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阳lp
关于《我们俩》有一处迷思：
主演宫哲2005年凭借此片获得了金鸡奖最佳女配角提名，2007年获得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佳新演员奖，但此后十几年里，宫哲几乎再无代表作，或者说她本人再无吸引观众的作品出现。从观众角度看这是一个遗憾。另外，主演金雅琴老师已于2016年离世，享年91岁，这也是一个遗憾。
我看到有人说宫哲神似张子枫，仔细看了一下，当年宫哲的气质外形确实与张子枫有几分类似，只是彼时《我们俩》于2006年上映时，张子枫才五岁，所以应该说张子枫像宫哲老师才对。
另外，《我们俩》对于北漂人士，尤其是女性而言极其写实，很多本世纪初来北京住过四合院的人应该都会碰到一个很“膈应”的房东，多少讲点道理，又多少带着矫情和人情。可惜如今再想找影片里的那种院落的话估计要去六环外了。
这是近二十年间北京的发展和渐变。我看《我们俩》时心里就想起被老北京人的热情感动过的日子，比如一位大叔给我指路，一位老太太像对自家孩子一样跟我聊天……
《我们俩》似乎重新唤醒了我的记忆。
我从未看过这部电影，出于偶然看到了一些介绍于是找来看，也许每个人在不同年龄段对于影视作品（优秀的影视作品）的感触不同，2023年看这部电影时，我想我能理解“老人的固执”和“年轻人的固执”，就像我大概能理解空巢老人的“膈应”以及那一句紧紧盯着女孩的“质问”：
“真搬走啦？真搬空啦？就这么搬空啦？”
潸然，泪下。
1
独居院落的老太太（金雅琴老师 饰）有一天迎来了一个来北京上学的女孩小马（宫哲 饰），接着这两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开始了一段漫长的充满“斗争”的互相排斥又彼此依赖的生活。
久居的老太太以一种表面上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女孩，其实长期忍受孤独的她不过只是用找碴或挑刺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无奈，而涉世未深的小马则展示出惊人的毅力和好脾气，寄人篱下的她一次次选择在电费、电话费和生活方面妥协，只是当矛盾爆发后她也不怵，隐忍久了的小马对老太太说：
“你是个坏脾气的老太太！”
可爱极了。
很久以后，老太太坐在房檐下对女孩说：
“我闷的时候，就希望来个收破烂的、收水费的、走错门的，敲门可以说说话，要不语言能力就退化了。”
可刚接纳女孩住进来时，老太太说的却是：
“都活到这岁数了，可不就认钱呗！认人管个屁用，管饭吃吗？”
那女孩正式进入老太太的生活前，这位老人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醒了睡，睡了醒，吃饱了歇会儿，再继续睡……
《我们俩》中一老一小经历了春夏秋冬，也经历了人情冷暖。我被影片里很多细节打动，比如小马和老太太在日常生活里的小矛盾，主要都围绕着费用产生，有趣的一幕便迎面走来：
小马住进来后提出电费分摊，她见老太太沉默便转身离开，随口说了一句“我觉得可以”，然后便是打嘴仗，两个人可爱到即便真的生气也没有恶语相向，顶多就是一个说“你这个坏孩子，难怪没男朋友！”，另一个说“你是个坏老太太，难怪没人来看你！”
看完电影后品味这段“对骂”我竟发现老太太对女孩的“诅咒”失灵，因为女孩小马找到了男友并最后选择搬出去和男友同住，可老太太却陷入了小马，或者说空巢老人的苦楚：
孙儿要结婚，老太太腾出院子随“家人”搬去山村。
对老太太而言，可能和小马吵吵闹闹的日子才是晚年生活最愉快的记忆吧？
可惜，依然是人去屋空。
2
她可能只是想跟别人说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看《我们俩》时我心里总有这种想法。中国人年老后大多选择了“自恃身份”，这个身份不一定是财富和社会地位，还有硬给自己加持的一层“长者形象”。比如电影里的老太太，她和小马沟通的最大特点就是“好话不会好说”，一些明明出发点很好的本意到了她的嘴里近乎成了一种责备，年轻活力的小马又哪里懂的呢？算起来她们都是隔代人。
电影里老太太的拐杖是个重点，它几乎代表了老太太的所有情绪，也代替了老太太输出沟通的表达形式，和女孩沟通时就喊她“小马”，有时索性只用拐杖点地或敲门敲窗户，然后观众如我，便能看到小马一脸懵逼地望向她，那种眼神却没有戒备，只有一个纯良女孩的自然朴实。这个神情也吸引我一直看下去。
实际上老太太的情感隐藏得很深，用拐杖沟通的时候恰恰是她最温柔的时候，尤其是当小马处于一种情绪低落的状态比如失恋时，这位几乎没什么笑脸的老太太才会用拐杖轻触地面，温柔又温暖，在那一刻成了女孩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长者。
老太太同样一直想要撮合小马和自己的孙子在一起，起初我也只以为是老年人的毛病，看完电影后才回过味儿来：
小马早就在彼此争吵和彼此关心中成了老太太的“后天亲人”，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小马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留在这个院子里。可惜最后小马找了男友，孙子也娶了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女孩，自己也终于搬出了院子。在此之前，已经离开的小马是老太太在这座自己住了一辈子的院子的最后一抹亮色，小马的离开也预示着老太太放弃了人生的念想。
