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NOWNESS天才计划设立未来影像探索单元,探索AI技术与影像创作之间的关系,呈现AI对自然物候的模拟、学习和生成。
今年,NOWNESS联合策展人龙星如策划平行展览“硅晶的眼神”。硅晶——这一科技产品中最常用的金属元素,如今大部分的电脑、手机及现代科技产品都十分依靠它。设想,如果没有这个自然赐予与锻造的产物,人类要如何想象我们的今日和未来世界?硅晶正在投向世界怎样的“眼神”?
这次展览将呈现来自国内外数字影像艺术家/团队的五部作品:Sophia Crespo《极度濒危》、Michael Saup《尘埃》、施政《泪光》、Black Void《大气炼金术》、李昶《林之曲》。12月15日至21日期间,观众将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5楼看到这五部作品。

策展⼈ 龙星如
作为普通观众,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这些作品?如何理解“硅晶的眼神”?NOWNESS 邀请新媒体艺术家刘唱作为本次未来影像探索单元的特约撰稿人,她同时也是纽约大学客座教授,播客“明日博物馆”的主理人。以游离于“专业领域”和“普通观众”之间的视角,她为我们带来了未来影像探索单元的理解,也向策展人龙星如发问。
在采访策展人星如之前,我在书写中无意间把平行展览主题“硅晶的眼神”错看为“硅晶的眼泪”,一时间陷入深思——硅晶的眼泪到底是一种人造物,还是生物液体,硅晶的眼泪是否暗示出机器是有情感的?
在和星如的交流中,我得知了硅晶背后的深意。它代表一个非常规的视角,从机器的视角学习“如何观看”。如同深入到电脑芯片的内部,作为一个运算的分子,算法公式上的一个数字,感受一颗像素粒的存在。
Michael Saup, 《尘埃》,2018-2023,2模块虚拟现实及影像装置
这不免让我想到人类世界与人工智能世界共创的产物与角色,例如Samantha(电影《Her》中的人工智能女友)、LaMDA(Google公司创造的基于语言模型的对话应用)、Sophia(类人机器人,沙特阿拉伯公民,世界上第一个获得国籍的机器人)。除了这些,人工智能也更逼近模拟人类触感的各种可能:它可以通过电流刺激神经,模拟皮肤被触及的知觉;也可以通过解读脑电波的样式来解读主体的主观意图;而各类“智能材料”如记忆枕头般贴合覆盖人类的肌肉记忆和物理形状。
施政,《泪光》,2023, 影像装置
带着这个错意,我被引入更为悠长的思考。从看见与被看见,学习与被学习,从感知认知,到自我意识,以及终极的智慧与爱……人工智能正经历着范式上的转变,人们更倾向于习惯它的既定存在和合理性,融合进日常生活的种种场景和背景中。在未来,或许它也是制造智能意识的一种方式。
美国计算机科学家拉里·特斯勒(Lawrence Gordon Tesler)说:“人工智能即是一切未竟之事。”人类与人工智能、自然与科技、人类与环境将如何共存走向未来?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走进“硅晶的眼神”,在展览的五位艺术家的作品中,看到了一些答案。
数据就像尘埃,是无定形的,有时被过滤,有时自由流动;尘埃也像数据,穿越我们,萦绕我们,成为我们。弥散在空气中的黄色尘埃,人们戴上了防毒面具,终日以口罩作为呼吸过滤器,这是科幻片中的场景,也是日常生活。
作品《尘埃》关注灰尘及大气颗粒在全球尺度的迁徙,结合具体的城市和地理信息,如同从微观世界进入的人类启示录。利用VR这一虚拟空间,艺术家Michael Saup构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境,一个现实与数据融合的世界。在那里永恒和瞬时共同存在,虚拟与现实共生幻灭。
Michael Saup, 《尘埃》,2018-2023,2模块虚拟现实及影像装置
数据集生成的VR世界将观众带入一个data构成的不可见私域,开放环境数据与民用技术的发展使得网络世界成为一个(相对现实社会)更加去中心化和民主的世界,作品重塑了我们可能预见的未来,也带领更多人关注到这一紧迫命题。“我们消失了,但尘埃却永远存在。”
艺术家施政通过对格陵兰峡湾一座巨大冰山轰然消融的全过程记录,将一个正在消融的冰块想象为一个自然时间、人类时间和机器时间的重叠之所,一道时间的泪痕,并由Stable Diffusion生成图像。这些不规则的形状如流体般在立方体的边界内快速轮转,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徘徊。
《泪光》好似消解了自然中时间过渡的缓慢与隐性,也把对时间的理解开放给观众以填充和想象。作品中透露出对自然世界的关心和对反规律自然剧变的伤逝之情,不免让关注环境问题的观察者们同频同息,陷入共情与思考。
