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蔡家欣
编辑 |王珊瑚
视频剪辑 |沙子涵
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深知,婚纱照只是一场消费主义的陷阱,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金钱、体力和时间,换来一摞摞厚重的相片。似乎这样,爱就被记住和留存。遗憾的是,这些商业化的仪式,留不住那些终将消逝的感情。
此刻,这些曾经费力去证明的爱,统统都被丢进一台冰冷的撕碎机里。
LOVE IS FOREVER(爱是永恒)最先消失。那是相册封皮上的祝福语,连同新人的合照,被封存在咖色的亚克力上,摸上去还有凹凸感,就像钻石的表面。伴随着“噼啪”的碎裂声,从脚开始,接着是身体,最后是脸,封面上穿着蓝西装和白婚纱相拥的新人,就这样消失了。
正在销毁的婚纱照 蔡家欣摄
41岁的刘玮是这起婚纱照销毁生意的发起人。他与固废处理行业打过交道,今年3月突发奇想,想做个人隐私销毁业务,最终将目光瞄准在婚纱照,“处理起来有困难,碎纸机肯定弄不了”。
在刘玮看来,活人对照片有忌讳,不愿意烧。当然,烧也有风险。一位女性在网上声称往婚纱照上点火倒酒精,结果只烧掉一面,家里还留下一片黑油灰。扔也不合适,毕竟照片是个人隐私。仅凭一把剪刀,更是难以斩断。皮质、钢化玻璃材质的封面,硬币厚的内页纸,当时追求的坚硬和恒久保存,现在都变成麻烦。有些人表现过于直接,网络上,一位男性不惜用铁锹将其拍碎。
大部分人选择搁置。一位30岁的男性,关于婚纱照,“都说要去拍,我就去了。”两天一夜的厦门之旅,取景地从花园到海滨,如今回想,只剩排队、换装和暴晒的记忆。离异后,所有的合照都被塞进床底。也有人选择变废为宝,把婚纱照改造成黑板给孩子当画板。
对婚姻的失利者而言,婚纱照销毁,算得上是一场量身定做的断舍离。它们来自天南海北的伤心人,大多是女性,北至辽宁,南至广东,经由快递,最终到达刘玮的手中——河北廊坊的一家销毁厂。在这里,不管是影楼的简易拍摄,还是费劲心思的旅拍,一旦决定被销毁,就失去当初的价值,一律按重量计费,最多不超过两百块。
玻璃材质的婚纱照,等待被销毁。蔡家欣 摄
照片上残留着倾注过的心思。大海是新人们热衷的取景地,带城堡的酒庄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最费钱的应该就是一位女士的苏梅岛旅拍。形式也很花哨。一张简单的相片纸,通过烤漆、冷裱膜、打磨抛光等技术,最后变成水晶、琉璃、亚克力甚至金属材质。成片之后,它们被隆重地装进一个带有金属锁扣的小皮箱。现在,照片连同皮箱,以及印有合照的马克杯、纪念品,全部被送来这里。
婚纱照之外,也有些额外的东西想一并抹掉。有时是一件婚纱,需要事先剪成几块,再丢进撕碎机。有时是一本台帐,记录结婚时的礼金,还有背景板,那些曾经见证婚礼的宾客,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一些东西与婚礼无关,但那是对方生活过的痕迹。一位属马的女网友,前男友曾送给她一只白马玩偶。分手后,她扔掉了那只玩偶。这还不够。她请求刘玮购买一只马玩偶,专门用以粉碎。一位男性寄来前女友的礼物,一条彩绘的浴巾和一支手电筒。刘玮猜测,粉碎不仅是物品本身,或许也是一种象征和仪式。
被粉碎的婚纱照 蔡家欣 摄
印象最深的是第一个订单,从福建发来,婚纱照之外,还有一双黑色的细跟皮鞋,几乎全新,被整齐地摆放在鞋盒里。故事如何,刘玮不得而知。但他佩服那位女性的勇敢,“别说婚纱照,就算自己的(日常)照片,你也不会随意展示给别人看的。”
还有几盒抗抑郁的药品。它们连同婚纱照,被一位北京的女士送来。她在只言片语中提到,因为失败的婚姻得过抑郁症。好在如今状态不错,药派不上用场,所以要销毁。同行的是另一位女性朋友,同样带来了想要销毁的婚纱照。
无论是什么东西,一旦被丢进眼前这台撕碎机,结局只有一个:被碾成碎片,然后跟随所有的固废垃圾,被送往电厂焚烧。
刘玮喜欢从一些蛛丝马迹猜测故事的某些要素。比如,从婚纱照的材质能判断结婚的年头——玻璃多是十年前,亚克力和水晶则是这两年。还有顾客的只言片语。一位女性客户提过一嘴,“通过家里狗出轨的经验,发现老公出轨。”还有一家影楼曾寄来成套的、未拆封的婚纱照——婚姻尚未开始就结束。
邮寄到销毁厂的全新婚纱照,外包装上写着“幸福开始的地方” 。蔡家欣 摄
许多婚纱照来时已经不完整了。有人会抠掉每张照片上对方的脸;一本相册,每张内页都有一个硬币厚,但还是劈成两半,“剪刀费劲,估计得用刀给锯开”。
有时候,销毁婚纱照不一定代表关系的结束,也可能是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一本几乎全新的相册,两个女生都穿着白色的婚纱拥吻、拍照。还有一位女性决定销毁一套藏起来的婚纱照,她已经结婚生子,那是她与前男友最后的留念。
每次销毁,刘玮都会拍下视频发给客户,核对数量,确保销毁的真实性。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带留恋。一位来自北京的女士,看完销毁视频后,她在电话那头叫好,“太好了!干的是大好事儿。”
有人甚至开车几百公里,亲自将婚纱照送到销毁厂,全程盯着照片被销毁。
当然,跟感情有关的事,总会有摇摆和冲动。一位天津的小伙找上刘玮,寄来一套全新的婚纱照,“媳妇跑了”。隔天,他请求刘玮将婚纱照寄回,“冲动了,媳妇又回来了。”
婚姻生活的琐碎和惨淡收场大多相似。刘玮坦言,已经看麻了。他自己也没拍过婚纱照。最初做这项业务,也是为了引起更多关注,扩大自己的隐私销毁业务,包括移动硬盘,医疗CT片等。没想到只有婚纱照的业务在网上火了,之前几个月累计也只有几十件,现在一个月就销毁了260件。
年过四十,对刘玮来说,只有死亡能触动他。一位客户寄来婚纱照,留下简短的一句话:爱人去世了。刘玮特地看了一眼快递单,只有姓,联系的微信也看不出性别。照片有些泛黄了,应该是十几年前拍的,“不超过五十岁吧。”
为什么不留下来做纪念?也许是不想睹物思人,也许是要再婚了。刘玮猜测。但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会让这些东西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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