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画像:47公里》海报,戴旭设计)
预告
草场地周末放映第10场→章梦奇《自画像:47公里》
“草场地周末放映”,2021草场地工作站开始的新动作,放映民间记忆计划创作影片。
今年继续,从放映民间记忆计划2022完成新片开始,并延续至今年及往年完成影片。时间是每周六晚8点,腾讯会议室线上放映,并有映后讨论,作者在场。
简言之,我们是创作耕种者,也是创作结果播撒者。始端独自出发,终端与你相遇。
放映讯息
自画像:47公里
作者:章梦奇
放映时间:9月2日(周六)晚8点
线上直播&映后谈:腾讯会议室(ID:4084685267)
映后谈主持:哈比
有关影片
自画像:47公里
作者:章梦奇
片长:77分钟
制作:2011
参展放映:
2011年:草场地“交叉”(北京)
2012:巴黎真实电影节、影子电影节(巴黎)、大连独立影展、尤伦斯艺术中心、第九屆北京獨立影像展(2012),
2013:印度德里女性电影节
2022:成都“一亩四方”放映马拉松、深圳聲色场所“她与她们的女性叙事”
2023:布宜诺斯艾利斯纪录片电影节
(影片截图:余先堂老人)
影片简介
继我的第一部纪录片《自画像和三个女人》之后,我的第二次“自画像”是在一个叫“47公里的村子描述的。这个被当地人叫做“47公里”的村子位于湖北随州47公里的地方,我父亲出生在那里,二十岁时他离开了,但他的父亲、我的爷爷还生活在那里。2010年夏天和2011年冬天,因为参与民间记忆计划,我选择返回这个和我现在的生活看起来没有什么关系的村子,我开始重新认识我的爷爷,也认识着那些经历过五十年前“饥饿灾难”的老人们和
这个一直让我惶惑困窘的村子。“47公里”对我意味着什么?它是一面镜子,我站在它面前看到自己。
(影片截图,章梦奇和爷爷)
作者简介
章梦奇,1987年出生,居住北京与湖北随州殷店钓鱼台村。2008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2009-2014年,草场地工作站驻站作者。2010年参与“民间记忆计划”。
章梦奇的“自画像”系列纪录片和剧场创作,围绕其家乡湖北省随州市殷店镇钓鱼台村——“47公里”为基点,在探寻历史与照亮现实之间持续长达十年的创作,并以一年一部影片形成独特的作品群。
影像作品:
《自画像和三个女人》(2010)《自画像:47公里》(2011)《自画像:47公里跳舞》(2012)《自画像:47公里做梦》(2013)《自画像:47公里搭桥》(2014)《自画像:47公里之死》(2015)《自画像:生于47公里》(2016)《自画像:47公里斯芬克斯》(2017)《自画像:47公里的窗》(2019)《自画像:47公里童话》(2020)自画像:47公里2020》(2023)
其“自画像”系列纪录片作品曾多次入选“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法国真实电影节”“瑞士尼永真实电影节”“蒙特利尔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伦敦开放城市电影节”等国际电影节;其中2010年创作的《自画像和三个女人》评选为“第八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纪录片十佳,2017年创作的《自画像:47公里斯芬克斯》获得“韩国DMZ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国际最佳纪录片‘白鹅奖’”2019年创作的《自画像:47公里童话》获得韩国釜山国际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西班牙获西班牙Punto de Vista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及“青年评审奖”。
剧场作品:
《自画像和母亲对话》(2009)《自画像和自我性教育》(2010)作品在瑞士CULTURESCAPES艺术节,法国青年舞蹈交流季,维也纳ImPuls Tanz舞蹈节,克罗地亚ZKM青年剧场等国际戏剧舞蹈节展演。章梦奇作为“民间记忆计划”的成员,也参与创作演出集体剧场作品《回忆·饥饿》、《回忆·墓碑》、《阅读饥饿》、《阅读父亲》等。
(章梦奇,湖北随州47公里,2020)
回到“47公里”——回村笔记摘抄
文:章梦奇 
回到47公里?
