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阿根廷变天
阿根廷变天了。根据阿根廷选举委员会在119日公布的数据,在第二轮选举中,阿根廷极右翼政党“自由前进党”候选人哈维尔·米莱获得56%的选票,中左翼执政联盟“祖国联盟”候选人塞尔希奥·马萨得票率为44%,马萨是现任经济部长。米莱当选阿根廷下届总统,将于今年1210日正式就职,任期4年。
其实阿根廷历史上左右摇摆也不止一次了,为何这次说变天了?因为米莱的主张太过惊世骇俗了,哪怕用极右都无法概括。
米莱在竞选时发布的经济主张主要有哪些呢?
1、关闭阿根廷央行,取消阿根廷比索,改用美元交易!自称为经济学家的米莱认为1935年成立的阿根廷央行是阿根廷上世纪从发达国家沦为发展中国家的罪魁祸首,大肆印钞票制造通货膨胀掠夺民众财富,“炸掉”央行是挽救阿根廷经济的唯一出路。
2、增加税收是盗窃国民财富,所以应该大规模减税。
3、大幅削减政府公共财政开支,包括各项国家福利的开支。
4、自由市场是完美的制度,所以要取消大部分政府机构,废除教育部、卫生部、科技部、交通部等政府部门,能够由私人企业承担的职能政府就退出,将阿根廷的政府部门从20个减少到8个,至于国营企业,哪怕是铁路邮政,也是统统私有化,卖光!
5、人人都有出售自己器官和身体的自由,“人的第一财产就是自己的身体和器官”器官买卖合法化、卖淫合法化。
6、强调自由高于一切,减少政府对社会事务的管控,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安乐死将被合法化。
7、取消枪支管制,枪支可以自由买卖。
8、看守所和监狱公私合营化,即政府与企业家合作,建造营利性质的私人监狱企业,在其中开办监狱工厂、农场。取消对监狱犯人的生活津贴,犯人必须参加劳动才能领取工资,以减少政府开支。
9、取消国家层面的养老金和医疗保险,养老和医疗是个人的事情,国家不再包干了,医疗体系将进一步私有化。
10、取消劳动法,不再限制企业家,不再保障劳动者的权益。用市场“看不见的手”来调节,失业率低自然就工资高,待遇好。
11、主张贸易自由,减免进出口关税,取消各种进出口配额限制。
12、婚姻自由,LGBT婚姻合法化。
13、反堕胎。
总而言之,放开一切管制,这些主张甚至突破了传统的自由主义经济主张,接近无政府主义,用米莱自己的话说,是“无政府资本主义”。
也不能用传统的左翼和右翼的光谱来定义米莱,很多人把米莱称之为“阿根廷川普”,其实米莱跟川普的经济理念有较大的差异,川普主张的是贸易保护主义,增加关税促进工业回流美国,而米莱的主张是彻底的市场化,在经济学上是彻底的古典自由主义思想,奥地利流派哈耶克等人的理念,除了不支持放开DU品,其余的彻底放开,个人对自身负责。
在经济上米莱是极右翼,但在社会观念上,米莱却是倾向左翼,例如他支持同性婚姻,支持LGBT团体,除了反堕胎这点上跟右翼保持一致外。教宗方济各是阿根廷人,是第一位出身拉丁美洲的教宗,也是史上最为“左倾”的教宗,在他的影响下天主教在同性婚姻上有所松动,但反堕胎依然是天主教的底线,而阿根廷绝大多数民众信仰天主教。
米莱首次把右翼的经济自由主义和左翼的个人自由主义主张整合到了一起,所以他的当选受到了美国左右翼一致的欢迎,川普和拜登均对此表示了祝贺。
二、米莱为何受欢迎
米莱的崛起之速,令人目瞪口呆。他在2019年才踏足政坛,短短几年时间,就竞选总统成功。哈维尔·米莱19701022日出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他年轻时踢过足球,之后又对通胀产生的经济问题感兴趣,转而投身经济学研究,获得过经济学硕士学位,作为研究宏观经济学和货币理论学的学者,米莱曾任职于汇丰银行,也曾担任过上市公司的顾问。期间还玩过摇滚、成为电视主持人,但最终让他成为名人的是主持《拆穿神话》的电视节目,在节目上米莱大骂阿根廷当局腐败无能,央行滥伐货币掠夺民众财富无下限、无底线等等。那些惊世骇俗的竞选主张就是米莱在电视节目上提出的。
米莱的主张让他在年轻中间风靡一时,成为阿根廷流量明星,最具人气的网红人物。
从川普到泽连斯基、米莱,看来作为一个政客,首要是获取巨大关注,成为流量明星才有可能获得选票。时代变了,演员和网红是政客出人头地的必由之路。
