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我这几天刚知道一个冷知识,当法医的,大多有个经验丰富的鼻子。
天才的法医作者林红桶告诉我,师爷教给她的第一课,就是用鼻子去嗅死亡现场的味道。太甜了,死者可能大量吸食过麻古(一种毒品);
有机磷味道很特殊,像有人吃大蒜不刷牙,那意味着死者是被毒害的。
她跟我列举了很多种味道,有一种特殊的血腥味,她怎么也忘不掉。
不同于工作,那股味道,是她自己在“濒死”时闻到的。
两个月前,她被确诊胃癌,目前仍在接受治疗。
在这次胃癌之前,林红桶不仅是一位法医,也是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经常问自己,活着是否还有意义。
而在这段时间,她亲历了生死一线,亲眼目睹了一个活着的好人如何死去。
她把这段“抗癌经历”完整记录了下来,她感觉经历了这些之后:“开始在乎自己能不能好好活着了。”
她希望这样的记录也能帮助到相同困境的朋友。那些长期失落的,漠然的,甚至想过轻生的朋友们。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对于是否刊发这些文字,我和林红桶一开始都抱着非常审慎的态度。
我们了解大家对生死话题的关注,同时也清楚讨论它的风险——
“劝人别死”这件事,一旦表述不清,很容易引起阅读者更多的负面情绪,或是逆反心理。
但看过林红桶的文字后,我还是决定让更多人看一看。
因为这是一个抑郁症女孩在亲历生死考验后,重新找到“活”的意义,并因此给出的善意提醒:
“能健康活着很幸运,别辜负好运气,也别伤害自己。”
以下是林红桶的自述。
胃癌第一次在我身上发起警告,是在两年前,像笑话一样。
当时我冬天深夜出现场,到地方先看见的不是尸体,而是大铁锅上冒的热气。
家属捕捉到我的眼神,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这是炖出来招待亲戚的猪肘子。
我特别希望家属能让我吃一口,太饿了,疯狂分泌胃酸。然后胃部一阵刺痛,我坐在了地上。
之后我又出现过两次呕血,都是简单开一些保护粘膜的药就结束。
直到单位体检,医生告诉我,怀疑胃部有溃疡,并且癌胚抗原指标也是升高的,他建议我做一次胃镜活检,结果和影像提示的一致。
直白说就是,我,林红桶,97年出生,今年26岁,已经确诊胃癌。
医生在偷看我表情。我却很麻木地想,终于不用在每次饭后恶心和胃痛时,猜是啥原因了。也挺好。
我算是非常幸运的那部分病人。因为发现得很早,肿瘤还没扩散到胃外,且没有家族遗传史。
为了防止家人担心,和被迫转入内勤,我只告诉了同单位的法医师父。
接下来就是联系医生,排期手术。幸运中的幸运是,病变范围不大,可以微创手术。
手术过程进行得非常顺利,我还听医生和助手们开着玩笑,大家看起来都很轻松,包括我自己。
第二天医生拔下我身上的很多管子,也拉开了隔着两张床的帘子。我才发现原来隔壁床上是有人的。
隔壁床上的阿姨带着东北风格的友善,她先和我打了招呼,然后在口袋里掏了两下,伸出手时语气里带了点失望:“姨以为是自己外套呢,外套里有话梅糖,不让吃饭可‘老遭罪’了。”
她还说,她偷偷在病房里藏了很多小零食,只等着观察期结束,就分给我。
后来我被吵醒时,对面又拉上了帘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帘子对面的干呕声和滴滴的仪器声。
帘子再拉开,对面的阿姨不在了。
我想问护士发生了什么,却没问出口。空气中的消毒液味道混着血腥味。
出于职业敏感,我猜到了结局。
那个要给我话梅糖的阿姨死了。
我大学学医,之后做了法医,学医的同学问我当法医的体验,我的回答是:“你们是从死神手里抢人,而我应该是和死神谈判吧。”
做了三年法医,我一直在和“它”谈判,我对死亡习以为常。
但阿姨的离开,却突然让我第一次感觉到,生死的转换就是一瞬间。“它”根本不搭理你。
曾经我能直面惨烈的现场,也能安慰哭泣的家属。但那一天我失眠了。
我看着隔壁的空床,第一反应是死神刚刚就来过这里,它带走了和我共处一室的人,并且在经过一番思考后暂时留下了我。
我整夜辗转反侧,想着如果没能下手术台,最担心发生的是什么。
有两个不分先后排序的答案。第一是怎么和父母解释没有通知他们,第二就是手机里浏览器和聊天的记录,以及谁来继承我的一千张表情包。
我的一千张表情包们
我费了很大力气也没想出合适的答案,只想到收尸人必须是师父。
我过去想不开的时候,经常和师父说,“如果我落到你手里,简单尸表差不多就够了,如果解剖,我会坐起来的哦!”
