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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爱人》是中国一档热播的“婚姻纪实观察真人秀节目”,每一季制作方都会找来三对已经离婚或者正陷入情感危机的夫妻,邀请他们一起进行一次18天的旅行;旅行途中除了一路的美食美景,还设置了诸多的活动、游戏环节。节目记录了他们的情感变化,呈现出他们遭遇的情感困境,并由观察室里的几位嘉宾全程分析和评论。这个节目一经播出,就因其一波三折的人物关系、现实而复杂的情感议题,引发一波又一波的热议,并获得了不错的口碑。
最近正在播出的第三季,主角是三对正在考虑离婚的夫妻:网红辩手傅首尔及其背后的丈夫刘毅,90后夫妻王睡睡与张硕,以及模特夫妻王诗晴与纪焕博。用三位女嘉宾自己的话说,这三对的问题分别是:“没有爱情,吵个不停,不换不行”。
三对夫妻面临的问题都非常严重,甚至让人看不到走下去的任何可能。但同时,这几乎是他们第一次向外界袒露自己婚姻的真实情况:曾多次在别的节目里提到丈夫的傅首尔给公众留下夫妻恩爱的形象,而同样作为公众人物的王诗晴和纪焕博,也总是在朋友圈“撒狗粮”。特约嘉宾李静和戴军都表示,对这两对出现在这挡节目感到特别震惊。
我想这也是离婚真人秀节目引人关注的原因之一:隔绝在各自婚姻里痛苦困惑但又迫于社会压力对外表演恩爱的人们,得以在他人糟糕的婚姻中共情自己的处境。
许多没有婚姻经历的网友都表示,实在不明白这三对夫妻为何还不离婚。事实上,人们与婚姻难解的关系,源于这一制度对人如何安身立命的强势规定。婚姻是一条众人期待我们要走、也是绝大多数人都在走的人生主干道,即便它使人走得那样痛苦,真要离开人群独自踏上孤独未知的小径,仍需勇气。
这三对爱人分别是谁?
外向活泼的网红辩手傅首尔与寡言少语的刘毅相识于微时。刘毅踏实、可靠、人品好,曾给予缺乏安全感的、年轻时的傅首尔足够的安全感,两人一起携手为生活奋斗多年。如今他们已结婚十五年,共同抚养了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随着傅首尔的走红及事业与挣钱能力的蒸蒸日上,他们从合肥搬到上海,换了更大的房子,两人也变成“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模式:傅首尔忙着打拼事业,刘毅则停止了工作、退居后方陪伴孩子。
在上海的生活,这种不缺钱、没事干也不那么被妻子需要的生活,让刘毅渐渐失去了自己的社交圈和生活热情。他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对妻子也少有关注,两人变成没有话说也毫无激情的中年夫妻。
傅首尔对刘毅的这种状态很不满意,认为他没有追求,生活上也指望不上。看起来,这个家庭的家务主要是由孩子姥姥或家政工人帮忙,傅首尔也仍需在生活料理方面操心很多。
王诗晴与纪焕博的职业都是模特,纪比王大十岁。两人相识时,纪已是圈内卓有成就的前辈,而王是还不到二十岁、刚出道的新人,两人曾是共同发展事业的伴侣。在一起后,纪焕博选择退居幕后去支持王诗晴的发展,给了她很多帮助和提点;很长时间以来,纪实际充当着王幕后导师的角色,而王也一度非常依赖他。
纪焕博是一个非常敬业、勤奋、自律、一丝不苟的人,他对自己和伴侣的身材、穿着都有极高的要求。多年来,王的每一套衣服都是他负责搭配,社交媒体上的每一条发言都由他亲自把关。在事业和社交上,他不相信王诗晴自己的能力和判断,认为她审美土气,说话不得体,“什么事都能被她搞砸”。
性格同样要强的王诗晴如今到了30多岁,也已成为成就斐然的国际模特。成长了以后的王诗晴不再崇拜纪焕博,希望能为自己做决定,并确认自己也有胜任工作的能力。她渴望自由,渴望被尊重,也渴望平等的关系。