施政,《泪光》,2023, 影像装置
时间的定义已不再是一个统一的单位,它可以被放逐于更长的维度,百年、千年,甚至亿年,我们的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看不见的时间维度里,或更广,或更微观,有许多不可控和不可觉知之物。当我尝试以倍速去观看这部作品时,如同进入了一个极速更迭的自然变迁,既想阻止,又无能为力。
如果说《泪光》是对时间和紧迫的环境问题感到伤逝的悲歌,那么《极度濒危》便是对物种消失而发出的呼喊和愤怒。二者的异曲同工之处在于“消融”。
《极度濒危》以视觉冲击的方式出现在纽约时代广场——在这个世界上最繁华和最为深陷消费主义的场域,濒危物种是此刻与人类相距最远的事物。这里堆积着人类的物欲、娱乐文明、想象空间、不断生产的新事物和产生的垃圾,以及接踵而至的下一轮消费产品。当变异物种刹那间嵌套进这个空间,占据了我们的视觉,制造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和紧张感。
Sofia Crespo/Entangled Others, 《极度濒危》,2022,人工智能多屏装置
通过感官的震慑力和其反复性,艺术家Sophia Crespo试图激起反思,进而推动可能的社会行动与呼吁。
数字生活方式的进驻,让人类与自然的距离越来越远,所知甚少。自然万物,如动物、植物、微生物,都是与人类同等重要的生物族群——它们不该消失在知识库、网络世界中,以及终究不可逆地消失在自然世界里。
在《林之曲》跳跃的影片配乐中,作品乍一看是关于森林之舞,其实这座森林是深埋于我们电脑芯片中的二进制编译之物。黑白颗粒如电视雪花像素般闪现于眼前,影片的开头和结尾却以自然的情境开场与结束,让人出离“技术迷魂阵”,思考与自然间的距离。
林间乐符还包括鸟鸣和东方韵律,这些贮藏于微风中的秘密,正是我们想象的当代都市之舞、森林之舞、机器之舞。这之中有城市化工业化的浸染、技术的迷离,也有自然的绰约风姿。
李昶,《林之曲》,2018-19,环绕立体声(2023混音版)
受道家宇宙观和庄子齐物论的启发和影响,艺术家李昶的这件作品试图挑战以人为中心的自然观和二元论,从如噪点般的算法规律中去寻找同属于自然和算法的随机性和开放性。
李昶认为:“算法的核心本质上是中立的,这些数字结构不仅用来加深我们对环境作为一个复杂、相互联系的有机体的理解,还可用来赞美和展现自然本身优雅的随机性和自发性。”根植于庄子《齐物论》中的理论,并无所谓的“非和不同”,自然与科技并非分割与分裂,或二者取其一的二元分立状态,而是共生并存的。
作品《大气炼金术》从上帝视角为几座城市勾勒出气象地图,构造出一种末日美学。艺术团队Black Void摄取了全球几百个城市的气象数据,生成与地理位置和时间切片相对应的数字云雕塑,反思人类的多重局限和困局。这些依循温室气体、气溶胶污染物,结合温度、湿度和地理信息生成的数字云朵,以其超现实的艳丽色彩出现在我们眼前。
云朵反映着地面生活的升腾和凝结,汽车尾气、森林大火、工业排放气体无意识地进入天空。人与天的对望凸显出人类的渺小,也反映出人类干预或侵入自然的巨大力量。
Black Void,《大气炼金术》,2022,单屏影像
长久以来,人类都试图去控制自然、模拟自然,地球工程如同当代的炼金术,希望在天气方程式的另一端创造确定性的结果。而气候的多变也恰恰反映了人类技术的局限,以及人类面对不确定性时的焦虑与脆弱。
当影片中的云朵从柔和稀疏走向浑浊剧烈,我们不免抬头张望,悬浮于头顶的真实云朵,也正以同样的姿态俯瞰着我们的每日生活。
刘唱:策展概念曾以“机器物候”为题,现在改为“硅晶的眼神”这一主题,是什么契机导致了这个标题的变化?
龙星如:展览因为配合NOWNESS以影像作为切入点,会去考虑一些关于算法生成的内容。随着近一年多来大模型的迅速普及,我感觉到算法的“生成”(generative)属性已经被视作一种新的平常,一种不需知其所以然也可以被理解的属性,当然它们也带来了新的炒作和危机意识。
但我自己可能会更感兴趣那个“生成”之前“看见”(更准确地说是机器的“学习”)的过程——这种“眼神”里不必然代表着一种光学上的倒影,而是基于数据集的规律发现过程。
因此,在这次计划做的线上内容里,也会有意识解释它们的图像“生成”之前,原始数据是如何被机器“观看的”——这些原始数据大都来自摄影媒介或探测工具对自然的记录、追踪和统计。“机器物候”比较像是这些作品共同探讨的一个话题,而“硅晶的眼神”更多强调机器视角“如何观看”(需要强调并非每件作品都使用AI,也包括数据处理、可视化等技术方向)。
《大气炼金术》原理图
刘唱:在这次展览中,五部数字影像艺术作品之间是怎么建立联系的,是否有对话,或在概念上有潜在的联结和链接?
