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是个大学问,不做不知道,做了吓一跳。我以前研究,做了不少功课,但是现在为了做视频,发现不知道的太多了。中国太大了,各个地方都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美食,所以我还要感谢观众朋友们给我提供线索,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提供线索。
张良仁在拍摄美食视频。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记者 徐彦琳‍‍‍‍‍
编辑丨缪晨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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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丨付春愔
本文4626阅读8分钟
短视频中,一位“美食博主”走进一家糖粥藕的小店,点了一份桂花糖粥藕,舀起一勺糖粥,没有介绍粥有多美味,讲起了考古。
马王堆汉墓中曾出土过一件鼎,刚打开鼎的时候,里面的藕片就像刚切开那样新鲜,可是随着摄影师“喀嚓”一声摁下拍摄按钮,藕片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消失不见了。原来,藕片经过2000多年微生物的降解,一见光瞬间变色,再一晃动就融化进汤里,难觅踪影。讲完这个故事,这位“美食博主”喝了一口糖粥,感叹道:“这对我们考古人来说是一个灾难啊。”接着,他又介绍起有机质文物的保护问题。
这位新晋“美食博主”就是近期因做“吃播”在网络上走红的南京大学考古学教授张良仁。
“中国人有多爱吃鸭子?”“叫花鸡是叫花子发明的吗?”在一系列的视频中,张良仁边品尝美食边将美食背后的文化历史知识娓娓道来,烟火气和书香饭香的破圈碰撞让他圈粉无数。
张良仁今年54岁,从事考古学研究与教学已经36年,主要从事中国西北和欧亚大陆(含中亚)史前考古。“不会考古的美食博主不是好教授”,在视频平台的个人介绍里,张良仁这样写道。考古学教授为什么要做“美食博主”?视频的选题有什么讲究?近年来考古专业升温,如何看待报考考古专业?带着这些问题,新京报记者采访了张良仁。
美食是考古学的研究对象
新京报:作为一名考古学者,为什么做起了美食视频?考古和美食有什么关联?
张良仁:我从今年7月开始拍摄短视频。考古是一门非常贴近生活的学科,研究的内容囊括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可以讲的东西非常多。而美食贴近生活,大家都喜欢,我就决定从美食开始做起。美食可以讲的东西是很多的,像辣椒、土豆这些食材最早都是外来的,米粉和酸菜都是本地的。当然,吃饭不光是填饱肚子,还是一种文化行为,所以还会涉及祭祀礼仪和餐桌文化。将来视频的内容还会扩展,把考古研究的其他方面也加入进来。
我平时也很喜欢美食,出差时会去品尝当地美食,尤其去伊朗、乌兹别克斯坦出差的时候,会去找一些当地好吃的东西。但我生活中不会非常刻意地去寻找美食。现在做短视频,反而走了很多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发现了很多好吃的小店。
新京报:在考古的过程中,有哪些美食让你印象深刻?
