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曾说:“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数百年前的古典音乐以不同的方式浸润着当代的音乐家、艺术创作者。他们从古典音乐中汲取不尽的灵感,再以各自的表达方式、当下的创意元素,传递来自音乐的启示。北京国际音乐节是音乐的盛会,在音乐节举办期间,我们邀请三位女性音乐家、艺术创作者——钢琴家孙佳依,作曲家、独立唱作人、跨界音乐人王斐南,北京国际音乐节艺术总监、跨界导演邹爽,分享音乐给予她们的力量,以及她们的艺术态度和展望。
(左)邹爽
灰色西装、裸色衬衫、黑色亮片半身裙 
均为BRUNELLO CUCINELLI
黑色耳夹 FERRAGAMO
黑色TOY高跟鞋 LOEWE
 (中)孙佳依
裸色丝质连衣裙 LORO PIANA
纯银镶嵌黑曜石星系耳坠 OLIO E ACETO
烧银色珐琅竹节压襟 YANXUE x M ESSENTIAL
白色尖头高跟鞋 GIANVITO ROSSI 
(右)王斐南
白色马甲、长裤 均为FENDI
米黄色尖头高跟鞋 GIVENCHY

孙佳依 中国钢琴家。毕业于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柏林音乐学院。14岁获得第四届肖邦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第一名,是第一个获得该项比赛冠军的中国人。15岁被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以全额奖学金录取,是当年唯一一个考入该校的中国学生。2010年,在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学习的她,受著名作曲家、指挥家谭盾先生邀请,于上海世界博览会期间,在谭盾的音乐作品《武侠三部曲》的全球首演中担任钢琴独奏。作为钢琴演奏家,她合作过的音乐家包括夏尔·迪图瓦、丹尼尔·霍普、谭盾、余隆、吕思清、张昊辰等,合作过的乐团包括圣彼得堡交响乐团、圣地亚哥交响乐团、纽约大都会交响乐团、新加坡节日管弦乐团、莱比锡广播交响乐团、阿德莱德交响乐团、挪威特隆赫姆交响乐团、莫斯科青年交响乐团、中国国家交响乐团、中国爱乐乐团、上海交响乐团、上海爱乐乐团、广州交响乐团、杭州爱乐乐团、深圳交响乐团等。
连衣裙 JIL SANDER
钻饰耳挂 YUESPHERE
自2010年谭盾的音乐作品《武侠三部曲》在上海世界博览会期间全球首演以来,担纲钢琴独奏的青年钢琴演奏家孙佳依已经不知不觉与这部作品相携走过13载。每次穿着“战袍”——一袭白裙,打着赤脚亮相舞台,与作品充分互文的侠女形象,让她成为这场极具东方色彩的音乐演出中的一道风景。
历经上百场音乐会的打磨,不断精进、嬗变,《武侠三部曲》在2023年第二十五届、第二十六届北京国际音乐节迎来“奢华版”,谭盾为电影《英雄》《卧虎藏龙》《夜宴》所创作的电影音乐,以协奏曲的形式与电影画面同步呈现。整场演出脱离以往常规室内音乐会的形式,变成了一个更加沉浸式的音像剧目。
2023年10月6日晚,保利剧院。演出正式开始前,谭盾跨上指挥台,面向现场观众,将创作心路娓娓道来。他不只是把为电影《英雄》《卧虎藏龙》《夜宴》创作的配乐串联、再创作成交响音乐会作品,受19世纪德国著名作曲家、音乐大师理查德·瓦格纳“音乐戏剧”创作理念的启发,谭盾用一连串音符延展出更多故事情节:这三部电影里的三位女主角飞雪、玉娇龙、婉儿出于不同的原因,最终失去了自己的爱情和生命,我们在感慨叹息之余,为什么不能让她们回到人间再活一次、再爱一回呢?谭盾为此在2013年创作出《武侠三部曲》的终曲《复活》,试图弥补三位女性在电影中留下的遗憾。当晚演出以水声为引子,序章《水的审判》以透明水盆中的水为发声媒介,水之意象带着一种生命的驱动力发出诘问:“你们为何死去?又为何依然寻求重生与爱情?”
