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卡莱伯·兰德里·琼斯来说,
似乎仍有许多事物都是未知的。

未知有时候会让他害怕,但他仍然把自己能投入的一切都投入其中。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发现自我的过程。
北京久未下过这样大的雪。从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能看见国贸大厦的顶端沉入灰蒙蒙的雪雾里。卡莱伯·兰德里·琼斯微笑着在桌边坐下,指着窗外那些灰色的建筑,表达自己对这座第一次到访的城市的敬畏式的惊叹。
而比跨越十四个时区来到北京更疯狂的,是在《狗神》点映后听到来自地球另一端的声音。他谈起一位让他印象深刻的女士,大约七十多岁,流着泪,讲述她的成长经历,那些生命中的苦痛。“那些故事里有超过任何人想象的痛苦和绝望……但是最后,她为自己找到了爱与平静。这很美好。” 卡莱伯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有温暖的湿润。“她和道格拉斯(《狗神》主人公)都是幸存者,我想。我们总是会对我们实际上有多坚强而感到惊讶。当那些可怕的事来临时,我们才会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并不认为自己真正理解了道格拉斯——有时候他认为自己没有真正理解任何事。“那种感觉更像你做了一些选择,而这些选择把你带往另一些选择……而在你意识到之前,一切已经完成了。”
相对于“理解”,更适合形容卡莱伯与角色的关系的词语是“感受”。
但他难以用语言来描述这种感受,他笑着说,这种时候只要跟着自己的直觉走就好。“幸运的话,你可以和你能够相信和追随的人共事”——比如吕克·贝松导演。
这是卡莱伯第一次和吕克·贝松合作。他很笃定地用“紧张”来形容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自己的心情。他们在好莱坞的一家咖啡厅见面,聊电影、聊音乐、聊绘画、聊童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一部电影……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问我:‘你喜欢动物吗?’我说当然。我喜欢鲸鱼。我没看过《碧海蓝天》,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做过一部关于海豚和海洋的电影。但我意识到他喜欢大海。我们又聊了潜水,聊了鱼类……都是这一类的话题。”
大约一周后,他接到了吕克·贝松的电话。他们又见了几次面,然后卡莱伯收到了《狗神》的剧本。
卡莱伯并不是一读完剧本就决定接下这个角色。他担心所有出镜的狗都是计算机合成的,直到导演告诉他:没有计算机合成,全部是真实的狗。
这对卡莱伯来讲是件好事。在他看来,道格拉斯和狗的关系与许多人不同——他对待动物就像对待人类一样。他有着另一套表达爱和感情的方式。就像父母,在孩子小的时候会抱着他们、爱抚他们,但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也会把他们当作成年人对待。片场有上百只狗,卡莱伯可以在早餐时间、午休时间……任何时间里看到它们。他喜欢狗,所以和狗狗一起拍摄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你只需要记住自己的台词,然后别挡狗狗的道。让狗狗搞砸一切吧。你才不会搞砸呢。”
谈起现场的狗狗演员时,卡莱伯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他模仿起片场的混乱:狗狗在吠叫,工作人员试图制止,每个人都在说话……
“我想这对导演来说可能是一场真正的试炼。如果是别人,可能会大叫着‘我干不了这个’然后跑掉;但是对于吕克而言,从来都没有这个选项。”
