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跟朋友聊到香港教育，她像一个典型中国家长，说，让小孩去香港念书，读个医科，倒是不错。我一开始不屑一顾，心想，当医生这么累有什么好？朋友说，你知道不，在香港做医生，是可以年入三千万的。
这事犹如在我内心的湖面上，投了一块巨石。以前经常在脱口秀里听到华人演员吐槽，家里爸妈只觉得医生和律师是正经工作，是可以赚到钱的工作。那时我还跟脱口秀演员一样，觉得爸妈真是老古板，可我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份年薪三千万的工作。
仔细搜索了一下，还真是。在香港，一百万被称为一球。中环开专科诊所的医生，有些被称为月球人，意为月入百万。顶尖的，则被称为星球人，每星期月入百万。这些医生常常被港媒称之为富贵医生，不少女明星都会嫁给医生，成为八卦媒体口中的阔太。
一旦确认这是真事，我立刻觉得传统华人家长的追求不庸俗了。谁不想成为月球人，星球人？在家吃晚饭的时候，忍不住跟艾文分享了这件事，想想看，一个月就能挣一百万，谁能不心动？我浑身上下都蠢蠢欲动。
想象中，艾文听完，应该拍案而起说，啊，太好了，我想学医！
现实中，他一边夹菜，一边淡淡地说了一句：学医很不容易的，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哪有那么简单啊。
他老成得不像是我儿子，倒像是我爹。
冷静下来后我想了想，从我和小陈两家往上数三代，往旁边数五系，从来没出过一个医生。而且儿子一直认为昆虫比人要美丽多了，让他去学医，确实过于勉强。
想当年我母亲给我介绍过一个医生，当时她的理由是，医生多好啊，将来家里谁生病都不用担心了。二十来岁时我年轻气盛，翻我妈一个白眼说，我才不去。
如今想来，那是我跟医生亲缘关系上最接近的一次。
不过除了医生，我还有别的发财梦。有次跟一个外教聊天，他告诉我，在他小时候，老师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会说想做科学家，想做老师。现在的小孩啊，都想做油管博主。然后他还告诉我，他有一个日本学生，在油管上拥有四百万粉丝，每个月光从油管就能赚五万美元，现在正在全球旅行中。
上完课我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对，油管博主，不是挺好吗？艾文又喜欢野外探索，又喜欢对着镜头讲些东西，他在海边捞到什么，随口就能介绍这是什么。以前我总觉得他在瞎说，后来发现他说得好像都挺对。
如果开个油管账号，做做自然探索视频，万一火了呢？我的梦越做越具体，忍不住跟艾文说了好几次，开个油管账号吧，随便分享一下。
他一直没给我正面回复，直到最近，小陈想重新买个无人机。家里的无人机上次父子一起去川西时，被艾文飞到树上弄丢了。小陈这回强调，重新买无人机的钱，是艾文欠他的。小孩不同意，说他哪有什么钱？
我立刻打蛇随棍上，兴致勃勃提出建议：所以说嘛，你赶紧开个油管账号，平时不是挺喜欢拍视频和照片什么的嘛，上传上去，说不定你能挣到点钱呢。
艾文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老成持重的样子，反驳我：流量哪有那么简单啊？你以为你分享了就有人看吗？
一时把我噎地说不出话来，只好闭嘴不谈。
说来说去，都做不通小孩的工作。这两天睡觉，我倒是连着做了两天少年发财梦。梦里我穿越回了高中课堂，跟原来叛逆懒散的态度不同，这次在班上身板挺得笔直，炯炯有神一边看黑板一边记笔记，心中的目标无比坚定，我要学医，我要去香港！我要做个星球人！
梦醒来后还一阵怅然若失，当年要是努力了，那该多好啊，也不用今天把发财梦寄托在小孩身上。虽然也知道，学医这条路，不是努力就有用，可起码痴心妄想过。
到了艾文这一代，次序完全反了。
我年轻的时候，是自己做点不切实际的梦，比如高三的时候我想考中戏当导演，然后我爸妈来反驳，怎么可能？家里从来没人干过这个，哪这么容易？他们说服我不要痴心妄想，要脚踏实地做点自己能做的事。
现在轮到艾文劝我，别老是痴心妄想，发财哪有这么简单，别老想让他干嘛干嘛。
更过分的是，当我质问他：难道你就不想发大财吗？
他干脆利落地告诉我：我这辈子肯定发不了大财了。
气得我瞠目结舌，一个字说不出来。一个小孩竟然在10岁的时候立志肯定发不了财，怎么会这样呢？
小陈在旁边劝我，那可能是因为他并不觉得赚钱是什么必要的事。
说的也是，而且并不只是艾文一个人。这些小孩对物质总体来说，显得极其寡淡，对房子车子都毫无兴趣，还觉得谈论房和车的大人都是大傻冒。有时翻开各种夏令营信息，发现里面的项目都是海边捡垃圾，能源回收，再生材料制作。
真的，我都难以想象，家长花钱送小孩去捡垃圾，可听起来好像又挺正义，挺理所当然。
周末我和艾文去新加坡一处沙滩，他想要一只矿泉水瓶，来抓小鱼。我找不到小卖部，只能探头张望了几个垃圾桶，给他捡了一个矿泉水瓶。他拿着矿泉水瓶，花了好几个小时，在水里捉几只小鱼小螃蟹，临走的时候，瓶口朝下，全都放回大海。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没花一分钱，只是捡了一个垃圾，然而他感到心满意足。
从沙滩出来，我看到一处雅致的私人豪宅，发财梦又浮上心头，啊，如果能住这样的房子该多好。
然而小孩无知无觉，他沉浸在沙滩奇遇里，埋头查着关于海滩生物的资料。
时代变了，不变的是，做发财梦的，总是同一批人。
这梦想的鞭子无论如何，都抽不到下一代身上。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们对话，有机会一起午餐吧。
关注👇
《卵子的呐喊》
毛利全新长篇小说上线
关于两个女孩生育的思考和选择
点击阅读↓
小说《卵子的呐喊》
新浪微博 ｜@毛利 

小红书｜和毛利午餐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