钢琴在《武侠三部曲》里是电影《夜宴》中婉儿的形象化身,13年来,这一角色在孙佳依心里扎根并成熟,渐渐长出新的样貌。“2010年全球首演时,我才20岁。当时为了了解这部作品,我看了很多遍电影去理解和想象人物,更多的是根据郎朗在《夜宴》这部电影的原声音乐里的演奏探索如何表达武侠。钢琴的演奏有很多想法需要权衡,尤其是作曲家和演奏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跨时空联系。我希望尽量缩小作曲家作曲时的构想和演奏者二次创作所最终呈现的效果之间的距离。演奏《武侠三部曲》期间,我在跟谭盾老师面对面交流时,能更直接地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比如之前他特别改动了一些曲谱,我当时觉得很怪,有一段华彩(音乐术语,一般指在协奏曲乐章中插入的一段主奏乐器独奏段落),左手弹得很挣扎,右手弹得特柔情,拧巴和抒情交织在一起。我就去问他这个地方这样弹对不对,他说这就是电影中人物的矛盾心理,忠孝不能两全。我瞬间就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改动了。”
黑色丝绒连体裤 GIORGIO ARMANI
电镀黑色竹节耳饰 YANXUE x M ESSENTIAL
除了加深对音乐本身的理解,孙佳依需要权衡的还有穿什么样的服装、做什么样的造型,才能在《武侠三部曲》这种跨界的表演形式里更好地表达作品。引用电影《夜宴》里皇后加封大典上婉儿的一袭拖地红裙造型,孙佳依尝试过穿红裙、插发钗,但都不得法。有一次,她偶然尝试穿着白裙、赤脚上台,才越来越接近她心中形神兼备的侠女形象。“比之于象征权利、欲望的红色,白色更贴近婉儿少女时经历宫廷那些复杂事情之前的状态。以前我在舞台上通常的造型都很华丽、古典,但现在一袭白裙,打着赤脚,头发随意地散下来,我感觉很舒服,走出来也很自在洒脱。我越来越倾向于演出时无论是服装还是造型都更偏向简单舒适,只有在自然舒服的状态下,我才能更真实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也才能展现出最好的演奏状态。”孙佳依的性格里是有点儿侠女气质的,她的赤脚演奏更是给人一种在江湖中的感觉。
孙佳依在热爱音乐的家庭中浸润长大,“虽然我的家人中没有专业做音乐的,但是他们都很爱音乐。我还没出生,家里就有钢琴,因为爷爷喜欢弹钢琴,父亲喜欢唱歌、弹吉他,他们都是业余的音乐爱好者”。她从小就读于中央音乐学院附小钢琴专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之后,她在号称“独奏家的摇篮”的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德国柏林音乐学院相继完成本科与硕士学业。孙佳依的大学求学经历融合了美式教育体系里最大限度地释放自我、张扬个性和德式教育体系里相对传统严谨、理性而注重逻辑的鲜明特色,形塑成自己恰到好处的演奏风格,放得开,也收得住。“我觉得我的求学过程是比较幸运的。在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充分发挥自己的个性后,德国的柏林音乐学院又给我一个‘框’,尤其是在演奏古典时期的作品时,这个‘框’是非常重要的。我当时去德国学习的理由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想在贝多芬曾经生活的土地上,呼吸一下他呼吸过的空气,好像这样我就能得到来自他的音乐灵感的助力一样。”她笑着说。
最近,孙佳依携手四川交响乐团,共同演奏了法国印象主义代表作曲家拉威尔的《G大调钢琴协奏曲》。继录制发行《孙佳依对话萨蒂·最美钢琴》和《圣-桑钢琴三重奏全集》两张法国作曲家的作品专辑后,孙佳依遁入拉威尔朦胧美的音乐世界。当置身于法国浪漫派、印象派和反印象派的音乐“纷争”之中时,她宛若穿越回黄金时代的巴黎一般:“我近几年不断地演奏法国作曲家的作品,其实是希望能够对他们不同时期的文化了解得更加完整,使我对法国音乐的认知可以形成一个体系。未来我还想演奏更多法国作曲家的作品,找机会做成一个系列的演奏。”出专辑和在音乐现场演出,对孙佳依来说都具有魔力。“现场音乐会更像是烟花,绽放完后就没了,绽放的那一瞬间即永恒。每一次现场音乐会,无论是演奏者还是观众,其感受都是不可复制的。而录专辑呢,通过与录音师和制作人的共同工作,是能留下一些经典作品的,也可以记录下自己不同阶段的不同状态和感受。”
孙佳依淡然、坚定,带着侠肝义胆,在音乐这条路上一往无前,“音乐对于我来讲,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追求,并且它没有终点”。作为钢琴演奏家,孙佳依希望让更多人可以近距离感受古典音乐,“听古典音乐其实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跟喝茶、品酒一样,没有人一开始就了解,多听多感受,不要觉得古典音乐离自己很遥远”。她在写字楼、商场里都演奏过,不管现场观众有多少,她演奏的状态都不会变,“有很多观众也好,有一个观众也好,或者是没有观众也好,我对待音乐的态度不会因为外部因素而改变”。
黑色丝绒大衣、连体裤 均为GIORGIO ARMANI
M.C.如果用钢琴跟其他乐器跨界演奏,你想用钢琴跟哪些乐器合作?
