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点开《第一人称复数》这档国产综艺之前,我就已经抱有很高的预期了,毕竟开分就有9.2之高。
然而远远超出我预期的是,
作为一档谈话节目,我居然在里面听到了我们在以往的谈话节目里面,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内容。
我引用一个这档节目的豆瓣短评,大家可能就能明白:
“露阴癖,性暗示,黄色笑话,父权制,同性恋,女权,第一次看到这些词汇出现在国内影视中,如果不被下架,那我们可能真正走到了历史螺旋前进的拐点。”
除了尺度,还有不看上去没那么“正确”的观点。
比如第二期的嘉宾里,《半边天》的主持人张越,提出对树木希林不肯跟出轨丈夫离婚,“致死都爱一混蛋男的”这一举动的欣赏。
还有影评人毛尖,觉得现在的独立女性口号“略过于向往反抗,向往诗和远方”。
这些观点你很难说认同与否,但真正重要的是,它在一档节目中被拿来心平气和的包容、讨论。
就如同主持人周轶君对节目名字的解释,“我们是一个复数,你和我都是好奇且包容的人,但每一个人终究是独一无二的个体”。
在我的理解里,这就是这档节目的含义,每个嘉宾和观看节目的你我,都因为好奇且包容而聚在这里,又因为我们是差异化的个体,所以每个人的观点都是不同的,是像板块运动一样不断碰撞,且不苛求相合的。
能把这些多样化的观点保留、播出,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我们的幸运。
我肯定也没能耐去评价其中的观点了,今天只能是作为同样的一个差异化的个体,聊聊我从这档节目里,看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被碰撞”了。
一.允许不喜欢
第二期的开端,聊到《瞬息全宇宙》时,四个人都基于不同理由,表示自己并不喜欢。
我第一反应是有点惊讶,这种惊讶是被近几年的很多事件滋育出来的,对电影也好,对别的媒介也好,都有人表达过喜欢或不喜欢,然后被骂上热搜,连骂很多天,日后还要被当作某种“黑历史”翻出来。
这就导致,现在的舆论环境是,只要是公开表达,都一定带着什么与政治理念,与个人信念,与职业高度所捆绑的指向性,不喜欢,就代表你否认它的价值。
说白了就是对主流只能认同,不许反对。
就拿这次提到的《瞬息全宇宙》来具体说,这个电影戏里戏外都太多的元素覆盖,女性主题,东亚文化,还在当届奥斯卡包揽了最佳影片、最佳女主等奖项,拿了个大满贯。
嘉宾都表示不喜欢,果然弹幕和豆瓣都对她们的不同声音有很多不太友善的评价,觉得她们“理解得肤浅”,成为了对这一点的反证。
可见,很多人都习惯了这种认同的惯性。
哪怕只是因为这些元素,作为公众人物,表示赞赏都似乎变成了一件似乎很正当,很必然的事情。
包括这四位也恰好有着囊括不同表达方式的职业身份,影评人毛尖、脱口秀演员小鹿、主持人张越、作家兼主持人周轶君,他们所身居的职业地位,很容易被听众把工作背景与个人喜恶混淆在一起,构成表达上的限制。
可以延伸想到更多可能存在的反驳,就拿影评人和脱口秀演员来举例好了:这片子对行业多么重要,多么多么好,你作为影评人怎么可以不喜欢?你够专业吗?你是不是没看懂?
或者,这片子对于女性话题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你讲的就是面对女性的脱口秀,你怎么可以不喜欢?
这可能也是近年越来越多的公众人物只愿意顺从主流的原因,唯有如此才不会带来被质疑的风险。
而节目就是在反抗这一点,嘉宾们打破了这层潜在的禁忌,随心而言。
周轶君率先说自己是看了戴锦华的解读才觉得好,张越说觉得它是拍给行内人看的,毛尖说奥斯卡选这种技术向片子,意味着近年奥斯卡评比标准“下来了”,小鹿说“没有特别喜欢,体验特别美妙”的感觉。
敢于如实表达感受,或许才是建立一个更有效的交流环境的开始。
当然,这不是进步,而是回归。
2.追求平等,是为了扩大选择权
毛尖提到当前独立女性的口号有所趋同,且偏于单一,“我们的电视剧,文艺作品,略有点过于鼓励女生去想诗和远方,反抗和逃离当下的生活,但其实我觉得在生活中沉浸下来也是一种能力”。
周轶君跟了一句,“其实娜拉能不能走,取决于有没有中彩票。”
后面周轶君还提到网上对独立女性有很多定义,那都是说教的一种方式,“让你嫁人或者让你独立的都是同一种说教”,张越补充说“独立女性有一万种样貌”。
的确,我们似乎沉浸在一些非常昂扬向上的精神口号里面,一谈到女性独立,意味的必定是更宏大的成就,更多的财富累积以及更精彩波折的人生履历。
就像目前大部分的影视剧,大都是偏精英视角的阐述,强调的是一种过分利落的爽感,比如女性如何机智进取,让自己有实力对抗一切困境,像《都挺好》里的苏明玉,去年的《风吹半夏》里的许半夏等;
或如何在面对第三者入侵时,毅然离婚,过上了更理想的生活,像《我的前半生》里的罗子君,《三十而已》里的顾佳等。
而对于同样具备独立意识的平凡女性,所面对的一地鸡毛、左右为难,鲜有刻画,仿佛过好眼前的生活是远远不够“劲”的。
可追求平等,也历经独立意识觉醒的人群里,只能安于当下的平凡女性,恰恰占大多数。
过多的绑架和推崇,有没有可能限定了选择,而让女性不敢于自在生活,不敢于做追随内心的选择了呢?