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曾经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的女孩真的关心她，曾把自己“搬”出来花了一天时间收拾自己的房子，又在过年时在院子里挂满了灯笼，她的到来是自己人生的幸运，他的离开是自己人生的终局。
而自己名义上的女儿还孙子最想要的只是自己的这座院子。
后天的“亲人”算不算亲人？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3
老太太坐着，用拐子戳戳地，大叫一声“小马！”，女孩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这样的场景在影片中出现过无数次。一个行将就木，一个生气蓬勃，这不妨碍感情羁绊的产生，但情感终究失衡——老太太从强硬变为妥协，又从妥协变得软弱，她的眼神越发悲凉起来。
“房东”不再是“房东”，房客却依旧是房客。
因此当小马搬离院子和男友住进明亮的楼房，不久后她回来拿走自己遗留的物品时，老太太抓住她的手问她：
“真搬走啦？真搬空啦？就这么搬空啦？”
小马无言以对。
此前当两人第一次爆发矛盾时小马确实也离开过，奈何囊中羞涩的她最后选择了回来向老太太妥协，然后继续着彼此争吵相互依赖的日子。老太太不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经渐近尾声，女孩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
老太太已经过了创造可能的年龄。她的生命安静、乏味到让她忘了什么是孤独。女孩到来后让她渐渐有了生机，女孩离开让她彻底垮掉。也许导演兼编剧马俪文女士凭着自己的人生经历似乎也在寻找过去的记忆，并试图在记忆中缅怀生命中那位远去的老人。
而金雅琴老师饰演的老太太在搬去山村后终于还是认定了女孩小马是自己的亲人，也终于在一年冬天的大雪中离开了人世。
去世前，小马去看过老太太，老太太不能说话，只能抓住女孩的手，眼睛里有无数的依赖。
当女孩在都市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得知老太太去世的消息后，她也终于坐在天桥上独自哭泣着……
愧疚？也许有，只是电影不曾把女孩的心迹表露出来，或者无论如何也无法准确形容小马的感情，她没有错，老太太只是她北漂生活中认识的房东，也只是一个“可爱的老太太”。
但她还是哭了，也许那句“真搬走啦？真搬空啦？就这么搬空啦？”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听过的最真挚的情感。
她一定觉得有很多很多遗憾，但这就是现实。
她和老太太一样，想爱别人，却不知如何去爱。最后每个人都凭着自己的孤勇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只是有的渐渐腐朽，有的依旧野蛮生长。
4
2016年06月23日，北京人艺表演艺术家金雅琴老师去世，享年91岁。在此之前，我对她一无所知，只觉得她眼熟，也觉得她好像演过一些影视剧，后来看她的资料知道她演过《红楼梦》《我爱我家》和《闲人马大姐》等。
有意思的是在这些影视剧里她大多塑造的形象多是憨蠢喜感的，唯独这部《我们俩》是她演艺生涯中最精彩的代表作，凭借本片，金雅琴老师拿下了2005年金鸡奖最佳女演员奖、同年的东京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和2007年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佳女演员奖。
实至名归。
在电影里“老太太”说“我闷的时候，就希望来个收破烂的、收水费的、走错门的，敲门可以说说话，要不语言能力就退化了。”
这属于生活化的表达，可更多的空巢老人连表达都不会表达，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早已过了“表达”的年纪，也失去了“表达”的权利：
活到这把年纪，说这些让人笑话。
于是，“老太太”们只能继续“醒了睡，睡了醒，吃饱了歇会儿，再继续睡……”
关于老太太和小马的细节还有很多，我觉得留给读者自行选择是否观看比较合适。
可能对于我而言，我更满足于在影片中看到一位外冷内热的老太太，她让我也想起了一些过往。
《我们俩》能让人泪目的悲伤意义在于对已经经历过人生几度秋凉的人而言，看这部电影总能嗟叹昔日的年少轻狂并忽略了“亲人”——
无论是先天亲人还是后天亲人的渴望。我们都在城市里忙碌着演绎自以为勇敢的人生，却无视了背后殷切的期盼。
这是我对这部电影最深的触动。
也许我们都想要陪伴，只是早已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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