我还挺想跟中国的一些民族乐器碰撞一下的,对于跨界这件事,要看怎么样能跨得好。在我演奏《武侠三部曲》的时候,有一段《越人歌》是钢琴和古琴的对话,我觉得特别好听,钢琴跟古琴的跨界合作应该是挺有意思的。对我而言,对于很多没合作过的乐器,我还是蛮期待能有机会尝试一下的,就像谈恋爱一样,你不谈,永远不知道那个化学反应是什么样的。
M.C.“创新”在古典音乐行业常常会被提及,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我有时候会突发奇想,比如未来钢琴的尺寸会不会改变。现在的音乐厅越做越大,但是像我们在音乐会上常用的施坦威钢琴尺寸从1876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还是九尺的(通指大型三角钢琴,钢琴长度为274厘米)。以前在容纳六七百人的音乐厅里面演奏,但是现在很多音乐厅可以容纳两三千人,像英国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能容纳5000多人,但钢琴还是九尺的。不知道未来钢琴是否会随着音乐厅的变化有一次改革。
M.C.在这么多年的钢琴演奏中,你始终不变的核心是什么?
我始终不变的核心就是对音乐的真诚,希望能够在演奏中一直忠于内心,然后能够做一个真诚的人。
M.C.你对“侠”的含义的理解,有过哪些变化吗?你现在怎么理解“侠”的含义?你性格中有哪些“侠”的特质?
我对“侠”的理解有两种。以前对“侠”的印象更多是来自武侠小说,它代表一种以义为先、以正义为重的精神。侠者是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为使命,保护弱小、维护公正、不畏强权、不惧危险、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只为维护正义的人。现在我觉得“侠”还象征着一种自由自在的精神。侠者不受世俗的束缚、不受规矩的限制、不受压力的干扰,自由自在地生活,追求自己的理想。我觉得这两种“侠”的精神在我的性格中都挺明显的。
M.C.最近带给你力量或启发的音乐作品是哪个?
最近我又听了很多勃拉姆斯的作品,尤其他的两部钢琴协奏曲。我个人非常喜欢钢琴家克里斯蒂安·齐默尔曼(Krystian Zimerman)跟指挥家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合作的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版本。处于浪漫主义中期的勃拉姆斯、坚守古典主义的勃拉姆斯,每次听他的作品,我都能感受到他在岁月洪流中保持的那份自信、坚定,都会被他的那种坚守初心的力量感动。
王斐南 作曲家、独立唱作人、跨界音乐人。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本科,获美国耶鲁大学音乐学院硕士及艺术家学位。从林肯中心、柏林爱乐厅、国家大剧院,到各类实验小剧场和LiveHouse,她跨越先锋古典、独立流行和电子摇滚的作品上演于各类舞台。受北京国际音乐节委约创作和出演多媒体沉浸式歌剧,在上海夏季音乐节(MISA)举办个人作品专场,与中国爱乐乐团、上海交响乐团、上海爱乐乐团等交响乐团合作。她的先锋古典作品曾获国家艺术基金支持,获中国音乐金钟奖、文华奖等奖项。担任大型舞剧、展馆、时装秀、各类影像和剧场艺术的音乐总监和主创。参与创办的纽约跨界乐团 Invisible Anatomy(隐形解剖学)被《村声》杂志评价为“超世脱俗,神秘离奇”。她的流行音乐作品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由本人独揽音乐制作、词曲创作、编曲创作及演唱。
刺绣连衣裙 LOUIS VUITTON