我已经忘记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是什么时候,或者根本就不记得了。也许那时候这条212省道还只是黄土路,偶尔车辆经过扬起一层黄灰,路上留下的痕迹更多是马车和布鞋。
212省道47公里路碑旁,一条拐进村子的路,灰白色,像是被阳光剥去一层皮。20108月,空气里全是蝉的声音。我按照我妈的嘱咐,让班车司机在47公里停车,我大伯已经等候在那里。回头看看车里冒着热气的人头,没有人注意有我在这里下车,也不会有人注意我大伯身后的那条小岔口。
大伯骑着摩托载我进村。我带着摄像机回到这里找老人讲他们50年前的“饥饿记忆
47公里和我
8月,炎热。我肩上的绿色背包里是未知的几天中所有换洗衣物。我不知道能坚持几天,凭着感觉把它们放进去,这些衣服和我一起准备着。我不能挑选太夺目的颜色,因为我不想在这些陌生的亲戚面前表现得过于耀眼;我不能挑选我最喜欢的衣服,在那里随时都会把它们弄脏;我不能挑选得太随意,毕竟我是城里来的;我还不能挑选得太夸张,我想他们可能容易接受我文静的一面。
挑来选去,我却忘记了要走的是村子里的泥土路。接下来的几天,我脚上的拖鞋证实了自己的能耐。我穿着它上坡下河,雨后的小路上一定留下了我的37码的鞋印。另外我当然还带着摄像机和三角架,我称之为我的武器。
这个村子里和我有最亲密关系的人就是我爷爷。爷爷在我的生活中随着父亲一起消失。每次有人问起爷爷,我只能简单回答“他住在湖北,奶奶已经不在。”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说,我对我爷爷一点也不好奇。这个夏天我回到我爷爷的村子,我对我爷爷有了好奇,我第一次问了他的名字、他的年龄和他过去的经历。
遇到余先堂老人
找老人采访他们的“饥饿记忆”是我回村的第一原因。2010年夏天草场地工作站开始“民间记忆计划”,我身为草场地一员也参与其中。我和草场地的关系是从2008年开始的,这里的年轻人很多,但是学舞蹈的只有我一人。在这里我开始了新的舞蹈方式和生活方式。在草场地工作站几乎人人都是手持摄像机的纪录片工作者。2005年上大学时我买过一个摄像机,用来拍摄课程资料,当时觉得这些资料有可能将来会成为我谋生的重要资本,但是把摄像机作为表达的工具是从2010年开始的。再后来用摄像机记载历史、采访老人,这是我当初买摄像机时根本没有想到的。
2010年夏天我带着摄像机就开始了第一次回村之路。在这里我遇见了一位83岁的老人,她的名字叫余先堂。第一次见到余先堂,是在村里一棵大树下,她正在乘凉。她是我当时采访回忆“饥饿”的老人之一。余先堂的脸是我采访的所有老人中印象最深的一张,看一眼就忘不了,她的脸像湖面上激起的涟漪被定格住。第一眼见她我和我的摄像机就被吸引住了。
听余先堂说话很费劲,她说很“土”的方言,我偶尔能听懂几个词。余先堂的声音跟着她的眉毛忽起忽落,她说:“你大伯把你引到我这个聋子这来有什么益处呢?”坐在她面前的我更像是个聋子。她的话我几乎没听明白,我是个丢失方言的人,也因为后来再琢磨她的故事,每每都发现自己单薄。坐在这个老人面前,就坐在一座大山面前。
余先堂和我的耳朵,一个出生在1926年,一个出生在1987年,好不容易刚接上信号就又断了。我和她的脸相距只有一米的距离,我能清楚看见她脖子上没洗干净的污垢,她能看见我被热得张开嘴的毛孔。她的脸树皮,好像所有受过的苦都刻在上面
采访余先堂是在杨厚新家。我在那里等余先堂,她迈着“三只脚”叮咛哐啷地跨过门槛,把其中一只“脚”——椅子,放在地上,屁股重重地砸了下去。等我反应过来想扶她时,她已经稳稳坐好盯着我的机器了。仔细打量眼前这位老人,她几乎是做好远途跋涉的准备了。一手杵拐杖,一手撑椅背。椅背上挂着一个药瓶,里面是白开水。脖子上挂着一顶大檐草帽,白色碎花背心,一只裤腿半掉在膝盖上,黑色手工老布鞋。她的形象就这样深深地刻在我心里。后来我才知道她走到杨厚新的家是不到20米距离,她走了20多分钟。
余先堂年轻的时候是一个乡村医生,她给我讲在1959年的时候她去给村里一个妇女接生的故事。那年正值饥饿时期,这个妇女没钱付给余接生费,就给了她一张粮票。余说:“那个时候2、3个月才发二两油,我要是要了这一节粮票不是杀人吗,你杀我一刀我也不得要你这一节油票啊!”后来余不但没要这张油票,还从自己身上掏了一块钱给这家人。这个妇女去世前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她的小儿子,也就是余接生的那个孩子。