师父白了我一眼没接话。
现在他应该可以放心了,因为经历了这场手术,我对继续活下去这件事有了信心。
我想明白了,死是一个念头的事,但让人想活下去,却是要好多好多的瞬间来支撑的。我在这场手术里,发现了好多瞬间,我愿意为了这些瞬间活下去。
出院后我去了一趟北京,把这段经历讲给陈拙。
陈拙问我,如果当初死神决定带走我呢?
我想了想回答他,“来都来了,就让它过来聊聊天。”
作为一个法医,我至今已经从业3年,解剖过跳楼的妈妈,还有吃下人脑的青年。
我也鉴定过了一位最亲密的法医同事的死亡。
我想,如果死神真的站在我面前,我想问问他,这三年我在业界的评分怎么样?不会有冤假错案吧?
如果有的话,让我见见他们,和他们聊聊天,让他们有机会说出自己的经历。我还有笔,我还能写。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要求它再给我多一点时间,至少让我再记录这几个人,是他们在我临终这段时间,意识到了一些自我珍重的瞬间。
他们分别是:
第一位,助理护士,我注射前才来得及告诉她,自己麻醉乳化剂过敏时,她没有责怪我,而是很快的跑出去和麻醉讲。
这不是一个医学生该犯的错误,但是我发现,原来可以有人更关心的不是错误,而是我。
第二位,是我的主刀麻醉与器械护士,在我麻醉劲儿过后,他们笑着说:“醒啦咱们回去继续睡。”
有医学常识的人,知道这就是手术成功的讯号。我感受到了,活下去,活下去就总有好消息。
第三位,我叫不出名字的那位护士。在我身边有人死去时,大家都在抢救,场面慌乱。
她掀开我的帘子,我问旁边怎么了,她没说话,拉着我的手,点开手机短视频开启静音,让我别怕,让我转移注意力。
原来不只是我回去安慰那些因为死亡而惊惧的人,有天,我也会被这样安慰。这个世界挺好的。
对了,还有旁边那位叫王琳的阿姨,下辈子你要健康活着,我还来吃你的话梅糖。
死神没有带走我,但我从他的黑袍子下溜过时,抓住了这些陌生人给予的,让我相信生命有价值的瞬间。
出院至今,我已经很久没有用手术刀划自己胳膊了,上一次自我伤害还是春天的事。
说实话,治疗的过程挺痛苦。每天要打4个小时的吊瓶,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周围五百米,病房周边一直有人去世。但这次治疗过程中,我也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次情绪崩溃。
那是我吃下化疗药物的第一个晚上。医生很贴心地把药液注射到小面包里,挤上炼乳骗我吃下去。
在我的医学经验里,化疗药物除了看不见的器官损伤,还有完全可见的脱发和发胖。
那天我在网上回答了一个帖子:如何用一句话写出遗憾。
我说不想化疗,我还没漂亮够呢。
既然逃不开,就只能做一个在关键时刻出场的女英雄了。
下一期化疗,我安排在了月末。
我去年冬天堆了一个小熊雪人,希望今年也能等到一场大雪。
我去年堆的小熊雪
人的脑海里总会在某一刻出现“活不下去”的念头。
我不会简单地劝人不要自杀,毕竟我自己就在“想去死”的情绪里,待了很多年。
最近没有更新,我把那位去世的,最亲密的同事的遗物翻了出来。
他是我的二师父,是一位传奇的,善良的,救过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的法医。他自杀前曾经交给我一个本子,上面记录了他抗抑郁的方法。
这个本子曾在我陷入情绪低谷时,救过我一次。
我在本子上看到一页带着笔痕的纸,用铅笔描下来之后是一段话,大致的意思是:
“在接触死亡时,我愿意相信,那些选择自杀的死者,感受的是“终于休息了”的轻松与平静。
但我尽量去笑着接触着更多人,去让自己、也让他们相信,还值得继续活下去。”
如果二师父最低谷的时候,也能像我一样,接触到更多“笑”着对他的人,或者给他力量的”瞬间”,是否结局会不一样?
这张纸让我决定写下这段和癌症共处的经历。
我结合了一些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文章,整理了一些“更好得活下去”的方法,附在文末。
上周,我的前辈廖小刀刊发了一篇故事,在留言区里,有个读者留言说想离开这个世界,她问是否存在不着痕迹离开世界的方法。
当时天才的读者们,是这么回答她的。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原来人活下去的理由,可以是他人给予的瞬间和力量。
我写下这段经历,也只是希望告诉那些正陷入迷茫的朋友们,即便你是陌生人——
活下去。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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