卡莱伯形容《狗神》的片场是自己经历过最舒服、最顺利的片场。“我从没见过任何导演能像吕克一样解决问题。每天都会有问题,但是吕克总能想办法搞定。他事先做了很多工作,确保一切井井有条、高效运转。”导演的沉着与镇定给予了表演者很大的信心,卡莱伯看着他策划、观察一切,一天天、一步步精确地实现自己的想法。“这些年他在法国完成的工作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与许多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的导演不同,吕克·贝松会亲自参与拍摄。如果需要,他甚至会钻进椅子或桌子底下。“吕克对待摄影机就像对待自己的胳膊一样。”卡莱伯说,这是自己从没见过的。“他总是第一个到达片场,最后一个离开。在我看来,这很重要。”
在长达六个月的准备时间里,吕克·贝松和卡莱伯聊过很多次。他们从剧本和道格拉斯聊到生活,然后又会从生活聊回道格拉斯。他们试穿各种衣裙、拍摄照片,去看是否与他们想象中的形象一致。为了更好地展现出一些优雅的动作,卡莱伯甚至去上了几节芭蕾课。
这些只是开始。到达巴黎后,吕克·贝松向卡莱伯介绍了一位医生,帮他了解子弹打进脊柱的不同位置会产生怎样不同的后果;又帮他联系了一位合作过的演员来教他法语歌曲的发音。
作为一名演员,卡莱伯通常只能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一名导演用这样的方式和你一起工作的感觉很神奇,就像在给你食物一样。你可以说:‘嗯。这个味道不错。’‘这个我不太喜欢。’‘这个太好吃了,我想多来点。’”
他花费了更多时间去摸索道格拉斯的走路方式。“我不会去思考。我想如果你一次又一次地做某件事,你的大脑就会开始欺骗自己,然后你的大脑开始以某种方式期待它。所以对我来说,这总是很重要的:欺骗大脑,让它在你早上醒来时就进入角色的状态,而不是你自己做事的方式。”
卡莱伯说,自己会去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当人们表现出他认为他们面对道格拉斯会表现出的反应时,他才觉得:自己做对了。
卡莱伯似乎仍然保留着孩童般的生命力与观察力。他用语言和肢体生动地还原自己描述的每个场景,会在采访中突然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螺丝钉,或轻轻摘掉身边工作人员外套上的碎屑。他的随和与坦率让人很难将他与2021年让他获得戛纳影帝的《内特拉姆》联系在一起。
从当下回望,他能看到内特拉姆和道格拉斯的共同之处。他们都感觉自己是不被看到的,都觉得自己在人生的某些时刻别无选择,看待很多事情的角度都和别人不同……
他提起《内特拉姆》中一场最后没有被放进影片的戏。在车祸中失去自己深爱的女人后,内特拉姆穿上她的衣服,希望能找回和她的联系。道格拉斯和他一样,尝试着逃离自己、靠近他人。他会在表演中选择那些母亲带他认识的艺术家的歌曲——那些他小时候,母亲会一边做饭、一边随着舞蹈的歌曲。
舞台上的道格拉斯化身伊迪丝·琵雅芙,颤抖着僵硬的双腿,优雅挥舞手臂的动作中压抑着激动的疯狂,在表演中展露自己的痛苦与伤痕。电影中,心理医生问道格拉斯为什么对她毫无保留,道格拉斯说:因为我看到你拥有和我一样的东西——痛苦。
对痛苦的感受联结了电影中的主人公,也联结起银幕外每一名为之触动的观众。对于一个来自得克萨斯州、在巴黎拍电影、然后来到中国的人来说,看到艺术能做到这些,真是太美好、太不可思议了。“艺术——绘画、音乐、文学、诗歌、电影,可以用我们通常觉得很难的方式将人们聚集在一起。我一直相信这一点,但是真正认识到这件事总是感觉很好。”
卡莱伯说,“这就是我们做电影的理由。”
距离卡莱伯的第一部电影已经十六年了。对他来说,似乎仍有许多事物都是未知的;但是他并不因此感到迷茫或困扰。每一个新的角色都为他带来一种新的视角,需要他学习更多新的东西。对他来说,这也通常是一个发现自我的过程:“你在其中了解自己、直面自己。”
未知的事物有时候会让他害怕,但他仍然把自己能投入的一切都投入其中。“我想一直做些不一样的东西。”有时候他发现自己做了些看起来相似的事情,但是当置身其中时,他觉得每一次都有所不同。
“我想这就像一个小孩在马戏团看到的小丑,卸下妆后,他们突然变得和你我一样了。”卡莱伯说,这样的“魔术”始终伴随着他。
统筹
暖小团
采访、撰文、翻译 Zimeng
新媒体编辑 Sissi Hua
新媒体执行 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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