两个人的存在和价值感需求因此变成一场零和游戏:纪需要通过掌控王的生活与事业实现自己的价值,而这种掌控剥夺了王自身的价值感。纠缠在一份生活和事业中的两个人,需要两份价值感,因此他们总在和对方竞争对错与输赢。
随着节目的推进,人们后来也看到,王诗晴料理生活的能力(做饭、订机票、打车、装修房子等)实际上强于纪焕博,而且她也喜欢插手纪的生活琐事,最终变成他生活上的保姆。长期处于这种状态让她感到委屈、疲惫,认为纪在生活上付出太少,而纪认为自己十几年来都在为她而活,两人因此总是在为到底谁为谁付出得更多发生分歧和争吵。
正如一些网友所指出的,他们两人的相处过于缺乏界限,对彼此的付出带来的只有痛苦。
王睡睡与张硕这对伴侣被大家称为90后夫妻。王睡睡是美妆博主,张硕是广告制片人,两人曾是高中加大学同学,谈了十年恋爱后进入婚姻。据王说,张在追求她时表现得非常甜宠和无微不至;当时,她连瓶盖都没有拧过,餐具也总是对方帮她摆好。这对爱人最大的特点是不停地在吵架。他们自己透露,两人现在就是室友关系,已经一年多没有夫妻生活,生活支出实行AA制。
王睡睡对这段婚姻的主要失望有两个。一是张硕结婚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对自己连基本的生病照顾和关心都做不到;与此相反,他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打游戏和与朋友社交上。第二个失望是两人婚礼上的婚闹事件:张硕的“狐朋狗友”性骚扰了她的朋友,她希望张能要求骚扰者向这位朋友道歉,但是张始终碍于情面没有去做。看起来张对性骚扰一事的严重性缺乏足够的认识,以及他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和“好哥们”“翻脸”。
新近播出的几期节目还曝出了更为关键的信息:张硕的事业比较失败,由于轻信朋友进行了一系列失败的投资,导致亏钱和事业停滞。他整天颓废在家打游戏,没钱了就伸手向父母要,有时还让王睡睡救急。
“女强男弱”婚姻里男性的存在感危机
不知是巧合还是节目组的有意安排,可以发现:三位男嘉宾不仅事业和挣钱能力不如他们的伴侣,生活状态和观念也与之不匹配。女人进步了、成长了,男人还停留在原地,用傅首尔一再重复的话说:三对伴侣关系都存在“不同频”的问题。
傅首尔、王诗晴、王睡睡三人都是事业、生活均是好手的现代女性,在过去十年间,她们实现了能力和观念的巨大成长,人到中年也都在执着地追求更好的人生。而四十多岁的纪焕博和刘毅则已暮气沉沉,才三十出头的张硕也已经很颓废。
结果是,傅首尔感觉不到老刘对自己的任何价值;王睡睡认为张硕给自己的陪伴,还不如一条宠物狗能给自己的多;而王诗晴感到的只有老纪对她的束缚和控制。
很显然,在婚姻中,这三个丈夫都面临存在感的危机。也就是说,他们能给伴侣提供的价值有限——或者更直白地说,他们没什么用处,伴侣不知道还要他们做什么。
三人应对这种存在危机的方式各不相同。老刘是越发沉默不语,失去对生活的热情,如同行尸走肉;老纪是攥紧王诗晴的事业、行为穿着和社交,不断强调她离了自己根本不行;而张硕则是将关注点转移到打游戏和与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在面对镜头和伴侣吵了十几天架后,纪焕博和张硕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他们都是自卑的——不仅是在伴侣面前自卑,其人格底色就是自卑的。
纪焕博对王诗晴要挣脱自己、独自处理事业上的事情,感到非常抵触和恐慌。由于自卑和害怕拒绝,他不敢主动和朋友约见面,因此缺乏自己的社交,多年来一直跟在王诗晴身后生活。他认为,失去王诗晴的话,再也不会有人会了解和爱他。
