算爸爸妈妈今天来帮你带小孩了,但你的身体已经形成了习惯,你还是会每两三小时就醒一次。你没有办法好好睡觉,也没有办法好好吃饭,因为你吃两口他们就又哭了。我的饭永远都是冷的。你甚至没有办法好好上厕所,因为你裤子一脱下去他们就可能又哭了。这些人类生活的基本需求都没有被满足,我一部分的不开心可能就来源于睡不饱。
但那时我也是真的很想做个好妈妈,全身心为家庭付出,为小孩做到最好,把所有时间都给他们,时时刻刻关注他们。我每天也没什么心情,因为一整天都是处理事情,没有心情,只有事情,而我要去解决它。当时可能我女儿有两岁,儿子是一岁,我感觉孩子也怎么都不长大。妈妈那么努力每天喂你们,教你们,你们怎么还学不会自己吃饭呢?
好像就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所有的通讯软件里我的名字都不再是「谢依霖」了,只是「XXX妈妈」。所有的对话都是:XXX妈妈,今天给你通知一下……也就是那一下,我突然意识到,天呐,我已经只是XXX妈妈了。我自己也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反而是等一切都过去了,我都做好了,但我还是开心不起来,我的精力被消耗殆尽了。在过程中的时候,我一直都告诉自己要积极,要正面,要开心。但哪有人会一直开心呢?永远保持开心是一种不可能的状态。那想要达到开心的我,就是病态和扭曲的。所以我其实已经积累了很多疲惫。当老公也好起来的时候,孩子也开始学一点东西的时候,我反而就突然觉得,我好像没有那个被迫开心的动力了。我已经很努力做到最好了,但我就是开心不起来。
也是在那个状态里,我突然有点理解我妈妈了。她有四个小孩和抑郁症,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说,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孩,我的人生该有多快乐,所以我现在不得快乐,你们也都是要为我负责的。我以前怎么样都不想要成为像我妈妈那样的妈妈。但是,真正走一遭,成为一个妈妈,真正站在对方曾经走过的地方后,你才知道她看过的是什么样的风景。
谢依霖和妈妈及小孩
我不想我的孩子继续为我的不快乐买单。更重要的是,我不应该陷入一个自我牺牲、自我奉献的想法里,不要只想着别人好,不要总想着成为谁的好妻子、好妈妈,你要先让自己好起来,你好了,别人才好。所以我要先把自己过好,保持每天出门运动晒太阳,多喝水。
我也不再逃避,开始直面这种不快乐。其实在我生小孩和经历这种情绪低潮之前,我的人生都是,我要好,我要开心,我不能不开心。我也没有哭泣的勇气,我不能哭,我要hold住。遇到让我不舒服的事情,我都会觉得忍一忍都过去了。但这其实一点都不对,生活就是喜怒哀乐组成的,这些情绪都是存在甚至共存的。
但人是很复杂的,你可以开心,就像生小孩:成为一个妈妈那种感觉,是能踏实让你感到幸福的。讲认真严肃一点,我真的觉得孩子赋予了我生命的意义。以前没有小孩的时候,我会觉得这样的人生怎样都没差,但当有了孩子后,我就希望活出一个好的样子给他们看。我想好好活着,我觉得身体很重要,这都是有意义的,因为你有了健康的身体,你就可以看着他们成长,你可以看着他们结婚,你可以看着他们做很多的事情。我有健康的膝盖陪他们爬山、陪他们看这个世界,这些都是有意义的。
但在带孩子的幸福的过程中,我也可以有自己的不快乐。我也可以很疲惫。我享受快乐,我也享受悲伤、痛苦、愤怒,享受辛苦,因为这些都是生活的点滴。我不去逃避。有人会问我,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你要怎么面对和克服?我说,暴风雨来临不需要克服,你就冲出去好好淋一场雨,因为你不可能去阻止暴风雨来临。面对恐惧,面对不快乐,这些都只是一场戏,这些都会过去。
我在努力的是,我知道我在生气,我也有勇气面对它,也能进一步解决它。对现在的我来说,回到真实,自在比快乐更重要。我老公开玩笑说现在是谢依霖2.0版本,1.0是想要讨好别人的,2.0叫做「不演了」。当然人还是有惯性,「不演了」当然需要时间,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成功的。我的惯性还是逗人开心,30年来我一直是这个样子。现在,我也还是惯性地会逗别人开心,我希望别人开心,我压抑自己的开心,但是至少我意识到了。