这是不是另一种不公平?
3.一段感情的焦点,应该是什么
张越谈到对树木希林婚姻的看法,她遇到且深爱的是世俗看来非常“渣”的男人,出轨多次还家暴,张越表示赞赏“她生命力旺盛,自身就有很多的爱。”
毛尖也说“我们的文艺作品里有太多软不拉叽粉嘟嘟的爱了,最后也总是用爱收场,我们缺少这样元气充沛的女性角色”,大意是我们的作品里总是在索取别人的爱,加以附和。
这必然是一个很有争议的观点,观点如何暂且不论,我发现我几乎是初次听到,有人把一段感情的焦点,异常认真地放在“人”身上,而不是带入现有的观念,抽丝剥茧地去评判起源、过程和结果。
这当然也不能怪我们,因为我们活在一个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被公然审视的环境里,情感尤其是最能掀起波澜其中一样,大量的恋综、婚姻谈心综也都在强调这种情感的透明性。
譬如《心动的信号》、《再见爱人》等节目,都加入了明星嘉宾或心理学专家作为场外观察员,进行多个角度的判断和分析。
一段感情会因此得到不同程度的拆解,每一个抉择也都会得到评价或指导,且大部分是符合当下社会风向的引导,比如《再见爱人3》里,王睡睡和张硕存在经济差距问题,王睡睡问过张硕“如果我赚得比你少,你会对我比较好吗”。
黄执中提出这是因为周围观念还不够时新,“女性会有一种叫恐惧成功的压力,有时候会自己觉得我太成功了,所以老公不爱我,这是我的错,是我给了他太大压力,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男生这边是不会的...所以人还是要先自己塑造自己的价值,建立自己。”
包括整个舆论环境也是,大家都猎奇于别人的情感生活,或急于在别人的缺憾里找共情,或抒发自己难以纾解的情绪,最终都会落到同一个共性上,就是要尽可能地保持一种理想化的状态,遭遇出轨、家暴应该立马抽身,一切稍不合意的恋爱、婚姻应该立刻远离。
这些不能说有什么问题,性别权力在情感里不够平等的困境也确实存在,但势必引起的是,对于一段感情,“应不应该”以及“正不正确”,几乎已经是被置顶的评价准则了。
我们已经不再在乎感情中的人究竟如何想了,也不会一开始就保持着对他们作为个体,有自由意念的尊重。
在这些时候,人反而沦为了这些社会关系的附属,他们的需求,他们的想法都似乎不值得关心。
可能有些事看上去真的不太“对”,但这么做就真的对吗?或者说,对错是不是真的这么恒定呢?
4.爱
在第6期,动物学系研究员兼作家王大可提出了一个观点是,“爱是需要人本身就非常强大的,因为你需要袒露自己的脆弱,而且当你把爱分享给别人,比如孩子,就等于把自己拓展到他身上,要共同承担他的痛苦,甚至是比他更多的痛苦。”
这也是一个我们不太容易见到的对爱的定义,或者说,当谈论爱时,自身应当具备怎样的心理基础。
影视剧尤其爱情剧,常常给我们营造一种感觉是,爱应该是一种纯粹的情感生发,两个情感残缺的人相互取暖,就像两片零散的拼图终于结合完整,直接点说,恰恰是因为不够强大所以才需要爱。
但就是在这种关系里,如嘉宾所说,“非常容易滋生控制和索取”,爱几乎成为了剥削的利器。
《点燃我,温暖你》就很典型,男女主得以相爱,很大程度源于女主作为乖乖女,对原生家庭的叛逆,男主因过早面对世事而孤独,尤其男主在情感上额外匮乏能量。
如此结合的结果是,男主前期对女主就不够尊重,后期也因自身选择,怯于持续这段感情,让女主受尽担忧分离之苦。
很多亲情剧也是如此,父母对孩子的需求和关注,不是因为自身有爱,进行爱的分享,而是需要孩子帮助自己建立身份认同,或带来经济收益,或需要孩子带给自己情感满足。
像《欢乐颂》里受尽剥削的樊胜美,《好事成双》里借高利贷的卫明父母。
比起如何寻找爱,也许更应该常问自己的是,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爱的准备。
写在最后
如上述言,大家应该能看出这并不是一档纯女性向的节目,甚至也不是纯女性视角展开的节目,只是在偏女性视角的氛围里,和谐地展开关乎人的,多领域讨论。
尽管如此,其中有两个我非常喜欢的时刻,我认为是女性在场才可能有的。
一个是当张越谈到“胸大无脑”是偏见时,举例说了自己身边就有很多聪明能干的女性,胸也很大,毛尖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包括你自己。”小鹿很快地跟了一句:“以及包括我吧。”
一个是止庵自称看轻月季,因为它常开,到节目最后也说了一句:“不要活得像月季”,而陈丹燕笑着说“哎呦你不要骂它啦”,然后把另一张花的图拿过去给他,“看这个。”
我想这档节目真正表达出了“第一人称复数”,究竟是什么意思。
配图/《第一人称复数》
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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