张硕承认,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能接受王睡睡作为一个女人竟比他强。他也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因此将大部分时间精力花在经营在朋友和伴侣家人面前的形象,而不是真的关心伴侣。他习惯性地讨好朋友——用胡彦斌的话说,他把钱作为社交货币,无底线地取悦朋友,换取认可。
他们的自卑、脆弱也决定了他们对伴侣的依赖。除了凡事为伴侣考虑的老刘,纪焕博和张硕都是不想离婚的那个。这档节目今年开播以后,很快就有朋友问:如何解决婚姻里男性不被需要的问题?也许这是异性恋独立女性都可能面临的课题。
节目主持人Melody说,每个人都是需要被需要的。是的,因为这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价值问题,没有人愿意自己是一无用处的。但是,这是这些男性自身需要去解决的问题,而不是婚姻本身或者女人的问题。对这样的男性来说,真正的问题是作为伴侣的自己如何产生和供给价值,而不是让对方提供给你被需要的感觉。
换句话说,男人感到不被需要,不是因为女人太强了!这些男人也绝不是受害者,总想要去安抚他们的观众大可省省心。
性别角色对调:假如他们是女人
表面上看,老刘和老纪都是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燃烧自我围着老婆在活。但假如他们是女人,按照“家庭主妇”的标准,他们甚至可以说是不合格的。
很难想象,“傅夫人”老刘只是接送孩子、陪写作业,家务不管,饭也不做,孩子姥姥不在时就点外卖、家里一团糟。而“王太太”老纪除了热衷洗衣、刷鞋,其他方面生活自理能力较差,连打车、订票、装修都要丈夫负责,而且每天要等丈夫和保姆做好早饭才起。——看起来,背后的男人老刘和老纪都是不做饭、不洗碗的。
再者,鉴于模特这行吃青春饭的特征,老纪遇到王诗晴时大概已到事业瓶颈期,而老刘的事业耽搁可能只是搬到上海的缘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可以再找工作。总之,很难说两人事业和生活的止步不前,在多大程度上是对支持女方发展的刻意牺牲,还是一种为平衡男性自尊、双方一起着力塑造并内化了的叙事。
另外,很难想象一个妻子会像老纪那样强势地要求丈夫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会因为丈夫衣服溅上油渍便动不动发脾气把他扔下,更不要说当着别人的面说负责挣钱的他没脑子、没品位、啥都能让他给毁了。
至于一无用处的张硕,假如他是一个女人,估计早就会被夫家扫地出门了吧。
但是与事业发达了便火速换老婆,或者把家务孩子全都甩给老婆自己在外寻花问柳的成功男人不同,傅首尔和王诗晴并没有对家庭做起甩手掌柜,更是在考虑离婚时背负巨大的道德压力——网络评论里几乎是一边倒地在同情老刘和老纪,认为他们燃烧了自己却面临被负心女甩掉的结局,实在太不值得。
在第九期的内心喊话环节中,傅首尔说:女人不要围着男人转,男人也不要围着女人转。是的,现代婚姻观念让我们明白,谁都不要为对方牺牲太多,每个人都要尽量独立、保全自我。但是,异性恋父权婚姻里,失去自我的男人相比失去自我的女人,好像不仅没有后者那么有用,也会更拖累伴侣的人生。
以及,假如他们是女人,很可能根本不会获得这样的同情和关注。失落、迷茫、失权的婚内妇女遍地都是,但她们所受的苦却仿佛是女人命运的理所应当,或是自己放弃自我发展的自作自受。从这个意义上说,家庭主夫的地位还是比家庭主妇要高太多。自觉不自觉地,人们总是更能共情性别权力上位者的境遇。
有毒的男性气概
有毒的男性气概toxic masculinity)是一个女权主义术语,指的是父权社会对生理男性有意建构和塑造的对男性自身和他人都有害的“男性气质”——它包括霸主意识、贬低女性、支配控制、抑制情感等几大特征。尽管表现形式不尽相同,有毒的男性气概在三位男嘉宾身上都有体现。
