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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周报以翻译、扫描舆论场上的思想动态的方式，为读者呈现全球思想动态。本期思想周报，我们关注巴以冲突带来的欧美社会和艺术界的撕裂，以及斯蒂芬·平克在最新访谈中对人工智能和优绩主义的评论。
文｜季寺，贾敏
巴以冲突带来的欧美社会撕裂
近日，在欧洲发生了反犹太事件的“惊人”增加，荷兰报告的反犹事件增加了800%。在法国，从10月7日到11月15日期间记录的事件数量为1518起，而2023年全年仅为436起。
根据《卫报》报道（作者为Lisa O'Carroll），欧洲委员会承诺提供3000万欧元的资金，以加强整个欧洲清真寺和犹太教堂的安全，称最近反犹太主义和伊斯兰恐惧症水平的上升“不符合欧洲价值观”。

委员会表示，以色列-哈马斯战争引发的紧张局势引发了类似于欧洲历史最黑暗时期的敌意，并呼吁社交媒体公司采取更多措施删除仇恨内容。
3000万欧元将主要用于加强公共场所、社区中心以及犹太教堂和清真寺等宗教场所的安全。委员会副主席Margaritis Schinas表示，没有欧洲人应该容忍同胞感到不安全。他说：“如果你访问欧洲任何城市的清真寺或犹太教堂，很可能会看到有一个安全边界。这是最不符合欧洲精神的状态，这不是我们欧洲的一部分。欧洲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我个人绝不会接受欧洲成为任何宗教社区感到不安全的地方。任何欧洲人也不应该接受这一点。”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8日，加沙地带北部，巴以冲突持续，以色列士兵进入加沙地带城镇。
委员们表示，在欧洲发生了反犹太事件的“惊人”增加，荷兰报告的反犹事件增加了800%。在法国，从10月7日到11月15日期间记录的事件数量为1518起，而2023年全年仅为436起。
伊斯兰恐惧症也出现了显著上升，和Schinas一起启动“反对仇恨的欧洲”运动的Vera Jourová表示，这与2015年难民危机后对穆斯林社区的“仇恨高峰”相似。上个月，法国穆斯林理事会表示，仅在10月份就收到了42封含有威胁或侮辱的信件。清真寺也受到了威胁，有17座清真寺收到了威胁信，14座被破坏。
Jourová表示：“我们必须打击仇穆偏见和一切形式的仇恨和种族主义。”她要求社交媒体公司履行新数字服务法下的义务，该法首次要求它们在整个欧盟范围内执行关于仇恨言论和反恐的法规。
Jourová特别强调埃隆·马斯克的X公司（之前是Twitter）和TikTok必须在其平台上采取更多措施删除仇恨言论。“在X和TikTok的案例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因为这是犹太社区告诉我的，他们真的担心这两个平台，特别是TikTok，因为它对年轻一代的思考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委员会表示，将在未来三个月内推动加强对在线平台的行为准则中非法仇恨言论的规定。此外，委员会还支持记者关于维护媒体标准和识别仇恨言论的培训，并加强对欧盟和阿拉伯语世界的事实核查员的支持。
当我们把目光放到更具体的艺术界，撕裂也正在发生。Alex Woodward在《独立报》详尽描述了最近的一系列事件。
首先是一场展览的推迟。《珍贵饰品：伊斯兰艺术的10个世纪》是一个号称唤起“伊斯兰世界丰富的历史，以及将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共同人类经历，超越国界和界限”的展览，原计划于11月4日在匹兹堡弗里克博物馆开幕。然而，在哈马斯于10月7日对以色列发动袭击、以色列对加沙的围困以及导致数千名巴勒斯坦人死亡的轰炸行动后的几天里，博物馆悄然决定推迟开幕。
起初，博物馆以“日程冲突”为取消的理由。但随后博物馆发布了一份后续公告，将决定与以色列和哈马斯之间的冲突联系起来，并解释在展览期间“不可能预测到中东爆发战争”。
博物馆在与《独立报》分享的一份声明中表示，举办展览“有可能在一个极为复杂的时期贬低伊斯兰文化”，可能成为“无意中引起敏感或冒犯”的来源。两天后的一份声明表示，博物馆对于因其公告而“伤害了我们深深尊敬的邻居”感到“沮丧”。