张良仁:有一次我在新西伯利亚工作时住在一户当地人家里,主人给我做饭,吃到的肉特别香,因为那里的猪羊都是天然养殖的。而且,俄罗斯的蒜味道很浓。在伊朗吃到的米饭和中国的很不一样。中国的米饭黏在一起,而伊朗当地的米饭很散。他们会在米饭上浇酱,再放上烤肉、葱、香菜、辣椒等。俄罗斯和伊朗都喜欢喝茶,但他们爱喝红茶,放糖,和中国不太一样。希望有机会,能够将这些世界美食通过短视频介绍给大家。
我还是一个很能吃辣的人。我出生在浙江西部的山区,从小就吃辣椒,也喜欢吃辣椒。后来吃过墨西哥的、越南的、伊朗的辣椒,当然也吃过湖南的、四川的、湖北的辣椒,自以为打败天下辣椒无敌手了,但还是栽在了南京的一家面馆里了。那家面馆以辣椒著称,收集了福建、广西等全国各地的辣椒,分为微辣、微中辣、中辣等很多级。我挑战了中辣,结果吃了几口就败下阵来。那碗面我后来带回家,用清水冲了两遍再吃,还是辣的不行。这件事我也拍进了视频里。
新京报:拍摄视频时,你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
张良仁:拍摄视频需要先选择拍哪种食物,然后找资料写脚本,再进行拍摄剪辑。刚开始时一个视频要拍大半天,后来熟练了1个小时就能拍完。加上后期,一个视频完成要2-3天的时间。 
写论文是我的本职工作,但是写脚本我就不太擅长了。所以我的视频是和一家新媒体公司合作完成。在我的团队中,有专人负责脚本撰写、拍摄剪辑、账号运营。团队的成员年纪都比我小,更有朝气有想法,而且很专业。我的任务主要是提供拍摄思路,脚本核心内容把关,文献资料的指导,检查材料是否准确,要点有没有写到位。
需要强调的是,美食是个大学问,不做不知道,做了吓一跳。我以前研究,做了不少功课,但是现在为了做视频,发现不知道的太多了。中国太大了,各个地方都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美食,所以我还要感谢观众朋友们给我提供线索,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提供线索。

据统计,我们已经完成了48种美食的拍摄。目前探店主要在南京,南大仙林校区周围。以后会以南京为核心,慢慢向外扩大,希望最终能去拍国外的美食。
考古不是盗墓,希望用视频让公众了解考古
新京报:为什么想到做短视频传播考古知识?
张良仁:一方面,我作为学者的任务是研究知识,也希望能够传递分享知识。通过拍摄美食短视频,可以用这种贴近生活的方式传播一些考古和历史知识,走进老百姓心里。另一方面,在做短视频的过程中,我发现老百姓也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知识。劳动人民通过劳动获得知识,学者要收集知识,通过做短视频,我希望把双方的知识都累积起来,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
此外,通过短视频,我也希望能让公众正确认识考古这门学科。有的人觉得我们是盗墓的,这是很深的误解。我们不是盗墓贼,是在文物局的许可下进行挖掘研究,出土的文物也要交给专业单位、博物馆保管。此外,我们考古的范围也不只是墓葬,港口、运河等等都是我们发掘的范围。再有,每次发掘工作过后,我们要撰写发掘报告,用这些资料研究古代生活,生产知识。
新京报:你怎么看待通过短视频传播知识的形式?
张良仁:我以前也做过很多专业性质的讲座,有人把我的讲座放到网上,比如我讲过“汉代崖墓的开凿技术”。我也做过网络课程,比如“中国艺术史”,还有陶瓷系列的讲座。这些都是专业的东西,一般的大众不太听得懂。现在我想做一些大众感兴趣的东西。从互动的情况来看,我的观众以高校学生居多,也有一些对考古感兴趣的已经工作的年轻人。我觉得这两个方面都要做,既要能满足专业需求,也要做科普性的内容,同时进行。
张良仁的短视频拍摄团队。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拍视频和给学生讲课有哪些不同?
张良仁:在做博主之前,我的生活很简单,只关心教学研究和学生。而做短视频对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和给学生讲课很不一样,我得去了解受众的喜好,思考以什么形式和观众对话,我现在还在学习之中。刚开始的时候,我面对摄像头说话容易紧张,还会忘词,语无伦次,后来拍得多了就习惯了。我的普通话不太标准,为此,我还请了一位播音员来教我发音吐字,做短视频时已经好很多了,以后还要继续努力,继续提高。
未来继续研究外国考古和科技考古,当好“网红”
新京报:从教授到美食博主,身份的转变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哪些变化?
张良仁:现在大学教授出来做短视频已经不稀奇了,我们考古界早就有人出来做了。但是我的同事朋友对于我来做短视频还是很意外,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擅长表达,但他们都是很支持我,也很认同学者不能只是获得知识、生产知识,还应该与社会公众分享知识。此外,每个人在做研究时,其实也就熟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做的短视频在考古圈也有很多粉丝。我的妻子和女儿也很支持,她们觉得我做了短视频以后说话风格变了,人活泼可爱多了。
现在我走在校园里,有更多人和我打招呼。甚至有外校的学生会专门跑到南大来找我。有一次,我在学院楼的门口碰到了一位南京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一般来说,来找我的学生尤其是外校学生大多是为了申请研究生而来,但是这位同学只是过来告诉我,看了我的视频后觉得考古很有意思,这让我很感动。
新京报:做视频会不会影响你的教学工作?