兔毫棕色珐琅兰花项圈 YANXUE x M ESSENTIAL
银质手镯 YUESPHERE
黑色长靴 GIANVITO ROSSI
在青年作曲家王斐南所描绘的古典音乐世界里,有剧本杀、行为艺术、自行车、垃圾桶、电子仪器、《三体》……乍听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深入细想,这却是十足的她。王斐南的作品的魅力在于既蕴含古典乐的诗意与幻境,又充满俏皮的市井气息,让人感觉仿佛随她漫步在老街旧巷,一起爬梳沧桑记忆一样。
情系于老物件,王斐南受上海交响乐团委约,写下了自行车交响诗《时间之轮》,灵感来自不同年代的自行车。2022年9月4日,在上海交响乐团2022-2023音乐季第二场开幕音乐会上,这部作品迎来全球首演。在舞台之上,只见两位打击乐演奏家一边手摇脚蹬、灵活摆弄着两辆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边忙不迭地使用橡胶气铃、金属摇铃、口哨、小榔头、架子鼓等,辅以交响乐团和台下观众浩荡的手摇车铃的协奏,层叠铺陈开一段城市音景,我们也可以把它理解为对过往某一特定情境的听觉记忆的再现。“其实自行车发出的种种声音跟打击乐组里乐器的音色很接近,比如车铃就挺像三角铁的,那些生活里的‘破铜烂铁’的声音有点儿像电子乐里beats(不带人声的伴奏,通常由鼓点和循环轨道组成)的音色。当代社会已处于后现代时期,这个时期的音乐和艺术就是要跟我们的日常生活结合在一起。”王斐南仔细地讲解着。中国是名副其实的自行车大国,20世纪80年代,“二八大杠”是家庭富裕的象征;20世纪90年代,山地车、变速车成为消费主流;而当下,共享单车和折叠自行车改变了人们的出行方式和生活方式。“经历了时代的变迁,自行车演变成一种文化符号,负载着几代人的集体回忆,我觉得大家都会很有共鸣。”她坦言自己在创作上更看重情感连接、互动体验。
今夏携新作——《三体》主题幻想曲登陆2023年上海夏季音乐节开幕音乐会,王斐南采撷电视剧版《三体》原声专辑中《时间的尽头》《未知的那一天》两首歌曲的动机,重新创作了由《乱纪元之季》和《农场主之祭》两个乐章组成的交响曲。她还特别指出,《农场主之祭》跟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经典作《春之祭》有关,引用了后者具有革命意义的复杂多变、不规则的节奏型,透着科幻又向光明的底色。
在今年的北京国际音乐节上,王斐南以“自然”为主题,创作了新作《量子海洋馆》。她以当代作曲的手法,把中国音乐中对鸟鸣的描写化为灵感,直面全球海洋面临的环境污染、海洋生物多样性保护问题。她在创作中把钢琴、打击乐、竖琴等乐器抽象化为海水、海洋生物的意象,让人们更身临其境般地感受海洋的变化,感受不同量子之间的交织、纠缠所联动出的微妙幻影。
在创作上,王斐南是直觉型创作者。不论是科幻、量子力学、海洋生物,还是历史、泛文化、心理学等不同的话题,都可能成为她信手拈来的创作元素。友人曾调侃笑称王斐南是音乐世界里的“海王”,什么音乐风格她都愿意尝试。她常常研究明白了某种风格的创作模式,就会“失去新鲜感”,继续“征服”另一种音乐风格,等琢磨透了,再去研究下一个,如此继续。“我是音乐里的‘无限玩家’,对不同音乐风格没有‘种族歧视’,在不同创作阶段尝试不同风格,如同在人生的‘模拟游戏’中不断‘升级打怪’,体验不同角色带来的挑战。”
黑色西装、棋盘格衬衫裙 均为VALENTINO
领带 VALENTINO GARAVANI
黑色尖头靴 R13
黑色礼帽 CELINE BY HEDI SLIMANE