2018年,随着米莱大肆宣传自己的“经济自由主义加人身自由派”的言论,一群崇尚米莱思想的阿根廷年轻人通过社交网络建立自由党20192月,米莱正式宣布加入自由党并当选党主席,随后于20217月以自由党为基础成立自由前进党12米莱当选国会议员。20224月,米莱宣布竞选阿根廷总统,成为自由前进党唯一候选人 。当地时间813日,阿根廷举行了2023年大选初选,米莱在初选中支持率列第二位,进入第二轮选举并最终获胜。在第二轮选举中,米莱赢下了阿根廷23个省级单位中的20个,其中有人口最多影响力最大的首都区。
米莱的大获全胜跟阿根廷持续数十年的糟糕经济有关,阿根廷的选民们已经厌倦了恶性通胀,亟需能够带来改变的政客。
阿根廷过去12个月的通胀率达到142.7%,创32年来新高,是全球通胀最高的国家之一。同时,阿根廷也面临着严峻的债务压力。数据显示,阿根廷近期外汇储备已不足320亿美元,其外债规模在2022年底达2767亿美元。汇率方面,阿根廷比索更是“一泻千里”。年初至今,官方汇率大跌了近50%,至1美元兑350比索左右。黑市汇率跌幅更大,当地黑市价格已经跌到为1美元兑600比索左右。
而且,这还是阿根廷经济几十年来的常态。在1983年英阿马岛战争失败后,阿根廷的通货膨胀达到了创纪录的百分之2万多,以至于在1992年,阿根廷不得不搞币制改革,新比索一口气消除了13个零(一万亿倍),不然,世界上面值最大货币的宝座轮不到津巴布韦。
阿根廷国家在历史上九次债务违约,三次总体破产,货币在民众心目中丧失了信用,阿根廷民众拿到比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它们换成美元,哪怕留在银行账户上的美元都不保险,民众宁愿将之换回来压在床底下,因为在历史上阿根廷曾经出台过强制结汇政策,这也是为何米莱主张完全放弃比索改用美元的原因。
阿根廷经济曾经有过梦幻开局,在上世纪初,阿根廷经济曾经跃居世界十强之列,是发达国家俱乐部成员。但随着巴拿马运河的开通,阿根廷由世界航运中心变成最偏远的地区之一,经济随之衰落。
雪上加霜的是,随着经济下行,阿根廷民粹主义兴起,庇隆主义风靡一时。1946年,民粹主义强人胡安·庇隆上台,他开始推进企业国有化,重新分配财富,加大政府对经济的掌控。
胡安.庇隆19381940年间在阿根廷驻意大利大使馆任武官,受当时意大利和德国小胡子经济政策影响较大,他推行的庇隆主义,号称是在资本主义和苏联社会主义之间的第三条道路,其实就是小胡子的国家资本主义那一套,大力发展国企、推行国有替代,给予国企工人高额福利、支持工会来获得民众的支持和选票。
在上世纪二战之后民族解放运动兴起之时,类似于庇隆主义的第三条道路在发展中国家相当流行,像伊拉克、叙利亚、埃及、利比亚和不少亚非拉国家都宣称要走“第三条道路”,但像阿根廷这般持续这么久很少见。
庇隆和妻子伊莎贝尔·庇隆(就是电影《阿根廷不要为我哭泣》的主角,有阿根廷玫瑰之称)推出的政策在阿根廷随后数十年中约一半时间里占据主导地位,当下跟米莱竞争的左翼政党依然是奉行庇隆主义的政党。最初庇隆主义确实刺激了经济增长,壮大了阿根廷中产解决群体,但好景不长,外资的离去、福利支出的增加、经济效率的下降导致阿根廷债务高企,最终不得不印钞还债,陷入恶性通货膨胀之中,政府违约破产。
阿根廷民众于是选择右翼上台,搞经济自由化、国企私有化,经济见底回升;但经济一有好转,在阿根廷有着深厚根基的庇隆主义又卷土重来,庇隆主义候选人上台之后又开始做大做强国企、大发福利,最终国家再次陷入恶性同伙膨胀,国家又一次选择右翼。从庇隆之后70多年,阿根廷一直在左右之间摇摆,循环往复。
三、组织边界在何方
这也是大江一直说国家资本主义之路走不通的原因。小胡子上台,搞国家资本主义,在德国也创造了一波经济奇迹,但这个路线跟凯恩斯主义一般,只是应对危机的救急政策,无法长期实施。
长期实施的后果如何,在阿根廷身上已经看到了。小胡子反犹,一个目的就是掠夺犹太人的财富来弥补实施国家资本主义所导致的债务危机。很多二战史研究者对于小胡子进攻苏联感到不解,觉得如果德三跟苏联合作,天下我有。其实不然,两边都因为类似的经济政策导致即将出现危机,都需要对外战争来消弭危机,而且二者都是陆权强国,无法对拥有海权的英美产生威胁,远水救不了近火,拿下对方积蓄力量挑战英美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个现实可行性的选择,所以二者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
至于英美选择谁,自然会选择相对弱势的一方,而不是相对强势的德三,以免战后不可制。小胡子的副手赫斯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冒险单独飞往英国进行议和,但最终英美还是选择联苏抗德,而非联德抗苏。