龙星如:广义上它们都探讨由机器介入观察及揭露的一些紧迫议题(从气候变化到濒危物种),之间也有更细微处的呼应。《尘埃》和《大气炼金术》都关注灰尘及大气颗粒物在全球尺度上的迁徙,同时也都结合具体的城市和地理。这些“气象事件”在《大气炼金术》中幻化成姿态迥异的数字之云,而在《尘埃》中则成为一段跨尺度(从地球视角到微粒内部)的旅途。《泪光》和《极度濒危》某种意义上都在关照目光不及之处的“消融”,这两件作品都使用深度学习算法来模拟“消融”——物种意义上的,抑或自然景观意义上的。《极度濒危》和《林之曲》也都关于自然被数据化(被机器”学习“的前提)和重新编码,并建立一种新的关照空间的过程——去发现互联网视线之外那些濒临灭绝的生命,抑或去听到被城市生活消音的森林的声音。
机器学习所理解的关于物候的一切,都被镶嵌在由机器所生成的一段自循环的融化过程里。我之前写过算法像一种“水晶球”,生成无数张模拟真实的图像的同时,也生成一种模拟时间的图像序列(像水晶球一样投射过去未来)。而正是这个机器的时间序列,这种在模拟中被加速的时间,或许可以让我们体察到正作用于自然之上的,由人类塑造的种种力量。
Sofia Crespo/Entangled Others, 《极度濒危》,2022,人工智能多屏装置
刘唱:在“硅晶的眼神”展览上,从观看体验的角度说,观众将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全新体验?
龙星如:很惭愧,我不是一个很强调“全新”的人,所以我没有觉得在“体验技术”层面上有多大的颠覆性创新,可能更多还是希望创造细节上的照顾感和空间上的节奏。目前的规划是,作品会分布在黑空间和半开放的空间。考虑到算法的可解释性,我会希望在公众号里给每件作品单独配一个解释算法处理的数据对象、生成过程的介绍。
《林之曲》原理图
刘唱:在AI人工智能创造与生成的时代,有哪些基础设施、角色、过程是不被看到和注意到的,甚至被忽略的和隐秘的?
龙星如:硅晶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基础物料,人工智能目前来说还是非常依赖物质性条件的,尤其是大模型的出现也有点“软件倒逼硬件”的感受——比如专用于训练大模型的硬件正在被开发出来。我自己长期进行的研究型项目“云下贵州”也尤为关注数字基础设施和地质、劳动、资源以及我们对于技术的想象与投射之间的关系。
算法标注和“数据民工”等已经被广为建立的人工智能批判,也在面临非监督算法和许多大模型带来的失效过程——许多模型数据现在并不需要人为标注。我认为仍然存在的一种“隐秘的”部分,是这个基础过程中,巨量数据集和现实之间的模糊镜像关系(亦即,大模型有能力对现实进行较为精确的模拟和生成,很多时候有如真实,但这种模拟继承了互联网全局数据自带的性格和倾向性,更大的模型也伴随着更大的不可解释性,故而这种“镜像”始终是模糊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艺术家普遍比较有意识和警觉,不去全盘接受机器的结论。
Black Void,《大气炼金术》,2022 单屏影像
刘唱:李昶的《林之曲》,让观众犹如置身于真实的自然环境;《大气炼金术》是对人类与自然共存,对人类干预自然、入侵自然的反思和对环境问题的担忧。这样的作品以数字影像的媒介呈现是不是刚好反映了我们对周身环境回归自然的诉求?
龙星如:或许吧,其实有许多看起来不那么像“技术”的技术(比如空调、暖气、自来水)已经对自然过程和我们对自然的生理感知进行过一定的嵌入和改造,这种改造一度也是以人类文明为中心。我想或许不久之后,当“人工智能”的热度退潮后,它作为一项技术也会融入到某种生活的背景里。而如今,“新”技术和自然之间的公众舆论张力仍然明显,或许也是一个去展开讨论的好的时机。但放在更长的技术时间里,当它们不再处在“自然/技术”张力的前线,它对于自然的纠缠也并不会就此消失。
那些经典科幻电影中的非人类女性角色,从碳基到硅基,从镜像到拟态群、梦境、赛博,她们有着各异的形态。这类角色成为控制论、后人类理论等学说的分析对象,也打开了科幻文学、女性研究等领域的视野与边界。
工作坊的参与者们将从这些科幻电影角色中提取出一种多媒介的、不断自生的感知经验,进行赏析与写作。并在最后,借助常用的大模型,完成一次与该主题相关的文本-图像的生成创作。
12月18日周一,晚7:00~9:00 (一个小时赏析,一个小时写作、讨论和生成练习)
工作坊人数:15~20人
主讲人介绍
Ag,写作者/电影制作者/策划人。1985年生于上海。著有短篇小说集《无限的卧室》《上海地理注疏》《深渊模拟器》,常年活跃于艺术影像活动的策划与评赏,现正筹备制作自己的长片电影,同时也有机地参与迦梨文化的出版编辑工作。
撰文_刘唱  编辑_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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