成长于由音乐理论家和女高音歌唱家组成的家庭,王斐南在娘胎里就被母亲灌输了大量歌剧音乐。她四岁半走上学琴之路,儿时便展现出超常的音乐天赋,并熟知西方音乐史上的各类古典名曲。被迫静坐于钢琴前练琴又偏偏生性自由,这样的内心矛盾状态成为少年王斐南常有的心境。或许正是因为拒绝了顺从于父母的建议,最终没有报考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钢琴系,王斐南才有机会浸润在普通中学多样化的养分里,并爱上摇滚乐。“到考大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志向还是从事音乐。我喜欢创作,自认为也适合搞创作,因为从小就具有那种发散思维。让我坐那儿练琴,我一会儿就开始即兴自弹自唱了。”
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毕业后,2008年,王斐南到美国耶鲁大学继续深造,攻读本专业的硕士学位。其间,她越来越认识到古典音乐在情感表达上受限、在社会生活中被孤立的困境,对古典音乐的不满足,让她起心动念开始尝试跨界破圈之道。她的冲撞没有锋芒,甚至是温柔的,她把喜欢的一切风格杂糅在一起,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做自己,在作曲家、独立唱作人两种身份之间切换。到美国的第一年,王斐南深感远离人群的孤独,于是她以异乡人的情绪入歌,写下柔情似水的《水边的武士》,歌词虽凛冽绝望,却自有一股柔中带刚的倔强。10年后,这首歌被她改编成古琴、大提琴和钢琴的室内乐三重奏版本,而其自带雾气的忧伤歌声侠气而写意、处处留白,也印证了她说的那句话:“音乐是人的骨子里流淌的东西,是关乎人性、情绪和情感的语言。”
正因为不甘于只做传统的、受各种限制的音乐,2014年,王斐南与耶鲁大学音乐学院的5名校友组成跨界乐团Invisible Anatomy(隐形解剖学),她担纲主唱。6个人以人声、大提琴、吉他、钢琴、打击乐等不同乐器引人入胜地混合了先锋古典、摇滚、爵士、电子乐和戏剧元素,精心打磨作为各自重要表达方式和创作力起源的表演的能力。王斐南视这段经历为自己音乐生涯的一个重要节点:“随着我们乐团积累了一些演出经验,不断地发展变化,风格也越来越往独立流行、另类流行的方向靠了。在那一时期,我也开始以solo(独唱)音乐人的方式入驻网易云音乐平台,发一些原创歌曲,包括2019年在纽约推出的首张英文专辑,这张专辑也是基于独立流行、另类电子的风格发展而来的。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以乐团的名义还是以个人的名义,我在那个阶段结识了音乐圈、诗人作家圈、画家圈、戏剧圈甚至科幻圈的许多朋友,那是一个真正的破圈行为的开始。”
王斐南发行了首张英文专辑A Place Called Home Is Not A Place(《叫家的地方不是一个地方》),把一个背井离乡的人对家的思念扛在肩上,构筑起一个另类流行、故障美学的超现实主义世界。她常把人声藏匿于钢琴、吉他、合成器交替的声音世界的背后,这张专辑亦解构了互联网时代人与智能机器的关系隐喻。2018年,导演邹爽携一个成员来自北京、纽约、伦敦、阿姆斯特丹等世界各地的创作团队,共同打造出北京国际音乐节“新锐歌剧”单元自创建以来的第一部多媒体沉浸式原创歌剧作品《奥菲欧》,王斐南在作曲的同时,也在其中饰演了双重角色——新娘欧律狄刻和冥王布鲁托,以相对爵士的唱法演绎新娘、以类似于摇滚的方式演绎冥界的冥王。王斐南与假声男高音歌唱家李梅里、女中音歌唱家张亚洁碰撞出奇妙火花,践行着自己既是创作者又是表演者的艺术理念。
“你看我们乐团的音乐,包括《奥菲欧》,它们虽然是前卫先锋的,但都有一种神秘暗黑的气质。那代表了我的过去、我的上一个时期。现在我的风格变了,从《时间之轮》开始,我就冲破‘冥界’走向‘重生’了。我变光明了。有时我也会怀念从前的自己,但我更爱现在的自己。我爱每个时期的自己。”
黑色西装、棋盘格衬衫裙 均为VALENTINO
领带 VALENTINO GARAVANI
黑色尖头靴 R13
M.C.“创新”在古典音乐行业常常会被提及,你觉得究竟怎样才算创新?