除了弗里克的公告及其周围的批评，还有一波更广泛的审查浪潮，瞄准了在哈马斯袭击之后艺术机构和媒体中的亲巴勒斯坦和穆斯林内容，包括在俄亥俄州取消了一场展示巴勒斯坦艺术家的博物馆活动、在曼哈顿取消了一幅包含巴勒斯坦旗帜的委托艺术品以及国际艺术杂志Artforum的一位备受尊敬的编辑因刊登了数千名艺术家签署的呼吁停火加沙的公开信后被解雇。
匹兹堡博物馆的举动引起了民权团体和倡导者的担忧，他们担心这种做法错误地将伊斯兰与恐怖主义和反犹主义混为一谈。
匹兹堡伊斯兰关系委员会的Christine Mohamed表示：“这种错误的观点不仅忽视了远超中东的广阔而多样化的伊斯兰世界，还破坏了艺术所代表的文化多样性和欣赏的本质。” 该委员会是美国最大的穆斯林民权组织美国伊斯兰关系理事会在匹兹堡的分部。该组织呼吁“重新考虑这个令人不安的决定，并鼓励各个受影响的社区进行开放性对话。”
展览包括19世纪或更早时期的艺术品，其中没有任何作品涉及当前的冲突或人道主义危机。
但根据博物馆的说法，展览“缺乏足够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以及“来自地区伊斯兰社区和其他群体的参与”。博物馆表示，呈现这个展览可能将一个旨在提供教育机会的活动变成一个具有分裂性的政治试金石。
这一决定也发生在匹兹堡的“生命之树”犹太会堂发生反犹主义大规模枪击事件五周年的中间。在那次事件中，有11人在安息日礼拜中被枪杀。博物馆官员表示，他们并不知道有关“珍贵饰品”展览的任何犹太组织的反对意见。
匹兹堡大都会犹太联合会的Adam Hertzman称：“将伊斯兰艺术和穆斯林整体与哈马斯等同起来显然是有偏见的，而我们当然反对这种做法。”“我相信犹太社区的少数人可能会对伊斯兰艺术展览感到担忧，因为我们理解这与哈马斯无关，而哈马斯是一个恐怖组织。”
11月3日，博物馆宣布该展览将于2024年8月开放。“我们将努力修复与穆斯林社区的关系。”声明补充说，博物馆“感到有责任投入更多时间发展这些合作伙伴关系”，“在没有这些合作伙伴关系的情况下，有可能贬低和物化伊斯兰文化，将其仅仅视为装饰性的元素”。
Artforum在10月26日解雇了编辑David Velasco，原因是一封有8000多个签名的信件呼吁“结束对所有平民的杀害和伤害，立即停火，将人道主义援助送入加沙，并结束我们执政机构在严重侵犯人权和战争罪行中的纵容。” Artforum的出版商认为该信件未达到其编辑标准。
在Velasco被撤职后不久，高级编辑Zack Hatfield和 Chloe Wyma以及编辑Kate Sutton宣布他们将离开该杂志。Wyma女士写道：“解雇David Velasco违反了我对该杂志所珍视的一切，使我在那里的工作变得不可行。” Hatfield先生表示，他的解雇“为该杂志的未来预示着不祥之兆”。
批评者谴责这封信未提及哈马斯袭击造成1400人死亡，尽管该声明的更新版本重申签署者对“针对所有平民的暴力行为（不考虑其身份）”的谴责，并表达了他们对10月7日的可怕大屠杀的“厌恶”。
据报道，一群画廊主和艺术品交易商发起了一场压力运动，迫使公开信上的一些名字收回他们的支持。
另一封来信，由三位有影响力的艺术界人士Dominique Levy、Brett Gorvy和Amalia Dayan签署，谴责了这封开放信的“片面观点”。另一封信称这封公开信是“无知的”，并表示它是“由一些不代表整个艺术界的艺术家签署的”。
此后，有300多人加入了一项抵制，承诺停止与 Penske 合作，以抗议“涉嫌干预 Artforum 的编辑独立性”。Penske Media是拥有Artforum、Variety、Rolling Stone等十多个媒体的出版巨头。在 Velasco先生被解雇后，签署呼吁编辑独立的作家和艺术家中包括著名的美国摄影师南·戈尔丁。她告诉《纽约时报》：“我从未经历过如此冷酷的时期。人们被列入黑名单。人们失去了工作。”
在耶路撒冷长大，现居柏林的巴勒斯坦艺术家Jumana Manna表示，在社交媒体上表达她对巴勒斯坦斗争的支持后，她已经失去了机会，因为其他人将其解读为对以色列平民死亡的喝彩。
Manna女士在她的Instagram中发表了这样一句话：“创造性的抵抗万岁”，配以10月7日哈马斯分子滑翔进入以色列的照片。
她的帖子被媒体和社交媒体账户转发，有机构呼吁抵制她。在11月1日发表的Hyperallergic专栏中，她表示她的帖子在“恶意”的媒体中被断章取义。“接着是一场诽谤运动，报复性的网络喷子放大和扭曲了我的评论”。
