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类现实主义佳片，往往以最稀松寻常的生活切片，给你最猝不及防的紧张感。
达内兄弟的《罗塞塔》、蒙吉的《四月三周两天》皆是如此。影像手法被隐藏在不经意的细微处，跌宕起伏的剧情桥段，流露出生活最本真的样貌。
西班牙新片《入境时分》，虽无法企及上述两部经典，却带给我们极为相似的体验感。本片豆瓣评分7.7，看过的人不多。
影片第一幕发生在出租车上，同居情侣迭亚戈和帕米丝神情松弛，他们即将告别西班牙，去往美国，移民计划貌似一切顺利，欢快的背景乐暗示两人心情愉悦。
但迭亚戈突然紧张，声称护照丢了，帕米丝以为出了大事，赶忙叫停司机，可不到十秒钟，迭亚戈就从外套掏出护照。这是全片第一个紧张时刻，之后它如滚雪球一般，不断绷紧两人神经，直至崩溃的边缘。
临下飞机前，迭亚戈慌张地往嘴里滴清新剂；下飞机后，他又忘了拿登记表；准备排队时，他又紧张地观望哪个入境处的执法人员更好说话。这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不断向我们铺垫迭亚戈内心的起伏。
而接下来就是本片的主线故事，两人在入境执法人员的不断盘查审讯中，遭到极为不公的对待，情侣之间的秘密也被随之戳破。
迭亚戈过往的婚恋状况、身份信息和移民目的被无止境地探查；帕米丝患有糖尿病，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连随身携带的胰岛素注射剂都被立即封存。而当执法人员得知帕米丝是个舞蹈老师时，为了验证真假，竟令帕米丝当场表演。
自然，他们携带的行李也被直接打开，连警犬都来嗅个不停。至于手机、笔记本都被逐一拷贝，作为留存。
当我们看到这一刻时，不自觉会产生“耻感”和愤怒，无力和恐惧。
耻感在于，所有的隐私不复存在，不管是私人物品还是个人经历；愤怒在于，这些执法人员傲慢无礼，且完全蔑视迭亚戈和帕米丝的质疑；无力在于，他们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毫无抵抗力；恐惧在于，无休止地等待和配合换来的，可能是打回原形，移民计划泡汤。
影片的厉害之处，并不是以宏大而缜密的剧情结构，向我们呈现入境机构的傲慢无礼。而是以小见大，让我们始终跟随迭亚戈和帕米丝的视角，全程处于信息盲区，等待下一步指令。
为了营造这种不安感，两位主角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通过昏暗的电梯进入沉闷的第二查验区。随后，又被带到狭小的杂货间，和外界彻底隔绝。空间逐渐缩小，意味着两人的话语权被不断压缩、剥削，所以，他们只有坦白应答的份。
情绪上的不安和意识上的被操控，同样体现在镜头构图上，近景景框中的迭亚戈和帕米丝大多出现在后景，而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一脸不屑的执法人员。
与此同时，房间装修产生的噪音、声响，如酷刑般鞭打在这对可怜的情侣身上。
但是，迭亚戈和帕米丝并非“完美的受害者”，在执法人员的细致拷问中，迭亚戈逐渐露出马脚。
这是一个来自战火纷飞的委内瑞拉的男人，且自始至终，迭亚戈只有这一个国籍，但他却和不同国家的女人有过情史。
就在和帕米丝相恋不久，迭亚戈还差点和一位40多岁的美国女人结婚。而这件事，帕米丝此前从不知情。
不仅如此，在执法人员的盘问下，帕米丝讲述了迭亚戈在西班牙的境况：他在帕米丝叔叔的服装厂里兼职，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和帕米丝住在她祖父留下的寓所。
加之两人之所以决定移民，是帕米丝中了“绿卡乐透”，可以定居美国，迭亚戈只有跟随女友才能一同前往。
一言以蔽之，在执法人员眼中，迭亚戈是个投机分子，专门靠PUA女性获得更优渥的生活条件。不管是移民美国，还是对帕米丝而言，都应该被“拒签”。
这种过往被不断揭露，情侣关系遭受重创，信任危机突然降临的剧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今年擒获金棕榈大奖的《坠楼的审判》。它讲的是丈夫莫名坠楼而亡，进而探讨妻子是否为凶手的故事。该片同样以国家机器的审问、调查和披露，让我们品尝到亲密关系的五味陈杂，以及母子关系在信任纽带中的挣扎。
《入境时分》在这一块的处理上，显然力所不逮，受制于74分钟的篇幅，电影并没有细腻展现男女主角间更幽微、更难解的羁绊，这也是本片的短板之一。
但好在它让亲密关系面临严重考验这一话题，嫁接到移民这一宏大议题上，从而做到了形式感的丰富绵密，也让小切面的故事有了以管窥豹的效用。
当影片最后，两人因信任危机争吵，并对移民美国心灰意冷之际，执法人员竟然若无其事地告知他们：欢迎来到美国。这才是导演对美国移民政策最辛辣的嘲讽。
真实？还是虚假？或许对于这些执法人员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关心的似乎不是移民者的真诚与否，而是能不能用手中权力，毫无底线地砸碎后者的心理防线。
这其中掺杂的黑色幽默，让本片的表达高级而利索，耐人寻味。
作者 | 花无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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