在那种人人时刻都面临死亡的世界,余接生了一个新的生命,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没有问过她在59-61年期间接生过多少孩子,有多少是活下来的。一扇门里出了个新生命,一扇门里就有了个闭上眼的。而这一块钱绝不是随便就给了的。一个充满未来的生命出生在那样的死亡之世中,她能做什么呢?那种环境大人都无法活命,这个孩子生下来了,也恐怕是活不成,也许就是这一块钱一条命就保了下来。
余先堂说的故事全是碎片,只能一片片拾起。她会说着说着,突然想起另一个小故事,我听着听着就糊涂了。我采访过程中有三次感觉她要说完了,没什么可说的了,但马上她又会说出一段新的小故事。想起这段是当时在旁边听我们采访的一个人插话,她说当时是一个人一天二两米。余仙堂突然叫起来“咿哟!二两米,你说得怪实在。二两米?”她有意把“二两米”三个字提高八度,好像生怕我听不见。接着她说“那个时候一个人只是二两谷!”是谷子不是米,她要强调的是这个,我当时没什么反应,就觉得这个老太太怎么突然变声了,挺逗!现在再回想起来才更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对待历史余仙堂非常有原则,不能错的就是不能错。顿时觉得我的脑子不比余仙堂清醒到哪去。
第二次再看到余仙堂是四天后我离开村子的时候。我坐在大伯车上,路过之前她乘凉的那个大树,她没坐在树下,正蹲在旁边的草堆里捡东西。车没有停下来,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也回头看了我一眼,从她眼睛里看得出她还记得我,这离我采访她已经过去了3天。车呼啸而过,留下的又是那个期盼的眼神,这次比第一次见时更强烈。过了一会就开始下雨了,我心想雨滴会不会随着她的速度慢下来?我想像着她“三只腿”走路的样子。当时心里很强烈的愿望就是下次再回来如果她还等着我,我会和她呆上一整天、两整天,或者更长时间。
(写于2010.8)

章梦奇在“47公里”
文:吴文光 
章梦奇的创作在去年与民间记忆计划起步同行,完成了纪录片处女作《自画像和三个女人》,今年是纪录片创作的“二进宫”。按“独立影像”(我的理解就是完全“个人方式”)的纪录片创作经验,第二部作品往往比处女作还艰难。我对这种说法的理解是,第一部片子凭着最初入门的新鲜感,还有不可抑制的自我展示与表达的激情冲动,可能会一鼓作气登上一个峰顶,但“下一个”呢?各种麻烦困扰就变得相当烦人,难以摆脱至很多人放弃。我承认这个事实,回头看,倒在处女作终点的年轻作者尸骨累累。
这里我不去分析原因,只想提出这个事实,章梦奇的第二部片子对她继续创作的确是艰难考验。我巴望她能顺利跑到终点,更盼望她的第二个片子创作完成又引带出第三部、第四部片子……甚至更多创作的可能性。这对参与民间记忆计划(也可能包括与此计划无关的其他年轻纪录片作)者的继续创作能提供有建设性的经验。我心里有一个没有公开的想法就是,民间记忆计划就是一种独立影像与社会现实参与交融的试验,锤炼着作者继续创作的能力,也检验着这种“独立影像”对我们身处的现实是否“有用”。这是一个长话题,民间记忆计划也才刚刚起步,我现在也都是一些直觉想法,朦胧,不清晰。我这里简单提到,是想和在草场地的人说我们在这里并非只是为纪录片而谈纪录片。
好了,话回到章梦奇的这部片子的初剪版本。片子已经被定名《自画像:47公里》。片子开始的第一个镜头,是公路边一个标着“47”的公路里程界碑。顺着影片继续下去,我们知道,“47”这个里程界碑位于一条公路干道和一条插入一个村子土路旁,顺着这条土路进去,就是作者将要返回的一个“和自己有关的”村子,村子名叫钓鱼台,隐藏在湖北随州绵延山丘里。“钓鱼台村”,听起来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诗意,让人忍不住想象,但作者却以“47”这个公路里程数字代替村名。一个被数字代替的村名,一个被外面世界忽略和遗忘的村子。章梦奇的片子以自己回村开始,她要从寻找被遗忘的“三年饥饿记忆”开始,接着寻找这个被遗忘的村子现实,然后过程中发现一个“被遗忘的自己”。
