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酒蒙子,就像很多人一样,我跟酒的关系就像一场难分难舍的虐恋:它给过我快乐,也留下过悔恨,以至于在屡战屡败的戒酒经历中,我能同时体会到很久不喝猛咂一口的狂喜,和因为不能控制自己而升腾起的强烈自我厌恶。
戒酒,然后失败,再次戒酒并忍受酒精犹如鬼打墙一般紧追不舍的诱惑,这个过程如此跌宕起伏,以至于我已经学会了在评判自己是否戒酒成功上保持足够的慎重。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觉得自己逃到离酒多远的地方,我跟酒这事儿都远远没完。
现在,我终于和酒达成了一种相敬如宾的关系:忙得时候想不起来它,气氛到了就喝几口。戒酒这事儿被埋在了潜意识里一个恰到好处的深度,不会忘记,也不会因为太想着戒,反而让禁忌成了诱惑。
以下是我亲身经历的戒酒血泪史,希望能给每一个觉得戒酒比喝酒更酷的朋友,一些鼓励和启发 ——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语重心长地跟我讲过:不管喝成什么德行也绝对不能随便躺地上睡觉。因为一旦养成了习惯,到了冬天喝多后没准就会不知不觉地冻死。
在我从小到大生活的亚寒带内蒙小镇,一到冬天气温骤降零下四十多度。这里离不开酒精,也总会带走一些酒鬼。
我家街边。好多人喝醉就直接睡了,每年初春过后只要看到有醉汉在大街睡觉,我就知道夏天来了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心路历程也从小时候想着“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变成了“我可千万别真在外边冻死了”。
因为,我发现酒这个东西一旦从喉咙滑进我的胃里,好多事儿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控。

悔恨!
第一口酒都来自过年家庭聚会上的亲戚

我相信大家伙第一次接触酒的经历应该都跟我差不多——过年的家庭聚会。
六岁那年,不知道是哪个亲戚提议让我浅浅喝一点白酒。喝了以后,年三十儿的那个下午我满脸通红地坐在电视机前打《超级玛丽》打到春晚开始,无比亢奋连敲带骂地玩了五六个小时不停歇。从那会儿家里人便知道我大概长大以后酒品不会太好,十八岁之前的年夜饭时刻也没敢再让我沾过一点点酒精。
喝的这个,六岁时候能喝五十度,现在试都不想试,越活越回旋
念小学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典型的东亚家庭乖孩子,成绩中等,但乐于读书,每日写完作业也要挑灯夜读高尔基三部曲以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到头来没能炼成一块社会主义好钢,反倒是想要琢磨清楚伏特加这东西到底是有多大的魔力能让俄国人如此痴迷。
于是在后面的日子里我展开一系列立体阅读,在苏俄文学史的时间轴上横向纵向摸索,从乞乞科夫四处奔波购买死灵魂的马车,再到契诃夫笔下每一间被大雪包裹住的木屋,都毫不例外的包含着酒瓶子与满嘴胡话的醉汉。
最后我在那趟从莫斯科开往佩图什基的列车上才意识到,高度数烈酒似乎就是俄国人的血液,也可能就是终日饮酒,他们才会产出如此庞大数量的作家与诗人,韦涅季科特真他妈是个天才。
我心目中的神书,书中附送几十种俄罗斯鸡尾酒配料表,别试
我身份证上随我妈落的鄂温克族,但其实在看过顾桃导演的“大兴安岭”三部曲之前我对于鄂温克族的文化其实并不是太了解。但初一那会儿看完《犴达罕》后,我大概明白生活于寒冷地带的人们大多是需要酒精来填补空白的茫茫雪原,而酒精从某些方面来讲也是部分人对浪漫的最初想象,于是有了维加。
著名鄂温克酒精杀手,诗人,画家,维加先生
那时候,所有接收到的信息都在告诉我:酒是交通工具,你可以驾驶它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它也会为我提供更多更好玩的想法。
所以在高中的日子里,每当要干点什么的时候我都会理所应当地喝上一点。
别人在校门口的饮品店扎在一块儿抽烟,我坐在旁边呷着扁瓶牛栏山二锅头,以至于后来带整瓶野格分享给前后桌同学,在数学课上给大伙儿都灌个烂醉。
这个还是得少喝,大脑容易出坏点
放纵的同时我倒也听从了我爸的教导:不管春夏秋冬绝对不会在喝大了以后躺倒在马路牙子上。不过,我还是会在一些酩酊大醉找不到家门的时刻随机睡在我家楼道的某一层里。
嗯呢,这是我众多断片昏迷不醒中的一次留念