逗别人开心是我的生存议题
我以前是一个很怕别人讨厌我的人。原本我的家庭非常的美满和乐,但发生了一些事,爸妈就开始吵架。妈妈有忧郁症、躁郁症和恐慌症,爸爸就玩消失。
我姐是很叛逆的,她完全不想回家,甚至还会离家出走。另外两个妹妹,一个在上幼稚园,另一个才3岁。我不敢跑,就成了那个陪在我妈身边的人。她有时候会喝醉,我就要负责把情况告诉爸爸。我的家乡在花莲的玉里镇,那真的是一个很小的镇子,我爸爸是消防员,但我不敢把电话打到消防队,因为一打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又吵架。
我的家庭突然成了一个随时要破碎的状态,我好像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我就是在恐慌中成长起来的。我不知道妈妈下一次发病会在什么时候,会怎样,我就只能试着逗她开心,让她心情好一点。所以,逗别人开心对我来讲已经不是保护色了,是性命攸关的生存议题。有一阵子我真的非常担心,每天洗澡的时候,都会在起蒸汽的镜子上写,希望我们全家都平安健康。我对于这件事的恐惧程度到了每一天都写,好像一断,我妈妈就会出状况。
高中的时候,我考到了全花莲最好的中学花莲女中。我其实是一个学渣,能考上的原因只是我每天要等我妈回家。那时候没有什么手机,也不让我看电视,我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看书写题,一直写。但我是不想去的,如果我再不在家,那我妈妈又喝醉了怎么办?但我妈妈就说,你一定要去念,这样人家才不会再看不起我,他们就知道妈妈也可以教出会读书的孩子。
高中时期的谢依霖
我就记起来小时候,妈妈是开美发店。但我爸爸家基本都是老师,有的亲戚就会笑她,像你这样能带出什么小孩。后来我也会去偷看我妈妈的日记(因为我要确认她心理健康的程度),她在里面写,今天是依霖的生日,我要带她去买衣服,希望她快乐。当时我就觉得妈妈你好复杂,想要我快乐,你就别那么失控就好了。我那时候还会劝她,我说你要想开一点,你现在已经很幸福了。但我后来也明白了,那时候就不要说什么「你已经很好了」,她需要的只是有人在这里听她讲完,你要做的也就只是听就好。
我现在会理解她,她真的很辛苦,她是会失控,但也同时爱着我。年轻时候的妈妈,会叛逆,有自己的意见,从乡下跑到台北学理发。她还会剃光头,甚至在我小一点的时候,给我穿裤裙,其他人都穿制服裙。她曾经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做那些酷酷的事。但后来,她成为了一个完全奉献在家庭里的妈妈,她已经在一个可以被牺牲的可怜设定里了,我们再怎么做,其实也不会让她走出来。
只是后来的我去了更大的世界,见过很多很好的人,有很多的样本去参考如何做一个好人和好母亲。我也知道环境会影响人的行为,我要在她的基础上再进化一版。比如我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就是我带着女儿去早教课,老师拿教具给她说,有没有跟老师说谢谢?她没有说话,我也不想替小孩说话。老师很无奈问我,说她为什么会「这样」?后来回到家,我女儿告诉我,妈妈,我很想说话,但是我害羞。我就觉得,虽然外向的孩子很「讨喜」,但我女儿「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讨喜开心的是别人,不一定是自己。虽然我这一生都是在讨别人开心,但我希望我的女儿不要这样,我希望她不想取悦别人就没人逼她,「老妈一定捍卫你的哑巴自由」。
但在我妈妈的世界里,并没有这么多的好人出现,她的世界是充满恶意的,所以她会成为那样的人。但她同时也已经很努力了。
谢依霖和妈妈
