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20世纪的女艺术家,选择独处、不婚,主观认为自己从未被loved unconditionally过——Maria Lassnig的先锋性无需赘述。伴随其首次中国个展,我们采访了跟她相处过的策展人,为读者呈现一位未被潮流裹挟的女性。
玛丽亚·拉斯尼格,《火星来客》,约1986–1999,布面油彩,100 × 85 cm
2022年圣丹斯电影节上,1959年出生的演员艾玛·汤普森(Emma Thompson)在《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Good Luck to You, Leo Grande)中对镜自我观看的结尾令人震惊,她所饰演的55岁寡妇Nancy Stokes以完全展示身体的方式,在大荧幕前直面、接纳自己,那一刻,代表衰老的皱纹犹如勋章。
许多人惊叹演员的敬业精神,但另一方面值得反思的是,为何在当下的时代,面对自我的身体仍如此困难。2023年,奥地利画家玛丽亚·拉斯尼格(Maria Lassnig ,1919-2014)在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个展“玛丽亚·拉斯尼格:火星来客”,向人们展示了一位几乎终其一生都在着眼于身体带给自身的感受的艺术家,如何在贯穿其70余载漫长的创作生涯中,专注自我观察来进行绘画。
玛丽亚·拉斯尼格,《区域切分》,约1953,纸板油彩,50 × 37 cm
玛丽亚·拉斯尼格,《戴嘴套的自画像》,1973,布面油彩,96.8 × 127.2 cm
二战期间就读于维也纳美术学院的拉斯尼格,在毕业后回到奥地利南部家乡,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50年代初获取奖学金前往巴黎,并在1960年移居巴黎。1968年,她又迁往纽约,以寻求女性艺术家更好的发展机会,在那里学习、生活、创作超过10年,除了绘画的创作,她也曾尝试电影实验。1980年,作为德语国家最早获得大学绘画教职的女性之一,拉斯尼格返回维也纳,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余生。
在展览现场,拉斯尼格1979年创作的《女性力量》为其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即使面容模糊,观众仍能辨认出主角为艺术家本人,全身赤裸的女性身体与微缩般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那如同超人一般气宇轩昂的身体行走在曼哈顿街头,比电影更加震撼的场面展现出艺术家六十岁时的自我认知。拉斯尼格所开创的“身体意识”概念可以追溯到20世纪40年代末,她试图从内心出发,描绘身体带给自身的感受,而非他人眼中的模样。艺术家曾解释说,“唯一真实的是我自己的感觉”,“而感觉就发生在我栖息的身体之中”。
玛丽亚·拉斯尼格,《画布内外IV》,1984–1985,布面油彩,80 × 99.9 cm
玛丽亚·拉斯尼格,《有头脑的女士》,约1990–1999,布面油彩,125 × 100 cm
如拉斯尼格所言,展览现场最为写实的唯有1971年她在纽约创作的《三重自画像/新自我》,正面的坐像与站立相分列画面两侧,中央则是连续变化状态中的侧面形态,而艺术家曾称那件作品创作的初衷是“向那些怀疑我能力的人证明自己”。除此之外,现场依照主题分列在四个板块中的36幅画作,涵盖拉斯尼格各时期创作的油画、代表性素描,包括从艺术家早期描绘抽象形状的作品,到20世纪70年代的“现实主义”绘画,以及晚期具有创新性的自画像组成。她更着眼于身体带给自身的感受,而非形体外貌的描绘。比如1990-1999的《有头脑的女士》就将大脑外置在艺术家的自画像外部。
玛丽亚·拉斯尼格,《两种存在的方式(双重自画像)》,2000,布面油彩,100.3 × 124.7 cm
玛丽亚·拉斯尼格,《迎难而上》,2003,布面油彩,145 × 200 cm
“她当然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来描绘女性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了很多年。我觉得很难给她的调色板区分性别。”展览的策展人之一、UCCA策展顾问彼得·逸利(Peter Eleey)在接受VOGUE采访时称,拉斯尼格会将自己描绘成各种厨房工具的样子,比如奶酪刨丝器,或者在画面中的自己头上顶着烹饪锅。尽管艺术家使用了一些人们会将之与女性作品领域联系在一起的图像,但在他看来,对那一代的艺术家而言,被隔离在女权主义的框架内是有些不舒服的。“即使她们所做的事情,在其潜在的意识形态功能上,肯定是女权主义的,当然也反映了她们工作时女性的地位。但在她们在世时,会抵制这些标签。”