为了减肥而戒酒

在六岁初尝酒精,高中开始沉迷后,多年过去我的酒品与酒量却呈反比持续增长。
根据各路朋友的不完全统计,本人近五年除了随机睡在各处温暖但奇怪的地方之外,干得掰事还包括:
断片之后随机挑选路人发生冲突;
拆除酒吧厕所隔断木板;
在自己家楼下大喊“我是谁家的”;
后半夜在宿舍楼厕所询问正在蹲坑的陌生人时间,对方未回答的情况下,把人家踢进屎里;
吐朋友一车
……
最重要的还是身体原因。有一次我因为喝多了所以摔伤了左膝盖韧带,好长一段时间什么事也做不成,心理状态也不好,拖延症越来越严重,甚至有时候从床上爬起来上厕所这件事也要拖着很久。拖延了,懒得动了,就变胖了。
当我有一天发现弯腰系鞋带这件事已经十分困难时,我认为我该对酒这东西放手了
那会儿体重已经过了 190 斤,每天多动弹几下就气喘吁吁,为了减少热量的摄入所以就不喝了。
当时还有个一块互相督促的哥们。最开始我俩十分注重饮食与运动的均衡,不吃零食,不喝任何带糖的饮料,以及彻底抛弃酒精。这样坚持了一个月后效果不是很显著,但多多少少也掉了一些称。
但在减肥进行到第二个月时,他突然和我说发现了一个更快的减重方法:晚上空腹喝酒。
原来这哥们背着我对自己进行了好几天的夜晚干喇(就是“喝酒不吃东西”的意思)实验,且效果十分显著。于是我俩每天的日程表就多了一项:运动完后去狂饮啤酒。
因为这个,所以三个月后我掉了四十斤。戒酒的事也因减肥成功而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大夫胡说,能减
带着轻盈的身体回到学校后,我发现长期狂饮啤酒这招数只能让我每天更昏昏沉沉。于是我决定要再次戒酒,并在朋友圈发了毒誓。
但,又是坚持了一个月后,我独自去看演出,门票里包含一瓶啤酒。当店员检完票把啤酒塞进我手里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拒绝,自己盯着啤酒瓶发呆了有十分钟后,起开了。
忘了说,戒酒这事儿跟戒烟一样,当你放下一段时日之后再捡起来的那一刻,是全宇宙万事万物中最爽的那一下子。
“多美好的 19 岁啊,在他吗啤酒瓶子里游泳!”我边喝边感叹道。
但当晚喝完啤酒的我从 livehouse 走出来后一脚踩空,膝盖旧伤直接复发,在宿舍躺了半个月才痊愈。
……还是不能乱发毒誓。