尽管没人否认老刘是一个好人,但作为传统男性的他却很难说是一个好的伴侣。他的人生脚本,作为丈夫的人生脚本,是在一段感情和婚姻中做被需要的那个,所以当伴侣展翅飞翔、当妻子不再依赖他、当自己的那份工资不再重要时,他感到不知所措,彻底失去了人生方向。除了做女人的支柱,他完全不知道一个男人还能怎样去活。
我们不清楚他是否欣赏妻子的成就和舒展姿态,只知道他深陷于失去社会位置以后的彷徨、不安和错位中。在他身上,我们感觉不到传统“夫荣妻贵”会带给一个女性伴侣的骄傲,只看到一个男性伴侣在自尊受损以后的一蹶不振和自暴自弃。
他执意认为只有离婚才能实现自己想要的状态改变,其实还是因为对做全职爸爸的生活感到憋屈。他不甘心这种牺牲,本质上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作为配偶——所谓附属、弱者——的角色。正如Melody所说,他骨子里还是大男人。
与老刘比起来,纪焕博更是重度男权患者。他非常在意别人觉得自己行不行,在节目一开始组装露营帐篷时就因为搞不定感到压力巨大,不断地自我解围:“平时我弄这个还可以啊,平时我挺擅长装柜子的。”
他也经常发脾气、对伴侣施加冷暴力。吵架以后他完全不沟通,不仅多次把王诗晴扔在机场一个人走,还因为她卡了自己的爱车半夜里把她丢在路边。尤其是在节目后期,他因为王诗晴提离婚而闹脾气,非要住在闷热又有蚊虫的帐篷里,让全组的人都去哄他。
她会在王诗晴说话时一再打断她,说:这个真的不重要;这都是(婆婆妈妈)的小事,根本没有必要说。王诗晴说他对自己没有什么尊重,也不觉得需要对她有尊重,自己只是他的芭比娃娃(连穿什么都要管),而且他“不能接受我不听他的这件事”。当她说“我就是想看看,没有你我到底行不行”时,他立即爆发,整个地情绪崩溃:“你就觉得现在我没有用了,是吗?没有用了,就要一脚把我踢开,是吗?”
伴侣只是想要独立,他就说人用完他便将他一脚踢开,可见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以及,他会扭曲对方的话,扮演受害者,制造被抛弃的感觉。
这种情感操控策略有一个专有名词,叫DARVO——DARVO是心理学中的一个概念,源于“deny”(否认)、“attack”(攻击)、“reverse victim and offender”(颠倒受害者与施害者身份)这几个英文词的首字母缩写,是施害者在被要求对自己行为负责时可能作出的一系列反应。一些学者认为这是精神虐待者常用的心理操控手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想脱离我,我不是在害她。” 这种观念着实让人吃惊,因此观察团和网友一再表示,他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伴侣,而是像对待一个孩子。——其实就是孩子也不能这样对待,不是吗?
在前几期节目中,他从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过错,他说的“就不能好好生活吗”,指的是伴侣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他也有严重的厌女症,内心瞧不起女人。他认为王诗晴干啥啥不行,会当众说她没脑子。他也对王睡睡的坏脾气感到震惊,认为这还了得。在和刘毅谈到离婚的问题时,他认为这些女人是要反了天了,怎么能她们想要怎样就怎样。在他看来,王诗晴和这个婚姻其实都只是他的一个占有物。
尽管他童年缺爱和被抛弃的遭遇,他害怕失败、急于证明自己的紧绷状态,以及他的自卑和缺乏安全感,都很让人同情,但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也必须要为自己有害的行为、观念承担责任。