我觉得,其实我只是做到不断地推翻上一个自己,但是我很难做到创作出一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东西。其实从音乐上来讲,我们都是借鉴来的,都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
M.C.最近,特别能带给你力量的音乐作品是哪个?为什么?
《奥本海默》的电影原声算一个,很多人觉得那个音乐跟电影不搭,但我觉得它表现了电影中人物内心的挣扎情绪,而不是看似平静的表象。那种后现代极简主义永动机式的电子音效很动人。
M.C.你觉得什么样的音乐是好的音乐?
我还是更倾向于这个音乐得让人产生共鸣,这样它才算好的音乐。音乐是听觉的艺术,它再先锋、再现代,也得起码让人听后能有一些情感上的连接、互动。演奏者演奏得不累,观众听了也舒服,用最简单的手法达到最好的效果,这才是真正好的作曲家应该办到的事。
M.C.你有什么创作习惯?
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直觉型创作者。我其实干什么都不是刻意的,不会先有一个目的,然后想应该通过哪些办法去达到这个目的,我是反过来的,属于go with the flow(顺其自然)。当下,可能我跟这个环境、周遭产生了一些能量反应,然后我觉得如果我想表达一个什么想法,我就会创作。其实我更像是一个艺术表达者,什么风格都可以尝试。我觉得创作应该是一个非常自然而然的、快乐的过程,如果你觉得创作很痛苦,那你可能就不适合干这个事。我跟很多同行聊过,有的人说作曲特别痛苦,我觉得作曲对我来讲是一种治愈。我觉得生活挺痛苦的,但是作曲和音乐演出是能让我逃离这种生活的繁琐、痛苦的方式,因为创作时我就自己和自己交流。平时作曲,可能前期打腹稿的时间会比较长,一旦坐下来开始写,我就会特别快。
邹爽 北京国际音乐节艺术总监、跨界导演。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经济管理系和伦敦电影学院导演专业,舞台导演作品有《逐》《奥菲欧》《自然颂歌》《美好的日子》《前任不敲门》《浪子的历程》《欢乐寡妇》等。2019年,邹爽入围有“歌剧界奥斯卡”之称的国际歌剧奖(The International Opera Awards)“新艺术家奖”提名,成为首位入围该奖的中国人。
黑色连衣裙、腰带、金色耳饰、戒指 均为DIOR
今年的北京国际音乐节是两届(第二十五届、第二十六届)合办,身为艺术总监的邹爽更为繁忙,重启了搁置已久的国际交流项目,并策划推出新项目。她在2018年从北京国际音乐节创始人、艺术委员会主席、前任艺术总监余隆先生的手中“接棒”成为新任艺术总监。邹爽一直尝试把新锐、青春、多元的艺术态度融入古典音乐的表现形式之中,在传统与创新、中与西之间寻求平衡。
2016年,在英国求学、工作17年的邹爽回国,受邀加入北京国际音乐节的工作团队,担任音乐节助理节目总监,她一手打造出备受瞩目的音乐节“新锐单元”。一系列的歌剧作品并不在制式性的歌剧院常规剧场上演,而是在汇聚了年轻人的三里屯太古里北区的红馆内上演。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经济管理系和伦敦电影学院导演专业的邹爽回国前,一直在英国从事与歌剧相关的导演工作,曾于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担任大型歌剧《蝴蝶夫人》的执行导演、复排导演。加入音乐节的工作团队后,邹爽从助理节目总监到艺术总监,承担的行政事务越来越多,但这并未妨碍她先后跨国执导创作出三部先锋的音乐剧场、原创歌剧作品——《逐》《奥菲欧》和《自然颂歌》。她和团队的点滴积累让“浸没式歌剧”不再只是被圈定在一个小范围内的概念。
邹爽不给创作限定太多框架,力求呈现自己心里最想表达的内容。《逐》是邹爽2016年执导的一部多媒体声乐剧场作品,她与著名低男中音歌唱家沈洋合作,根据舒伯特19世纪经典的声乐套曲《冬之旅》创作出多媒体视觉化的全新表达形式。在红馆的空间内,邹爽把声乐与街舞、钢琴、多媒体实时影像等元素融汇在一起,以电影的手法,将古典音乐的意境感多层次呈现。到2018年,邹爽继续探索“浸没式歌剧”的当下表达,推出原创歌剧作品《奥菲欧》。她致敬了由意大利著名作曲家克劳迪奥·蒙特威尔第所创作、于1607年首演的歌剧《奥菲欧》,它被推崇为世界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歌剧作品,取材自古希腊神话中奥菲欧与妻子欧律狄刻的故事,诗人、歌手奥菲欧的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伤后死去,奥菲欧决定去冥界将妻子重新带回人间。