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goon
喜剧太难拍,所以喜剧翻车的也多。这年头,「含啥量」都不好使了,但还有一个人,至少在最近的这几年,参与的喜剧基本都没有翻车。
大鹏嘛,还能是谁呢?
我不保证他以后也不翻车,毕竟喜剧创作如履薄冰,谁敢说自己永远行。
从《吉祥如意》到《保你平安》,大鹏的口碑一直在往上走。最近《热烈》出来,坊间赞誉的关键词又是「进化」。
热烈
现在喜剧受众愈发镇定、刁钻,持续进化,谈何容易!
《煎饼侠》这八年来,在喜剧的窄道上,大鹏几乎是掐准同行的没落轨迹来分道扬镳的。有很多捷径,同行都把路指出来了,他没走。他所有的创作中,有两样东西始终没丢,一是他作为小城青年不甘人后的奋斗动力,二是他对这个未必总在善待他的社会,却始终抱着一份善意。
新片《热烈》,其实是杭州亚运会的献礼片,但我不认为这个由头影响了影片本身的现实呈现质感。它丝毫没有回避人生之苦涩,片中的教练丁雷(黄渤饰)是千年老二,为了带队夺冠,低三下四,没有尊严。手下「惊叹号」的队员有一穷二白的,有沉舟逐梦的,有独自带娃的,有遭人贬损的,自然各有各的不易。
热烈
另一个男主陈烁(王一博饰),电影有更充足的篇幅展示他与人间疾苦的紧密关联。舅舅有精神问题,父亲去年去世,家里因为治疗导致债台高筑,母亲辛苦经营餐馆,他则同时打几份工帮补家用……
到这儿要煽情了吧?也不是没有,但大鹏克制了自己,至少不太露骨,只是用一些片段,让我们看到他明明疲惫不堪甚或心灰意冷了,还是露出「懂事」的一面,比哭出来更叫人心酸。
包括母亲为了让陈烁能有时间追逐梦想,顶替他重新站到台上唱歌,而在很长的时间里,因为会想起丈夫这位昔日搭档,她已经不再歌唱。这么大的情绪点,又只交叉反映在母亲的笑与儿子的哭上,也是很典型的转接。
热烈
大鹏甚至安排陈烁在餐桌上跟丁雷吐露隐衷,用的是极力云淡风轻的口吻,而对方冲着「苦情」,先行做出不只针对电影场景的调侃,基于看遍世态炎凉者在当下的神经反应,之后才是稍显躲避心态的宽慰。
《热烈》的基调就是这样,有很多建筑在磨难上面的自嘲,一点都不回避磨难本身,而只回避磨难庞大得容易遮盖人物的阴影。
当然可以说,这些凄凉的写照,是基于大数据的统计与刻画,难免每一个人的愁苦,都不是跳脱观众日常见闻的。观众固然能够挑剔凄苦类型的有限,但是似乎无法怪责每个人身上悬吊的稻草,这是电影多少有些神奇的地方,而这跟作者有很大关系。
热烈
事实上,大鹏叙述的底气,往往来自于小人物之苦。他首先是一个吃过很多苦头的小人物,很熟悉这些人情冷暖悲欢离合,也一直在拍这些底层传奇。
换句话说,他还是在拍自己。丁雷四处求人,是他,陈烁郁郁不得志,是他,每一个需要妥协、承认失败却还在坚持的人,都是他。这些年,他试图励志的整体形象,再次凝结到电影里。
早期的《屌丝男士》并不励志。小人物能看得到头顶的星空,但屌丝只有眼下机械的油腻的基础反应。段子集《屌丝男士》只是煞费苦心地博君一笑,大概没有什么人愿意代入那些略显猥琐、鸡贼、尴尬的人物。
屌丝男士》第一季
这导致了延续个中特色的《煎饼侠》,即便在复刻导演艰难筹拍电影的过程,那个从小就在画煎饼侠漫画、渴望成为超级英雄的男主角,也并没有太多让人共情的空间,或者说必要。
这部电影很用力地讲大家拍电影的背水一战,但是就连《屌丝男士》在搞笑上的灵光一现都很少出现。合力干大事、大力出奇迹的模式,还是要从《缝纫机乐队》及至《热烈》,才奏效。
奏效的关键在于,故事变现实了,人也给摆正了。《煎饼侠》摸着网剧有一搭没一搭的笑点,去堆砌俗气、廉价的段落,透显成大鹏对把准现实脉搏的不自信,空余一些东北闹剧与港片尬戏的糟粕,无从成就他的抱负。
煎饼侠
《缝纫机乐队》开窍的地方在于开始去掉虚浮,通过苦命人遭遇、年龄、职业等多样化的组合,在相对真实的困境里突围。
故乡、乐队、Beyond、被质疑、激情、坚持……大鹏自身的关键词开始在镜头中有了生命力,它们对接《热烈》,依然适用。而后者比前者好上一大截的缘由,在于更有现实质感。