至于就活一个面子的90后男生张硕就更不必说了,他骨子里非常男权和不尊重女性。他爱上王睡睡完全是因为她外表漂亮;他会把女人当作小猫小狗来哄,但并不会给予真正的尊重和关注,也没有能力和伴侣建立真正的连接。他还不满意王睡睡不够温柔,认为妻子应该要像他妈一样包揽所有家务。
王睡睡最大的失望是他婚前婚后完全两个样——两人关系的转折点就是结婚。实际上这是父权男人最典型的性脚本:女人只是一个供他猎取的物品,而婚前是征服猎物、把一个女人变成自己所有物的过程;这时他们会使尽浑身解数孔雀开屏地讨好对方,而一旦到手,女人则变成一个对自己无足轻重的摆设或工具。
结婚后,他也不再提供情绪劳动:“我知道你不高兴了,但我就是不想哄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结婚带来权力关系反转、暖男婚后变渣男的案例。
在事业上,他急于求成又缺乏判断和能力,一再失败。在社交上,他特别看重面子,最爱和狐朋狗友喝酒打牌。他拿钱去讨好朋友,以换取认可。这是多么让人熟悉的戏码——失败的男人最爱在社交和酒场中获得存在感和自尊心的救赎。
尽管三位女嘉宾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缺点,但这些关系出了问题,最主要还是因为关系中的男人自己的人生出了问题。
诚实说,三位男嘉宾也并非一无是处,甚至已可算是中国男人中的好男人:他们都没有家暴、赌博、出轨的问题;老刘和老纪责任心很强,愿意付出,钱交给老婆管;而张硕脾气不错,从来没有对伴侣大喊大叫过。
但是,同样需要看到的是,他们的责任心是传统脚本下的、父权男人式的责任心——这种责任心只能在男权的框架下运行,不会欢迎和拥抱独立女性。
新女性仍背传统枷锁
遗憾地是,事业生活样样都行的新女性,也难以完全看破和跳出男性本位的婚姻体制对女人的剥削陷阱。她们都还在一定程度上抱守女德,要按照父权婚姻体制规定的母职、妻职和儿媳职的脚本,做好女人。
傅首尔在挣钱的同时依然是家庭的支柱,王诗晴清楚婆婆家马桶与墙之间的距离(而且她有厨师证、可以给几十人做出一大桌菜),而以脾气暴躁著称的王睡睡即便看着张硕接连投资失败、在家打了两三年游戏,也没有对他表达任何有关他事业的期待或不满。她要考虑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心。
最让人揪心的是,她和张硕一起在还房贷的房产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而她天真地相信张硕和他父母的人品,认为即便分手对方也不会亏待自己。她真是应该多看一下新闻,了解一下一旦一个女人想要离开,男人和他背后的父权家庭可以露出怎样丑陋的面目。
此外,由于事业的腾飞曾得到伴侣的支持,傅首尔和王诗晴对于自己想离婚这事都感到愧疚,也承受着舆论指责的压力,因而需要证明自己想离婚是合情合理的。她们都被迫自证不是坏女人。
男人太好做
在前几期节目播出后,控制狂纪焕博和自私巨婴张硕都招致很多批评,观察团和网友对他们能有改变也无信心。但是在第89期节目播出之后,也就是当王诗晴明确说出想离婚而纪焕博洒泪承诺改变自己,在张硕承认自己自卑、明确自己的问题并决定改变后,舆论风向急转。人们立即原谅了他们,开始同情“燃烧了自己的蜡烛”纪焕博,并认为张硕很可爱。更甚者,评论中不断出现想要纪焕博同款老公的声音。
不得不说,男人真的太好做。洒几滴眼泪,说几句好听的话,人们便原谅了他们,甚至将其封为好男人。
很少有人看到,他们的问题是根深蒂固的人格和观念问题,并且他们身处一个允许他们这样对待女性、这样对待女性也不会有实质后果的社会环境,所以根本不可能轻易改变——不管他们自己多想洗心革面。
家暴男每次打完女人也会跪地求情、承诺改变,但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再犯?人是环境的产物。人没那么容易改变。男人更没那么容易改变。
什么是爱情,三对“爱人”之间有爱吗?