Hold住姐,和唐宛如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天生技能也都是逗别人开心,我永远是校园里的话不落地冠军。我总是说自己专注搞笑30年,但真的就是自然而然的,刚开始是我的生存机制,后来我也有点享受这种表演了。我也在脑海里设想过2000万遍我是一个明星。大二的一天,大学学生会的会长打电话来问我,想不想上《大学生了没》,制作团队打电话到学校,说他们要举办搞笑赛。他就想到了我在之前迎新的时候表演的「Miss Lin变格格」。
我大学念的是戏剧。可能是继承了我妈妈少女时叛逆的那部分,我也喜欢演不一样的东西,因为走别人的成功路,你只会发现那个宝箱都被开完了。因此,我到台北上学的第一年也去试过镜,演搞笑片段,不过人家选了辣妹。所以,对于这次给《大学生了没》做试镜,我就也有点犹豫,但我当时就是从乡下来的,也没有钱。为了报酬,也想着万一我可以上电视,可以在这个圈子打混,我就去了。
节目播出后,我没想到反响会有那么大。我就感觉我自己是个蜘蛛人,在不同的场景里从天而降,前一天我还在饭店端盘子,还要在搭捷运的时候早下一站,这样就可以省5块钱,后一天我去《大学生了没》《康熙来了》,「hold住姐」大获成功,我开始可以去很多地方表演。我记得在大四的时候,老师还会说谢依霖又不来上课,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艺术家?我就觉得,哼,怎样,我不做这个要饿死啊?
图源综艺《康熙来了》
我是为了「脱贫」去上节目,但一脚进入了一个太容易迷失的绚烂世界。我一路上已经拒绝了很多诱惑,但在这中间生活本身就已经会改变一个人。那段时间,身边的所有人都说「你好棒」、「很好笑」,我也在其中不停膨胀。我变得不在乎身边的人,就只顾着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想法思考,总是说一些什么「不要想这么多,那些不重要」、「不要跟我讲这些无聊的事情」。我开始觉得只有我的事才是大事,别人的都不是。
而且真的开始成为明星了,我也看(自己)哪里都不太好。我会想,如果我瘦一点、漂亮一点,那会不会就有更多的机会了?我开始对身材产生焦虑,这两种很极端的想法那段时间在我身上同时出现。
后来,经纪人告诉我,光靠「hold住姐」不太行,我需要有谢依霖的一面。所以当时在《康熙来了》,我就卸了妆。其实到卸妆的那一刻,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我很紧张大家还会不会喜欢我。节目播出后,回响也不是很大。反而是一年后《小时代》找到了我,导演当时就是说看到了我卸妆,他觉得我是有真实的一面的,搞不好会适合这个角色。
收到邀约的时候,我就一个想法,太棒了,赶快接,千万不要放过大好机会。我也对唐宛如这个角色没任何疑虑,我从小真的是站在校花旁边,看她接200封情书的闺蜜。她们很喜欢和我做朋友,因为完全没有利益冲突,我就是那个「国民好闺蜜」。现实中,大部分的女生也跟我一样,我要为她们发声。而且,我一个综艺咖能去拍电影,已经很幸运了。后来进组的时候,我也确实被安排了一连串表演课。我当时还在想,啊,果然大家还是很不信任我。
后来拍完的时候,有工作人员过来跟我说,我一开始真的不相信你,但你做得很棒。我当时就觉得,这趟没白来。《小时代》之后,我综艺和电影都接。有的人也会说,你成为电影咖了,就不要回去演综艺了。但我觉得这还是一种歧视。为什么拍电影就不能去拍综艺?为什么要区分舞台的差异?本质上我们不还都是在服务观众。西餐牛排也是料理,那路边的大排档也是料理,好吃才是最重要的。
图源电影《小时代》
那时候就是整个行业很兴盛,光横店可能就有上千个组同时开拍。有一段时间,我在上海和杭州两个地方同时拍摄,这边晚上下来了,卸完妆躺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到地方了,就又该化妆了。我只是个配角,如此角色切换都觉得累了。更不用提那些戏份吃重的主演们了,有一次在化妆间,我就听见有人在崩溃尖叫。那段时间就是我醒来不知道在哪里的时期。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觉得,我太久没在生活的柴米油盐里了。回归家庭,也算是一种逃避。