《缝纫机乐队》的任务,是通过一群所谓乌合之众的纠集,唤醒摇滚之魂,阻挡小镇标志大吉他被拆除。最后故事集结乌泱泱一片的乐队共同呼唤,就击溃了开发商的策略,理想化的成分过大。
缝纫机乐队
但《热烈》会有更多明码标价的取舍。「惊叹号」没钱了,要不要派成员穿垃圾桶的衣服商演。资本注入,冠军在望,是不是要顺从地剔除被针对的优秀成员。丁雷的每一次选择,就是在现实与理想中斟酌,作为一个必须背负大局的现实中人,选择并非复杂的数学题。
为什么他察觉微信被陈烁删除时会有情绪上的后挫力,正是因为人情随着现实尖锐跳荡而激发出许多相仿的无奈。当观众对角色、对大鹏,有了电影反复提及的「信任」,励志的可能性才有机会浮现出来。
这也是电影能够扛住所谓励志片三板斧套路审视的要点。逆袭是必然的,整部电影的俗套以及爆点都凝聚在最终结局上了,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没有这些情感的回荡,就会重返起初公式化的生硬。
热烈
但只靠情感灌输也不够。大鹏浅显但并不十分容易的做法是,删繁就简地架设出「惊叹号」马上要输的局面,以教练丁雷的人生遗憾与压抑情感为底座,拉动陈烁迎战宿敌,并在对方非要一枝独秀的霸气下,复原全队团魂,宣扬协战精神,算是在高低起伏间做了没有跃出正轨但偶有反套路的励志片尝试。
相对深邃一些的地方则是,在更多细致的篇幅里,通过现实呼应,带出不只是个体的悲情。
譬如现实里,大鹏会穿着青蛙服宣传电影,电影里则是队员们穿着垃圾桶服装起舞,陈烁打扮成奥特曼取悦小孩。人在放低自己的时候,比「懂事」更悲凉。
又譬如所有人齐聚陈家吃饭时,彪彪说到因为家事,不得不退队返乡。「彪彪」是一个舞者的标记,如同英文名、昵称,是跟都市、跟潮流、跟理想、跟外界挂钩的,但他要回乡下了,要变回张翠彪了。
大鹏还记得前些年的网络调侃,即返乡之后,大家从洋名换回土名,他的挪用,是真正赋予「张翠彪」们一次带有敬意的缅怀,关乎城乡,关乎梦想,关乎「逝去日子」,这也使得「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这句话带有了共振的悲鸣。
终归《热烈》式励志,不会有滴水不漏的圆满,它总归是要满足一些幻想,也要反映一些本真。这要比塑造得势者凯文这类功能性反派,苍白显示资本血性、人性的空缺,要来得有价值些。
热烈
大鹏自己,也随着励志方式在变。
诚然,他始终是在拍自己,但那个「自己」,变了。十年前,他以屌丝身份模拟世间的怪奇与荒诞,沉溺在低俗笑料中,被伴随《煎饼侠》高票房带来的高质疑泼醒,开启了并入现实思考的漫漫长路。
《吉祥如意》是在异常现实的边缘打了个转,彰显出大鹏能耐边界的模糊,看到的是浮夸镜头后面跟生活重合的人本身。由此重返喜剧领域,能把秋意摄入眼中的大鹏,有了更深入也更扎实的观照。
《吉祥如意》
于是由《保你平安》开始,对喜剧低俗性的竭力祛除,不仅有段子与表演的人味,还有对小人物更贴合的关切,对社会议题更有效的关注。
大鹏的确不是周星驰、赵本山、沈腾、贾玲那种只要人一站出来就自带笑点的魅力型大喜剧明星。他坚持走剧本驱动型这条路,观众在大鹏的喜剧里发笑,笑的就不是大鹏这个明星了,而是依托在大鹏身上的一个个角色。
也并非说大鹏的每一部作品都多么超绝,但起码是稳扎稳打,向上攀升的。看得出来,他有尊重观众,尊重这个社会。所以我现在更看好他,或许能悄悄改写当下国产喜剧的格局。
《热烈》
就像电影里的陈烁,当比赛时音响设备坏了,当所有人都停下来嗡嗡嘤嘤了,他还在跳,直至周遭人等,开始自发、热切地甚至不免豪迈地、悲壮地给他打拍子时,他就不只是在为自己坚持了,他在改变环境。
大鹏也在改变环境。
合作邮箱:[email protected]

微信:hongmomgs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