傅首尔与刘毅:安全乏味无激情的老夫老妻
很多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都对爱情进行过定义,其中最为人熟知的是美国心理学家斯腾伯格提出的爱情三角理论。斯滕伯格认为爱情由三个基本成分组成:激情、亲密和承诺。
在傅首尔与刘毅的关系中,他们都认为彼此之间的爱情已降为零。尽管节目中没有谈及他们的性生活,可以想见,他们大概率已是无性夫妻。而就亲密这个维度来讲,傅首尔最大的不满就是刘毅不关注自己,对她缺乏情感表达和反馈。结婚十五年刘毅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甚至连她剪了头发好久都没有发现。他们也没有共同的事业追求、精神生活或业余爱好,婚姻里像两个单身各过各的,甚至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
专攻伴侣欲望丧失和出轨问题的知名心理咨询师Esther Perel曾论述说,安全感和激情是人们在亲密关系里的两个基础需求,但这两者却是矛盾的——她接待过很多爱和亲密尚存但激情和性欲不再的夫妻,这些人因为太有安全感、太熟悉而丧失对彼此的性欲望。这是因为激情/性欲有赖于新鲜、陌生、未知和距离感,而一起生活多年的伴侣常会磨灭这些激情之源。
作为解决方案,Perel鼓励互相信任的伴侣在安全的基础上深度分享彼此的欲望,借助性幻想和各种游戏找回性爱新奇、多样的乐趣。她将这种能力称之为性商。她甚至还会建议一些夫妻尝试解除法律上的婚姻关系,以非婚伴侣的形式在一起。但这一切探索都有赖于双方深度的信任及充分的交流和沟通能力。
从这些意义上说,我们的确看不到傅首尔和刘毅之间的爱情,他们已很难算得上亲密关系伴侣。
王诗晴与纪焕博:控制占有无平等尊重的寄生关系
哲学家和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弗洛姆在其著名的《爱的艺术》一书中,曾详细阐述了伴侣之爱所需要的基本要素。他认为爱不仅是坠入爱河的状态,更是一种能够being in love的、经营关系的能力。
爱是一个动词,成熟的爱情需要两个保留自我完整性和独立性的共生有机体一起从事这项“积极的活动”。爱的基本要素有:关心、责任心、尊重和了解。
在弗洛姆对爱的定义的基础上,女权主义作家贝尔·胡克斯在其《关于爱的一切》(All About Love: New Visions)一书中也谈到,爱是一定要有尊重且无暴力的,仅仅是关心、照料和有感情并不等于爱。根据这个定义,她认为很多父母对孩子、很多伴侣对伴侣,都只是有感情和关心,但并没有爱。爱一定要是没有控制和暴力的。
心理学家阿德勒也倡导说,人与人之间要建立一种平等、尊重的横向关系——而不是有上下位权力关系、有轻视和贬低的纵向关系。他还提倡课题分离,即人不要把别人的人生课题当作自己的,也不要干涉他人的人生课题。
从这些意义上说,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纪焕博对王诗晴是一种成熟之爱的结论。他没有健全的人格,在亲密关系中没有保持自己的完整性和独立性,更没有对伴侣的尊重和了解。他不认同伴侣的独立性,一直想要维持一种与伴侣的占有式的纵向关系,希望对方属于且听从自己。他也多次以自己的牺牲、付出为由,否定对方有离婚的自由权利。
他不明白,没有自由就没有爱情,自由是爱情的前提——因为爱情必须是发自于内心的自我决定,必须是一个人主动的选择。
所以他的爱不是成熟的爱情。他对王诗晴有很多的关注,他不想她离开自己,但是他根本不关心她的所思所想、她想要什么、她开不开心。他并不爱她。
王睡睡与张硕:空心男人无能继续甜宠脚本
王睡睡看似有女权意识,但实际追求的也是一种对方讨好与服务自己的纵向关系。她所追求的婚前甜宠模式的持续,其实也是父权脚本的。而且,一个有手有脚的人,为什么非要别人给自己倒水、拿(并不重的)包呢?女人就不能拧瓶盖、自己把餐具放好吗?