其实拍《小时代》那些年,给我留下了很多痕迹。首先是《小时代》的观众们大部分都很年轻,我的国民度变得很高。包括你看现在再拿出来讨论,大家都还是会说《小时代》的时候你怎样怎样。当然也会有人说,你看,你只能演唐宛如。但我其实不太担心形象固化这件事。说实话,这个行业这么多人,能进入这个圈子这么长时间,甚至还有一个角色能被大家记住,我已经非常幸福了。你不可能没听过《小时代》的唐宛如。而且我甚至还有第二个代表作,hold住姐。这就是我谢依霖的优势。
这一路走来,我感觉我就是一个吃了无敌星星的人(笑),综艺还沒被人嫌弃,还有电影来找我。就连这次回来我也是感觉好顺利,老朋友们都还记着我。当然,更厉害的人会有更多的代表作,但反正人生还很长,也不要急,我就慢慢来。反正我也是不打算退休,我要做到老。
自在就好
我现在就会笑说,在家里,我和老公对孩子,是二打二。在我不在的时候,他就是我的神队长。
我之前也说,小朋友们不害怕我离开。我从他们出生开始,不管懂还是不懂,我对待他们的态度都是很认真的,比如我要去厕所,我就会告诉他们我现在要去上厕所,等下会回来。父母就是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就给到他们这种信任感。现在我去工作,我也不轻易说什么我马上回来,因为你一旦做不到,他们就知道你在骗人,以后每次也都会哭喊了。
我会说的是,妈妈这次要离开很久,可能是 9 天。平平你会觉得好久,但妈妈一定会回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可能更快地回到你身边,好吗?我会指着日历给他们讲,你看,这个上面有画花的,这是妈妈在家的日子,没有画花的都是妈妈不在家的日子,妈妈回来的日子,是打着叉。这样他们就会懂了。不要总是跟他说「我一下就回来」,又根本就没有「一下」。
有过一段时间的离开,其实让我对工作也有了不一样的思考。我现在晚上给小朋友讲故事的时候,比如大灰狼怎样,小红帽怎样,绘声绘色的,我边讲边觉得,你看,我大舞台和小舞台都hold得很好。说实话,以前我会很关注我和我对手之间的表现,我太关注在戏里的样子,谁的表演更突出一点。但现在,我有了更多的人生经历,我会去讲我当妈妈的事,我会讲我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我会觉得我和我的粉丝也都在成长,我们能分享更多的人生故事和生活经验。我觉得这一次回来,我会更注重我和观众之间的感受,我想要打开一次对话——作为明星和作为妈妈,都是我人生这本很厚的书里小小一页,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也都会经历同样的事。在这个层面上讲,我们都是社会的一颗螺丝钉,但确实离开了我们也不行。大家都是一样的渺小,但也一样的重要。
我觉得理想的生活,就像之前说的,可能不是快乐,而是自在地活着。我可以自在躺平,比如这次上节目之前,我就该吃吃该喝喝,把所有都体验一遍。我也可以自在地卷,继续做我喜欢的事。我的感受也是很重要的,我要足够爱自己,才能有力气爱别人。可能我现在只能做到七八十分,但我也在努力练习。
演艺曾经是我「脱贫」的手段,但现在这么走一遭,我更能确定这件事情是我热爱的,我要做一辈子。大家都说女明星台前光鲜亮丽,其实很辛苦,要被别人议论,还有人骂你。但我现在真的一点都没感觉。他如果说我丑,那我本来就在扮丑;他要硬夸我漂亮,那我也接受。我现在想的是,我在的是娱乐行业,不是什么漂亮行业,所以我要做的事也就是要娱乐你。开心了是娱乐,不开心了骂骂我,也是一种娱乐。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享受其中,这个节目让我觉得进步、让我开心、让我舒服,那我就去做,剩下都不重要。以前的我把工作看作一场比赛,我要向上,我要成功。但现在我想要用游戏的态度,去更自在地体验。当然,没有谁是不想拿奖的,但我的终极追求可能是,我要畅快淋漓地一直呆在这里,成为一只艺界不死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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