邹爽此作既致敬经典,又在故事情节上进行了当下中国社会语境和现代化解构。邹爽的《奥菲欧》没有照搬原著剧情,而是把奥菲欧去冥界寻找妻子的故事重置于21世纪的语境中,围绕一场发生在现代婚礼上的谋杀迷案展开。她将新娘欧律狄刻的人设改成一名网红,故事从有观众切身参与的婚礼现场突发枪击、欧律狄刻在狂欢中被刺杀开始,新娘在婚礼上遇害的事件又经一番渲染,引发了病毒式的网络传播……新郎奥菲欧捡起手枪,来到冥界祈求冥王饶了妻子,却发现地狱里所有等待救赎的生命都和自己死去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梦魇继续,绝处逢生的爱情被多维的网络空间混淆,原来一切命运轮回都掌握在疯狂自我迷恋的人间网络世界……戏中夹杂着对互联网传播视角下的人性和舆论生态的探讨。
2021年,邹爽将自己与比利时透明歌剧院合作打造的巴洛克音乐剧场作品《自然颂歌》带回中国演出,巧用黑色垃圾袋、绿植、冰箱等舞台道具和她根据音乐撰构的故事脚本,让当下的环保话题与巴洛克时期的经典声乐作品相结合,呈现亨德尔的《九首德语咏叹调》、维姆·亨德里克斯的《恬美的寂静》等多部作品。邹爽借《自然颂歌》,将气候变化、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等世界性母题抛出。今年,邹爽没有推出执导的作品,站在创作者的角度,她说自己需要的是沉淀,“下一步我想要表达的东西还在沉淀。我觉得作为一个导演,最重要的是诚实面对此时我到底要说什么,没有准备好,那就先不导,我属于这种。不过我一直在写剧本,创作是没有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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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全球线下演出行业从停摆得以走向复苏时,邹爽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兴奋:“三年过去了,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一波新人涌现出来了,而全球各地的艺术家、音乐家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都有了一个反思的过程,于是又涌现出很多新的、具有前瞻性的节目内容和策划,一切都有一种变化的势头,年轻人跃跃欲试。因此今年北京国际音乐节的舞台上涌现出从古典到爵士的‘80后’‘90后’‘00后’作曲家、指挥家和演奏家,每个人都流露出对于未来期许的心意。北京国际音乐节的意义是,不仅要给北京的观众带来美的享受、意识的启发,也要向世界的古典音乐界展示北京正在发生什么。” 作为北京国际音乐节艺术总监,邹爽希望音乐节能一直引领人们发现新鲜事物,让国内外的音乐家、艺术家在这个平台上保持创作的活力。
邹爽与音乐的结缘,与生俱来。邹爽出生于音乐之家,她的外公、父亲都是作曲家,小时候的她一方面爱音乐,另一方面受父母高标准的鞭策,很抵触音乐。“我从小是很惧怕作曲家的,觉得他们都有点儿‘神经质’。小时候我在家里练琴,只要弹错一个音,他们就会立马知道,纠错反应极端强烈。”直至走出家门,考上杨鸿年少年合唱团,融入新的音乐团体,她才真正找到音乐的兴趣点。从小随合唱团出国交流,早早见识了世界,邹爽自由无拘地自我探索着。“我从小就觉得自己得干点儿跟他们(家里人)不一样的,因为我特别想表达,也特别爱分析看过的东西。后来稍微长大了,我才知道导演这个职业可以去干这些事,至于做哪个领域的导演,那时候我也不知道。”