此外,她在吵架中一定要赢,并且会使用暴力和贬低性的语言。至于张硕,无论从哪个定义,都看不出他对伴侣一丝一毫的爱。
纵观三对关系,可以看出亲密关系中人格和自我的独立健全,伴侣间的尊重、了解和平等是何其地稀缺。即便这几者都有,如何在长期关系中保持激情也是一个考验人能力的难题。
现代婚姻不稳定的现实与旧的性脚本观念
三对夫妻在关系如此糟糕的情况下还没有离婚、还到这个节目百般探索努力,说明他们都还抱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旧的婚姻脚本所塑造的观念。对他们来说,离婚都是一种失败。
历史学家Stephanie Coontz在其《婚姻简史》(Marriage, a History)一书中梳理了婚姻制度的历史:在人类漫长的历史时期中,婚姻的主要功能在于家族利益的联姻、共同抚养后代、财产的继承等等,婚姻双方是不是喜欢对方、他们之间是否有爱情,完全不是缔结婚姻的考量因素。在这些时期,婚姻都是无比稳定的。是在进入现代社会、以浪漫爱为基础以后,婚姻开始变得极不稳定起来。这是因为浪漫爱不稳定。人是会变化,而爱是会消失的。
女性的独立趋势加剧了婚姻不稳定趋势的发展。随着女性获得受教育权与就业权利,越来越多的女性在社会上取得成就、实现经济独立,不再需要依赖与男性结婚换取生存。这时,亲密关系,或者说围绕男性的性缘关系,对女性的重要性不断下降。在生存不再依赖亲密关系和婚姻后,她们具有了追求自由和自己定义幸福的条件。
如今,美国一半的婚姻会以解体告终,而中国的离婚率也达到了三成以上,婚姻体制在全球都在式微。世界各地的人们,都越来越不爱结婚、也越来越不愿意忍受不幸福的婚姻了。
不论婚姻中哪一方付出更多,无论一个婚姻的结局多难接受,婚姻里的正义,无法通过让人不能离婚得到实现。希望责骂王诗晴忘恩负义的网友能够明白,爱情和幸福都强求不来,即便不离婚,“太不值得”的“老实人”纪焕博,也无法在无爱的婚姻中得到正义。
作为亲密关系中的个体,要追求公平,除了投资于自己独立的人生,没有其他选项。
性与情感的性别不平等:异性恋女性在亲密关系中的缺乏选择
尽管十分清楚这个婚姻关系的不理想,尽管太久没有在婚姻里获得来自伴侣的任何爱意和关注,聪慧如傅首尔也一再表示:不后悔和刘毅结婚,这是自己能拥有的最好的关系。在谈及两人目前的不同步和缺乏共同精神生活的问题时,傅首尔甚至说,如果不是自己一直追求梦想,这段婚姻会一直幸福的——她甚至后悔自己去追求广袤的人生,以至于把男方落在了后面。
尽管想要离婚的原因就是不愿放弃对爱情和幸福快乐的追求,她也不认为自己有可能再遇到一个比刘毅更好、更适合自己的男人。她对未来的准备是: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自己可以成为更完整的人而不需要一个另一半。
有关亲密关系的浩瀚研究表明,人们是否离开一段糟糕的关系主要不是取决于对现有关系多不满意,而是有没有更好的替代。尽管渴望同频的好爱情,作为社会中的A女,现实中的傅首尔能得到的“最好”也就是一个精神、生活都不同频,有情感表达障碍的老好男人。这也是她离婚后又复婚、如今在纠结要不要再次离婚的原因。
她没有看到,她后悔自己的成长以致于婚姻不再幸福,是因为成功女性会在亲密关系上遭受惩罚(当然事业“不成功”、经济上依赖男人的女性会有另一种惩罚);她之所以认为刘毅是最适合自己的人以及这是她能拥有的最好的关系,是因为举目四望,现实中几乎不存在能让她又有安全感又有精神和情感共鸣的男人。
是否女性的个人幸福必然要以对自我成长的牺牲为前提?牺牲了自我成长的女性是否就能得到幸福?好像女人怎样都不会幸福,而成功、发财了的男性,则不会有她这样的愧疚和情感难题。
归根结底,是男性享有特权的、性别不平等的社会,造就了她和同类女性的困境。在真正的性别平等到来之前,女性不仅难免遭遇经济上的性别差距,亦会面临与男性在性与情感上的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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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笨妈/甘歌:
七岁男孩笨笨的妈妈,博士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现于美国一所大学任教。在读书做学问之余,喜欢研究孩子教育问题,热衷分享欧美主流的教育理念、传播具有性别意识的育儿思想。同时不定期写作有关性别、家庭、女性成长和社会参与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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