我想我大概把握住作者这部片子的立意——补充一句,如果要对一个作者的影片提出点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或批评,首先得弄懂作者隐藏内心里的表达欲望何在,即便作者本人可能会感觉模糊,说不清楚(这种情况很常见),但作为一个“旁边的观察者”,得钻到作者内心试图抓住作者的感觉核心。好像中医有个说法,把脉之前,通观内心。意思就是这个。
影片名字有“自画像”这个词,和作者上一部作品《自画像和三个女人》对比来看,表示作者要继续“自画”动作,一个自我寻找的继续。作者的上一部片子是一种“寻找”方式建构,从自己的成长记忆到追溯母亲、外婆的“爱情人生”,三代女人因袭相传的命运拷问。进入到第二部片子,跟随民间记忆计划,作者让自己回到“本该没有关系”的父亲老家村子“47公里”,我以为这是她的上个片子的一个最佳延续方式,一个完成自我教育和残酷青春时期的人,如何继续在现实中开始她的人生寻找。
这个“47公里”通向的一个村子成了章梦奇寻找出发的一个具体场所,是她身上“男性血缘”流传的一个最原初的点。这和她第一部影片的“女性血缘”对应,是作者的蓄意谋划。就我知道的一点作者家庭背景,80年代初,作者20岁左右的父亲离开村子,方向是城里,父亲的父亲,爷爷还留在那里,近80岁。爷爷是过去时代人,老了,想离开也离开不了了,这代表了上上代人的全部命运,因为时代环境,终老于一种摆脱不了的命运,而父亲,是有机会可以离开,离开后就当然不能再回去,回去就意味着“混不出来”,没有脸面,所以宁愿在外面活得再窘迫再潦倒也打死不能回去的,父亲代表了后一代人、包括再下下代人的现实和追求。
章梦奇这种“一半城里一半村子血统”的下下代人,自然首先从心里就和农村划清了界限,那是符合如今现实潮流和趋向的,即尽可能地背对村子而行,往城里走,往大城市走,往国际化走,然后“混出来”。现在,梦奇反其道而行之,逆向潮流逆向自己过去的追求,返回这个村子。有意思的故事就在这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可以“走内心”的作家影像方式的片子有了一个可以从容展开的空间。
在影片里,这些意味具体依托的是村子的现实,是通过作者走近一个个老人,坐在他们面前,询问50年前的“饥饿记忆”开始,并逐个层次展开。我们看到的不仅有老人讲述“饥饿故事”,也有“坐在老人对面”之前的“走近”过程:听力极其困难的爷爷和孙女章梦奇之前的一场对话,涉及“找人诉苦”会带来麻烦,“国家不允许的”,这是爷爷的害怕。另一个听力一样费劲的老人,坐在画面正中,两个人(老人孙子和作者大伯)在老人左右两侧进出画面,不断凑近他耳朵吼出和“三年饥饿”的关键词:五九年……挨饿了没有……过渡时期……这是一个长镜头,在老人终于听清问的是什么并一腔苦水倾倒出来之前,我们看到的是画面中老人茫然的脸,答非所问,哭笑不得,努力试图唤起老人记忆真的是一段漫长、冰冻的跋涉和搏斗。
除此,影片中还有作者和老人的相处,那个80岁的残腿老人余先堂,我们看到她夏天时拖着一只竹椅一步一挪由远及近的行走,还有她讲述“饥饿时期”的种种惨状时那张树皮一样的脸。虽然这个老人一脸沧桑,但却是一个爽朗健谈的“坚强记忆者”,这个曾经的乡村“赤脚医生”,治病救人的工作让她当年挨家挨户的跑,不仅是“饥饿灾难”中的亲历者,也是“看得最多”的见证人之一:“针瓶盖刚打开他就死了”,“我救活的那家人后来也饿死了”,“马大顺是吃了干部们的剩饭被撑死的……”这些故事从她口中讲述出来,传达到坐在她对面倾听的梦奇,留在影像记录中。
影片后面,我们再次看到到冬天的余先堂老人,作者给她送为她拍的照片,她卷缩在火塘旁。工作坊讨论时,罗兵对这段的评论是,“冬天的老人才是完整真实的”,说的真是点题。火塘边的余老人,裹在厚重如盔甲的衣服里(猜想她所有能保暖的衣服都穿上了),面前的火塘上,一只分不清颜色的口缸,她说这是她的饭。屋外院子里传来吆喝鸡狗声音,这是一个有子女和一群孙子的老人,就同住一个院子,但她得自己打发自己的日子,生病也得熬着,去看病死在路上更受罪。这是冬天的某个下午,外面飘着雪花,章梦奇和这个余老人坐在火塘边,偶尔有那么几句对话,很日常的那种,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和老人的叹气。
(写于2011)
草场地周末放映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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