戒酒之旅的开始:群体戒酒

被那次那次因果报应吓到以后,我才开始了真真正正的戒酒之旅。
使用的方法也就是单纯的没有方法,就是纯不喝。没想到坚持了半年之久,在这期间的酒局上只要我出现,就以饮料代酒。最邪乎的一次我从晚上八点在桌上坐到了后半夜,喝掉了八瓶大窑嘉宾。(糖量超标)
不过在破戒之前,我的气色和综合状态确实有了显著提升。
导员看了都说好
等到第二年夏天来到,随着气温升高,夜晚的街边烧烤摊琳琅满目,每每路过夜市我肯定跟着香味儿就坐下了。可能也是天气热的原因,头脑发昏发胀,艰难挺过了三次在夜市上滴酒不沾之后,我还是忍不住再次缴械。
就像我刚才说的,当你放下一段时日之后再捡起来的那一刻,是全宇宙万事万物中最爽的那一下子。
我这回拿起酒瓶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仔细观察过,瘾君子的住所一般都无比杂乱,从《猜火车》到《纸飞机》,东西方青年在这一个点上达成了一致。
《猜火车》
《纸飞机》
而我自从这次破戒之后便开始每天喝酒。屋里跟他们也大差不差,宿舍一米二乘两米的小床上空酒瓶随处可见,我就枕着它们入眠。不是我非要喝,而是我不喝的情况下会出现一些特殊反应:心慌,情绪低落,头疼。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就去喝了。
时至今日尽管我已经能够控制酒精的摄入,但是每当头疼欲裂的时候我还是会下意识的去找酒,更何况那段时间,所有身体上的痛苦都会成为想要喝酒的借口。
上课时别人的保温杯里装着热水,我也带保温杯,但我装的是冰啤酒(有时候也放牛二,但是味道太大了)
另外加上那两年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的 lockdown,低落的心情成了不愿放下酒瓶的最佳理由。我时而在地板上醒来,时而抱着马桶入眠,还有更多次是在宿醉醒来之后根本不清楚自己是睡在谁的家里。
但是在经历过两次被呕吐物呛醒的 bad trip 之后,我决定再次戒酒。毕竟我怕死。
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要扔掉酒瓶,同时我也清楚单凭借自己的能力估计很难完成这件事。恰好那段时间里我看到了好多关于AA戒酒互助会的文章,于是也试着寻找这类组织。
各位酒瘾患者可以试试,我当时没联系到,公众号好像好多年没更新了
但是很可惜我没找到,不过随机添加了几个戒酒群,到现在我还感觉戒酒群是件大不靠谱的东西。
我那段时间可能加了有仨戒酒群,其中一个是线下的,大伙都是互相认识的人。经历了这个群以后我明白了:在戒酒这件事上,永远永远不要和你的酒友一起协助进行。
因为大家建群的一周后,这个群就很理所应当地变成了约酒群。
剩下的俩群基本上都是大家伙在线上忏悔和交流戒酒,不过隔三差五有人崩溃,在群里大喊“我不戒了!”,然后开始发疯。
另外还有一点,如果每个人都是在群里努力打卡,纪录自己戒酒多少天,但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每天的打卡纪录都是第一天。
所以我只好摒弃这种戒法,开始寻找一些非正规医疗救助。

后来我开始神学戒酒

我家有一位长辈从来滴酒不沾。小时候听我妈讲,是因为他有一次喝大了之后好几天下不来床,完完全全的半昏迷状态,恰好有一天,一位喇嘛路过院子,我家老人急忙招呼他进来给那位喝大的长辈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喇嘛进屋后反复观察病患,随手从袍子里拿出一粒大药丸放在桌上,在嘱咐道“吃完这药之后就再也不喝酒了”以后便走了。
戒酒的我问我妈能否找到那位喇嘛时,我妈摇摇头说这位师父几十年前就已经是个老头了,现在估计是没了。
所以有段时间我一碰到僧人,就会下意识地询问我该如何戒酒,但收到的回复基本上都是狐疑地说道:“你别问我,问你自己。”
索性放弃。再后来就是在网上查阅一些偏方,比如把自己的头皮屑洒进酒里然后喝下去,就会感到恶心,不愿意再喝酒。我试了,没用,可能是我没感觉恶心。
甚至我把目光再次转向于我们内蒙的神医纳贡老师,手机下载阿吉泰 app 后每天听课戒酒,一到后半夜喝得更凶了。
都听课哦,听课包治百病

戒酒的奥义是别老想着戒酒

我的戒酒之旅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似乎也不再执着于戒酒,也可能就是因为我本身把戒酒这件事看得太“戒酒”了,所以导致始终没有成功。
在与酒精妥协之后,我坦然接受了酒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于是上半年在胳膊上扎了一啤酒罐,跟我的中南海烟盒紧挨着。
第一次手针经历,感觉还不错,海拉尔啤酒是我老家的啤酒,它能代表我是从哪来的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彻底放弃。不过现在每当朋友们发来喝酒邀请时,我也开始拒绝了,因为“喝酒“这件事在来来回回的戒酒折腾下已变得不再像之前那么有趣,心中的罪恶感早就把快乐压制了下去。
在目前的这段日子里,我时常会忘了喝酒这件事。因为马上要临近毕业,加上又给自己找了好几份不用坐班的工作干着,忙活忙活就忘了瘾。
也挺好,只不过当我看到酒时还会毫不犹豫地咽下去,包括在演出之前我也会习惯性地接上一大杯朝日放在 DJ 台旁边,这样心里才踏实一些。
但是绝不能喝得烂醉,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喝得烂醉没法工作。
可能戒酒的最佳方法就是:去踏踏实实当一个有劳动能力的社会人。
但未来可能当社会人当累了以后,又转回头借酒消愁了。
谁知道呢。
//作者:吃不动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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