Manna女士在Artforum上发表的开放信中也署名了。她原定于11月14日在俄亥俄州立大学韦克斯纳艺术中心有一个专题小组讲座。该艺术中心围绕“食物的创造性未来”展开的讨论现已被取消。韦克斯纳发言人称“考虑到对话将包括对目前正在经历战争的世界地区的讨论，我们认为现在不是与在这一主题上有专业知识的小组成员讨论食物可持续性的合适时机”。
据报道，一些艺术收藏家敦促韦克斯纳完全关闭展览。Manna的展览“Break, Take, Erase, Tally”目前在韦克斯纳展出，其中包括她的2022年电影《觅食者》，探讨了巴勒斯坦人采摘野生植物的做法。韦克斯纳确认Manna女士的展览将一直开放至12月30日。
“曾经与我合作的国际机构正在遭受骚扰和压力，”她在Hyperallergic中写道，指出在以色列轰炸期间发表支持巴勒斯坦人的展览和艺术家面临的取消和压力。
Manna女士这样说：“我不是唯一一个。在欧洲和美国，许多认同巴勒斯坦人斗争的文化工作者已经受到系统性的针对，公然诽谤，被解雇或被取消邀请，这只能被描述为对巴勒斯坦人同情的禁止（embargo）。”
斯蒂芬·平克谈人工智能与优绩主义
近日，哈佛大学实验心理学家、《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作者斯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接受了网络杂志Quillette的长篇访谈，谈及国际政治、人工智能、宗教与世俗主义、新一轮巴以冲突、优绩主义、大学录取、身份政治、有效利他主义等众多话题。其中，在谈到人工智能和优绩主义问题时，平克对知名学者乔姆斯基和桑德尔的相关观点进行了回应，下文将对这两部分内容进行介绍。
斯蒂芬·平克
平克是人工智能安全运动（AI-safety movement）的批评者，在他看来，该运动成员对人工智能的本质存在错误认知。一个未被言明的错误假设是将智能和支配的欲望捆绑在一起，由此推演当一个系统实现了超级智能就会消灭人类。平克指出，这两项特质在智人身上确实是捆绑在一起的，是因为我们是自然选择这一内在竞争过程的产物，因而我们很容易将人类的缺陷投射到其他智能系统中。但是从逻辑上来说，动机独立于计算。人工智能系统会致力于实现程序设定的任何目标，掌握权力甚至保持永生都可以不在其列。
平克批评的另一种情况是附带伤害案例，例如当一个不会变通的人工智能被赋予消灭癌症或是战争的目标结果却连带消灭了人类，或者被要求最大化生产曲别针却把人类身体用来开采原材料，并且在这些末日场景中，人工智能已经聪明到可以防止人类拔掉插头。在他看来，这种思考方式的问题首先是不愿意展开分析人工智能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一情形的不可能性，其实是把智能看作一种魔法而不是一项工具。人工智能是运用知识来实现目标的一系列算法，而这些知识都受限于世界运作的有关数据。人工智能依赖实证检验、数据收集和运行实验来检验因果关系，其时间进程由世界决定。担心一个系统会在无法被控制的极短时间内通过递归提升智能实现全知全能是一种幻想，完全不符合知识和计算理论以及关于人工智能的实际经验。
平克指出，“人工智能比爱因斯坦聪明一百倍”这类说法毫无意义，其中涉及对“通用智能（general intelligence）”这一心理测量学概念的误解。通用智能描述的是人在智商测试的所有子测试中表现之间的相互关系，即如果一个人擅长文字，那么他在数字、图形等方面的表现很可能也优于平均值，通过代数运算可以得到一个数值来描述这种个体差异，但这不能等同于可以不断翻倍的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对于这些悲观论调的另一项批评是它们将人工智能领域当下的流行趋势——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当作了对人工智能本身的定义。深度学习指的是给人工神经网络一个目标，通过错误信号在多层连接网络中的反向传播来训练它减少目标状态和当前状态之间的错误信号。这导向了一个完全不透明的系统，它用于实现目标的方式涉及数十亿个相互连接的权重，人类无法理解这个过程，因而担心这个系统会以无法预见的方式解决问题并伤害到人类。在平克看来，这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人工愚蠢”，因为智能包括实现多个目标，而不是不惜代价地完成单一目标。与之形成对比的是现在不那么流行的符号处理人工智能，它是一个对多重目标和约束有明确反映的系统。平克认为这样的混合系统才是更合理的，人们可以观察它们在做什么并且告诉它们不该做什么。
