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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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末起，朋友圈里就飘起了大雪。
看着北方人发的雪景，再感受下不断下降的气温，这个冬天终于开始有模有样了。

就在这寒意凛凛的冬天，又看到让人寒心的一幕。

据媒体报道，12月10号，河南商丘一政协委员到当地敬老院做起了所谓的“献爱心活动”，让几位老人在寒风中抱着两棵大白菜摆拍。
视频中几位老人站在路边，身穿厚重衣服，有的还身形佝偻，每人手捧两棵大白菜。
而一位中年妇女则站在老人中间，在现场人员的安排指引下与老人一块合影，在合影结束后众人又将白菜放回身后的车辆中。
老人身后红色横幅上，印有“政协委员送爱心活动”。
商丘当地回应称，事情发生在12月10日，是一个政协委员自己私自的行为，“也是为了做好事”。他买的白菜，一部分留在厂里一部分送到敬老院
但商丘市气象台于2023年12月9日16时20分发布寒潮蓝色预警信号，于2023年12月10日18时20分发布大风蓝色预警信号。
在这样的寒风寒冷天，让老人在路边抱着白菜摆拍，网友怒斥“
形式主义
”折腾人，也没冤枉了他们。

可能我看问题太过于表面，我只有一个很具体的疑惑：
不就是几棵大白菜吗，万一感冒了，都不够一盒药的钱。

为啥为了两棵白菜，老年人就愿意在寒风中配合他们摆拍？

这些老人，为啥不拒绝摆拍呢？

问题问出来，答案其实也就有了，那就是，他们没办法拒绝。

别忘了，这些老人是敬老院的老人。

人家政协委员都辛辛苦苦开车送白菜了，横幅都拉好了，还打着“也是为了做好事”的旗号，敬老院不配合，就太不识抬举了。而且彼此都是“官方”人和部门，又在熟人社会，不配合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既然要配合，人家提出了要求，那么敬老人肯定要把任务派下去。那么多老人，你不愿意，总有人愿意配合。况且，敬老院工作人员打着集体的名义找到你，要你代表敬老院配合一下，你能不配合吗？进敬老院的，大多数都是无儿无女或无人照顾的老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为了政协委员的“事迹”和面子，在集体主义的压力下，老人就这样沦为了摆拍的工具。
说白了，无论是政协委员，还是敬老人，都没有把这些老人当人。

要是把他们当人，政协委员就会知道，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在大路边的寒风中摆半天姿势摆拍，很容易让本就孱弱的老人感冒的。

要是把他们当人，养老院就会知道，他们应该拒绝让老人在大路边的寒风中摆拍，就算是配合作秀，也可以在院子里或屋里摆拍。
如果都把他们当人，他们就会知道，就算是想要显摆自己的爱心和政绩，也完全可以拍一些搬运白菜的过程，而不必折腾这些老实巴交的老人的。

只有打心底里认为，这些老人的感受不必顾忌，这些老人不敢不服从，才会肆无忌惮拿几棵白菜跟他们开涮，然后还要他们装作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这不是单纯的“折腾人”和“形式主义”，这就是恶，是恶本身。
最近在读徐贲的《经典之外的阅读》，他在这本书里，介绍了20本书，而这些书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20世纪的恶和抗恶。
在书中，徐贲引述了阿伦特的一个说法，她在给雅思贝尔斯的一封信里，
把恶简洁地定义为“把人变为多余”。
什么意思呢？

徐贲说：

无论是把“有用的人”当做多多益善的“螺丝钉”，还是把“无用的人”当成废料来处理，都是不把人当人，都是把人当成多余之物，都是对人的绝对非人化。恶便是这种非人化的集中显现。
这种恶，不需要出自本身就邪恶和歹毒的动机，而总是发生在看似正常的制度和社会环境里，被正常化，因此也更加残忍，也更难以察觉。
它经常并不需要真的杀人，而是将人变成非人或废人，剥夺他们做人的尊严和权利，把他们当作予取予求的一次性用具或废弃之物。
说白了，把人非人化，是一种制度性的人性戕害，也是对人的个性毁灭，和对人的个体价值的摧毁和取消。
看似温情脉脉，看似人畜无害，但只要不把人当然，就是恶。
而在敬老院这种集体中，在政协委员献爱心的制度性行动中，每个人都在某种话语体系里，由有个性的人，变成了千人一面，配合摆拍的工具人。

没有人会拒绝，没有人能拒绝。

而只有具备个性和独立判断的人，才能拒绝这种由好意包裹着的恶。

今年年初，也是在河南，三位工作人员，衣着整洁，一个手里抱着棉被，一个手里提着粮油，一个手里拿着简易桌凳，去一户贫困户慰问。
进院里后，他们正要摆好凳子准备拍照。却被赶出家门：
“拿走，我不要！”
“滚出去，我不拍！”
我想，这不仅仅是穷人的尊严问题，而是因为，拥有自由意志和独立判断的个人，看出了这种炫耀的善行背后的恶，看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善人，并没有把他们当人看待。

只是可惜，敬老院的老人，没有这样的独立环境，他们的生活还没有奢侈到能够抵抗这种恶。
但是，我们这些外人，应该剥掉这层朦胧骗人的“爱心”面纱，让这种恶的本质显现于众。正如徐贲提醒的那样：
把恶认作恶，而不是淡化为平常、单纯的过错、不成功、交学费，是为了看到，恶对于人之为人，对于人应有的生活品质都是极为严重的破坏和摧残。
不要觉得老人寒风中手捧白菜摆拍只是小事一桩，它其实是那更大的不可说的话语和制度的一部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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