“玛丽亚·拉斯尼格:火星来客”展览现场,2023。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摄影:孙诗
谈到这场展览的主题“火星来客”,彼得说这是个有趣的主题,“我们可以在这个展览中描绘出太空旅行者和外星人,他们正在发现她所说的新世界。她的内心世界,她的内在研究,这是一种伴随着太空旅行和发现而展开的探索自己的旅程。”在拉斯尼格生命中的重要时期,也是在她的艺术生涯中,有20年的时间都像外国人一样生活在国外。拉斯尼格曾说,当她到达纽约时,因为所受到的文化冲击而觉得自己又一次登上了月球,现实中1968年人类首次绕月航行以某种方式隐喻了她的经历。作为一个外国人,拉格尼斯在巴黎和纽约都很孤独,但作为一个画家,她也很孤独,因为画家的生活就是在画室里与世隔绝。
玛丽亚·拉斯尼格,《鼻部过滤器》,1998,纸上粉笔和水彩,50 × 70 cm
“她后来谈到宇航员独自漂浮在太空的想法,是从自己的经历中理解的。画中的人物似乎在漂浮。”彼得也注意到在过去的40年里,全球化的到来以及文化交流的特点,使许多不同国家和城市的艺术家得以与他人接触,在其他地方工作和生活。
“这是非常令人兴奋的。说艺术家应该进行这种文化交流是很容易的,但我也认为艺术家在他们生活的地方去创作也是完全合理的。还有一些伟大的艺术家从未离开过他们出生的小镇。所以,我认为纽约的流行文化对她有很多影响,她会看电视,看美国产品的广告。她还做了一些非常有趣的静物画,比如她在商店买的水果和蔬菜,用塑料包裹着,她把它们变成了一种超现实主义的画面。”
玛丽亚·拉斯尼格,《无题》,约2010,布面油彩,155.2 × 205.5 cm
多年后,拉斯尼格回到奥地利后,才真正将在纽约内化的一些东西表达出来,也保持着与纽约朋友的联系。她和爱丽丝·尼尔(Alice Neel)成为了朋友,互相参观了对方的工作室,后者曾于1975年在纽约举办了一场大型展览。拉斯尼格还可能受到了菲利普·古斯汀(Philip Guston)作品的影响。1970年代,古斯汀在画室里画架上的绘画图像,约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拉斯尼格的作品中。
这个生命跨越一个世纪的艺术家,见证了技术的飞速进步,尽管她并未参与后期社交媒体的喧嚣尘上,但她始终关注着时代的发展,她将自己描摹成怪兽、机器,甚至是外星人,在画面中坦然展现了那些无从消解的焦虑与欲望。“她对自己的描绘,她的脸出现的方式,在她随后几十年的作品中,甚至在她画的一些最新作品中,在某些方面完全可以辨认出来。”彼得说拉斯尼格作品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她视觉语言的多变,在她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有一些方面发生了巨大变化,但在身体意识的概念上始终保持着惊人的一致性。
2000年代初期,玛丽亚·拉斯尼格在其位于维也纳的工作室。摄影:海莫·库奇林
尽管拉斯尼格从未置身于婚姻中,但她一生中写了很多关于想和某人浪漫相处的渴望的内容,以及她内心的挣扎。在她的作品中,曾有她把自己描绘成新娘的形象,也有描绘自己几乎将自己扛在肩上的表达,还有一些她母亲去世时所完成的不可思议的画作,艺术家画下自己躺在母亲的尸体旁,她的悲伤与损失跃然在画面之上。
“她一度因健康问题摔到了身体。她在医院里画了自己,腿断了,拄着拐杖。所以我认为,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在描绘衰老过程中挣扎的勇气和意愿,给了她的作品一种特别的力量和强度。脆弱是将她的作品与新观众联系起来的部分原因。”彼得的话再一次让这位艺术家的形象与电影连接在了一起,拉斯尼格终生坚持将内部经验和外部可见性之间这两种存在方式结合在一起,从而让人们真的看到了那些内在研究以某种可识别的形式呈现出来,我们从画面中看到的,真的就是艺术家从镜中所看到的自己。
本文作品图版权归©玛丽亚·拉斯尼格基金会所有,图片由玛丽亚·拉斯尼格基金会提供
撰文:Xianhui Meng
采访&编辑:Maya MA
设计:晓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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