终于带着想要成为一名戏剧导演的满腔热情,邹爽16岁到英国读高中,选修戏剧表演、音乐、英国文学等课程。因为刚到英国,语言不熟练,她被戏剧课上艰深的但丁、莎士比亚论著难住了,报考大学时,并没有选择戏剧类学校。爱而不得,那就退而求其次,最后她考入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学习经济管理。无论是攻读管理专业还是落脚到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邹爽都感受到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如果我当初只学纯艺术的专业,没有学管理,后来我管理团队就会觉得自己不够在行。我们学校就在英国皇家歌剧院旁边,所以我基本上没课就跑到剧院去看戏。那种心态跟你学戏剧专业去看戏完全不一样,我可以很享受,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然后不知不觉就有了三年的积累。”本科毕业后,邹爽进入伦敦电影学院导演专业攻读硕士学位。在伦敦电影学院,邹爽一下就找到了自己。她从“一个数学成绩好的中国学生”的刻板印象中得以抽离,跟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聊电影、聊戏剧。“在伦敦电影学院,没人在乎数学成绩,大家在一起天天探讨艺术、交流世界观,真的很像20世纪60年代法国新浪潮时期的那种创作氛围,一下我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做政治经济相关工作的料,而是要做艺术创作。”邹爽从助理导演、执行导演做起,渐渐成长为独立导演、复排导演,后来开展独立创作,一步一步将伦敦电影学院的技术延伸到剧院舞台,最终成为一名融入英国舞台艺术的中国创作者。
旅英多年,中西的多元文化背景成为邹爽创作的视角灵感,也让她更坚信“中国文化的根太重要了”。2016年,当余隆先生邀请她回国加入北京国际音乐节的工作团队时,邹爽被余隆先生做艺术总监时时刻关注并鼓励年轻人的精神、远瞻性的眼光所感染,欣然前往。如今邹爽在北京国际音乐节已经7年,她希望自己做一个能保持个性的艺术总监,在前辈开拓的道路上继续前行,用音乐继续连接和启发更多的人,和音乐节共同成长。
黑白流苏大衣、耳饰、银色尖头高跟鞋 
均为BOTTEGA VENETA
M.C.你的事业上最重要的转折点是什么?
我觉得最重要的转折点是在英国的时候,师从著名歌剧导演大卫·弗里曼(David Freeman)。当时我们在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编排《蝴蝶夫人》,此部歌剧的制作有着十余年的复排历史,也是观看人数累计高达百万人的经典版本。我从助理导演做到了执行导演、复排导演。当时那个剧目是在非标准化的歌剧演出场地上演的,也被认为是历史上非传统歌剧院独立制作的经典剧目。在参与这部作品编排的过程中,我感受到它的成功不来自明星效应, 而是一种纯粹的多文化包容创作,里面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歌唱家,也有不少歌剧新人,特殊场地让每个演员和观众的观演关系不断发生微妙的变化,情感随之需要极其巧妙的连接。这部作品奠定了我的艺术视野——歌剧是给所有人的,艺术是给所有人的。
M.C.当下这个时代,你觉得在艺术创作上坚持不变的核心是什么?
我觉得坚持不变的就是艺术创作永远要真实,要特别真实地对待自己最想表达的东西。没有表达欲,那这段时间就不要表达。但有时候往往最真实的东西可能是最孤独的东西,要相信这个孤独的东西也是会有人跟你共情的,要敢于表达这个东西。
M.C.对创作者来说,好的创作状态是什么样的?
我想起我父亲的一个创作场景。他是作曲家,我小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是他总是拿着铅笔在桌子上谱曲,走过他身旁的时候,我们都要小心翼翼。有一天,他突然把手里的铅笔扔了,说我终于写完了。那一刻,他有一种非常释放的感觉,然后很开心地带着我去北京康乐宫游泳。可后来他突然跟我说,他的下一部作品要开始用电脑记谱了,用铅笔谱曲的时代过去了,仿佛又有点儿失落。小时候我不太懂,后来我想那是他比较艰难的一个时期。随着那部作品的完成,终于似乎要好起来了,而他对那支铅笔仿佛又有点儿留念,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好的创作状态可能就是永远和自己对话的过程,它需要有悲有喜,带着记忆的留白,伴随着生命一直往前走。
摄影/李银银
采访、撰文/惠智茹
策划/Vik
造型/Gin
化妆/Hauie-樊浩
发型/张耘豪ben
助理/伍铭慧
场地鸣谢/大华城市表演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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