张良仁:我原来的生活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现在要审脚本,出去拍视频,还要配音,的确需要花很多时间。不过肯定是要优先保证不耽误上课、带研究生、写论文和做课题这些正事。
目前还没有听到质疑的声音,因为考古界出来做短视频的人已经有很多,身边的人都很支持。网友们也很善良。
新京报:在网上火了之后,后续有哪些计划?
张良仁:有些学者做了网红以后,就不做研究吃老本了。我不想这样,我之前做的外国考古和科技考古方面有很多学术问题,我会继续做研究,或者指导研究生去做。当然也要抽出一部分时间做短视频,当好“网红”。此外,我发现饮食考古也挺有意思的,后面会花一些精力研究古代饮食。
另外,我在做外国考古也碰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就是经费问题。相比做国内考古有许多基金项目的扶持,由于种种原因,做外国考古很难拿到经费。所以我也想到了到公共平台上去讲考古,争取社会力量的支持。后续也会有一些知识付费的计划,可能会去卖课,比如论文写作辅导课程等等。
中国考古的视野和工作范围大大增加
新京报:你已经从事考古学研究与教学三十余年,当时为何选择了考古专业?
张良仁:其实我上大学时是被调剂到考古专业的,一开始也听不太懂。大学毕业后从事考古发掘,才开始有所了解,算是入了门。工作了几年,总觉得写论文没有灵感,于是决心出国留学。在留学期间,我看了很多书,听了很多讲座,视野进一步打开,觉得“到处都是问题”,反而是自己的精力不够。
考古工作一部分是田野工作,一部分是在办公室研究写论文。在田野中,我要和农民打交道,体验了很多乡村生活,我很喜欢。对于我做外国考古而言,还会经常去世界各地工作,看各地风光,品各地美食。比如伊朗,其实有很多壮观的遗址。因为考古,让我有机会看到这些,让我觉得生活很充实。
张良仁给学生上课。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你如何看待近年来的“考古热”?
张良仁:考古学本来是一个小众学科。近些年,随着国家对文保重视,对于考古的投入增加,考古学发展得很快,从业人数一直在增长,开设考古专业的院校也在增长。据一个最新数据,现在中国有三四十所高校开设了考古专业,而在我读书的年代还不到10所。随着报考考古学硕士的人越来越多,反而是导师数量不够了。
新京报:考古学目前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张良仁:近年来,中国考古的视野和工作范围大大增加。比如水下考古,有人专门研究能够用于进行水下考古作业的考古船。从事水下考古的要求也和陆地上很不一样,需要有潜水能力,保证一次潜水能工作1-2个小时。此外,现在我们也更有能力去国外开展考古工作,中国学者参与一带一路沿线考古工作越来越多。
新京报:为什么更多关注外国考古研究?
张良仁:我在硕士期间本来学的是商周考古,去过二里头遗址,偃师商城等等地方。后来出国留学,学习俄罗斯考古,经常要去俄罗斯。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学者,我的博士论文就是关于俄罗斯青铜时期考古。在国外留学期间,我听了很多讲座,了解到印度考古、南美洲考古等等,打开了我的视野。回国以后,我就开始张罗着做外国考古。
刚开始的时候很不容易,同行也不理解,有人觉得应该首先把中国考古搞清楚。但我们知道,中国考古是没有尽头的,但是外国考古不能因此不做。南美洲、非洲等地方的考古挖掘,不能只让英国美国法国等国家去做。中国作为世界上的大国之一,应该为外国考古做出贡献。
另外,考古也是一个很好的外交机会。考古挖掘势必需要和当地政府打交道,这就促进了学者间的交流和文化了解,我们称之为“学术外交”。世界需要了解我们,我们也应该多知道些世界历史,我们了解得更多了,看待世界问题时才会更加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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