平克对他MIT的前同事乔姆斯基对大语言模型的激烈批评进行了回应，后者认为这些模型甚至不应被描述为智能的一种形式。平克指出，大语言模型做到了乔姆斯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即在没有内在语法规则和表征的情况下，通过大量实例训练实现语言的使用，包括细微的语法分别。与此同时，乔姆斯基认为大语言模型是否很好地模拟了人类儿童对语言的学习过程仍然值得怀疑，平克对此表示同意。首先，训练这些模型需要的数据量相当于一个孩子听三万年句子，也就是说儿童必然有内在规则的指导才能用三年而不是三万年学会一门语言。其次，这些模型事实上具有能够确保它们捕捉到词语之间的层级、抽象和远距离关系的内在设计特征（而不是乔姆斯基认为人类语言固有的词与词之间的关联），GPT模型的这些特征不容易被识别出来是因为它们是商业机密。再次，这些模型会犯一些非常不像人类的错误——来自糅合统计规律而不顾某个组合是否真实发生过的自信幻觉。这是因为大语言模型并不体现世界上关于人物、地点、事件和时间的事实，而只是互联网上倾向于一起出现单词的统计学合成物。第四，人类儿童不像密码学家那样通过解码文本的统计模式来学习语言，他们听到人们试图用语言交流玩具、宠物、食物、就寝时间等信息，并试着将这些信号与说话人的意图联系起来。儿童听到句子时会试着从上下文中弄清楚这些句子的意思，如果语言模型在文本之外被同时投喂音频视频并和人互动，它们也可能可以做到这一点，但目前它们的能力仅仅来源于处理文本中的统计数据。平克认为乔姆斯基应该提出这类论点，而否认大语言模型在某种程度上是智能的或者声称它们根本无法处理语言都是夸大其辞。
《精英的傲慢》书封
在谈到对于优绩主义越来越多的微词时，平克对哈佛大学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精英的傲慢》一书中的观点做出了批评。他认为这种敌意部分来自社会正义、公平、种族批判理论、多样-平等-包容或贬义的“觉醒主义”等当下流行的意识形态，这些意识形态认为人群之间任何特权和权力分配的差异都是歧视的当然证明，这无视了不同群体之间可能存在的历史、地理、文化和经济差异。标准化考试揭示的造成社会结果差异的原因并不显然时种族主义或性别歧视，比如学业准备，这种差异的根源成了禁忌话题，因而考试本身被诋毁为有偏向性的，尽管专门的研究显示并非如此。他还指出，人们对人类直觉抱有浪漫情结，对算法形式的决策则抱有敌意，尽管人类直觉才是种族和性别歧视的真正根源。事实上，客观测试是对抗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最有力武器，比如管弦乐队的盲选、交通违章摄像头和大学录取的标准化考试等等。
桑德尔指出标准化考试的结果是获得录取的社会经济上层人士比下层多，平克的反驳是这个结果一方面可能反映了某些阶层的特权，但同时也反映了人才并不是随机分布在各个阶层的事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聪明的人能够获得更高薪的工作，也会有更聪明的孩子，阶层和录取率的相关性部分反映了这些不可避免的差异，尽管感觉有些倒退但至少一定程度上是真实的。平克承认考试分数的确可以通过富人更容易负担的预备课程得到提高，但提高的幅度比人们想象的要小得多，仅为七分之一的标准差，这应该通过将考试预备纳入高中课程来弥补，这应该是整体提升公共教育以减少阶层差异政策的一个组成部分。比起考察个人陈述、社会活动、体育、家族传承、捐赠等更易被精英操弄的主观因素的“综合录取”，有瑕疵的标准化考试已然是更好的选择。他还提到，加州大学系统的研究显示，将分数和等第结合起来是预测大学学业成功的更好方法，后者能够同时体现天分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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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朱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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