组织或者说国家的边界在哪里?学术界对于为何会成立国家,有两种理论,一种是暴力征服说,一种是社会契约说。应该说任何一个国家的建立,二者兼有之。
蒙古帝国成为横跨三大洲的大帝国,靠的是屠城和暴力征服,但在蒙古帝国的内部,还是存在社会契约,蒙古大汗在忽里台大会上由蒙古贵族推举,就是契约的表现。现代国家,在法律层面上,所有人权利一律平等,至少明面上没有什么“刑不上大夫”之说,所以内部治理以契约为主,暴力为辅。
从契约的角度而言,个人让渡部分权利和利益,建立组织和国家是为了安全和获取社会公共服务,早期国家雏形部落联盟,各部落推举一位盟主为的是在安全问题上抱团取暖或者一致对外掠夺;个人交税,为的是组织和国家统一提供社会公共服务。所以,美洲殖民地在波士顿倾茶事件中喊出了“无代表不纳税”的口号。
从经济学的角度而言,组织和国家在提供公共服务方面具有规模经济效应,是必不可少的必然会诞生,但很多时候随着国家规模的扩大,有变成“利维坦”的趋势,本来是保障民众权利的组织,结果反而侵犯民众权利。因此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提倡小政府、守夜人理念,哈耶克更是把这种理念阐述到了极致,“私有制是自由的最重要的保障,这不单是对有产者,而且对无产者也是一样。”米莱的思想只是将之贯彻落实。
组织对于个人权利的侵犯往往以大义名分为掩盖,“为你好”的名义之下,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如国家对中下层发放超出经济发展之外的福利,导致经济效率下降,债台高筑,最终不是通过大萧条出清,而是印钞大通胀来稀释债务,全社会共同承担。在央行印钞放水之际,只有接近权力才能够获得放水的收益,而远离权力的底层照样被收割。相对于获取的微薄福利,不过是割肉剜疮。这也是为何米莱要撤销阿根廷央行的原因。在这次选举中,不少阿根廷民众醒悟过来,传统庇隆主义支持者,工人阶层都有许多人投米莱的票。
四、阿根廷的未来
米莱当选之后,阿根廷股市大涨,国际社会和阿根廷民众都看好阿根廷的未来。虽然看上去惊世骇俗,但米莱的主张并非不可行。撤销央行用美元,很多国家都这么干,津巴布韦事实上使用美元,厄瓜多尔也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严重经济危机通货膨胀国家破产之后,在2000年放弃本国货币直接美元化,结果经济增长恢复,通胀处于低位,用美元这些年比拉美大多数国家发展都要好。HK的联系汇率,也事实上也是锚定美元,也是其金融中心的根基。
至于取消政府对经济的过多管制,减少公共服务,美国建国初期一直如此,当下也还有很多地方坚持地方自治。如在美国一些地方,消防都是要付钱的。国家存在的目的,本来就是收税,提供公共服务。这方面国家只是一个中介机构类似于物管而已。
你每获得的一份服务,其实都要付出代价的,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ZF又不能创造财富,只能转移财富,你不付钱,不过是其他人付钱而已,在这个过程中还存在效率的损失。如果大家都想要其他人付费,结果就是“食利者众,生产者寡”,最终由于道德风险国家经济全面崩溃。
阿根廷的当下是一面镜子,是欧洲一些高福利国家的未来。在选举制度下,社会福利具有“棘轮效应”,只能增加不能降低,最终会导致经济效率下降而走向崩溃。欧洲高福利国家之所以还能维持,没有像阿根廷一般从发达国家跌落,是因为科技革命的红利尚在。随着欧洲在创新上的落后和科技革命浪潮的衰退,欧洲高福利国家早晚会像阿根廷一样,重返古典自由主义经济之路才能得救。
在阿根廷历史上曾经有多次向右转,米莱不过是其中最为激进的一位。庇隆主义政党依然有44%的支持率,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作为一个网络红人,米莱手下的人才不够,要裁减如此多的部门,也可能会引发既得利益者的反抗,如何将竞选理念贯彻落地,对米莱是一个巨大的考验。阿根廷比其他拉美国家好的地方在于:左翼还愿意承认选举结果。不像委内瑞拉,左翼通过选举上台后,全面掌控军队就不愿意下台了。
在支持米莱的民众中,年轻人占据绝大多数,哪怕米莱这次不成功,之后实施米莱的思想的政客在未来也会成功,因为阿根廷已经无路可走,这是唯一的出路,阿根廷未来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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