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我就一直是哑巴，你就一直是家奴。
——忠爷《繁城之下》
无县城，不中国。
在中国，所有关于社会与人性的真相，在县城这个大舞台上格外刺眼。
最近有部极火的电视剧《繁城之下》，故事的皮相是一个县城发生的连环杀人案，肉相是人性的蝇营狗苟，然而在皮肉之下，这个残酷的故事还有一个骨相——三个令人唏嘘的改命故事。
所谓命运，命为杯，运如水，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我命由我不由天”，改命是中国人基因深处的执念，到了现代，改命换上了一个更时髦的名词——阶层跃迁，《繁城之下》就娓娓道来三个改命的悲剧。
第一个，就是陆直。这个贯穿故事主线的男孩拿着一手烂牌登场，街边乞讨的小孩，无父无母，社会最底层，蝼蚁中的最弱者，朝不保夕，命如草芥。以至于陆远暴这样的强匪都视之如贱泥，被他喊一声爹爹如受奇耻大辱。
拿着这么一手烂牌，陆直该怎么打？根据故事所述，他是被忠爷捡回来的。乞讨的孩子这么多，为什么独独捡了他？实际上从冷捕头第一次想杀陆直就能看出，这个小乞儿能逆风翻盘的第一桩本事就是观人眉宇，心细如丝。
他第一次跟冷捕头短兵相接，是面临被冷捕头灭口的危局，在这个情况下，陆直用了三招反客为主，最后不但让冷捕头放过自己，还成就了一条人脉和靠山。
第一招，套近乎，你有恩于我，所以我不会出卖你，这是打感情牌；第二招，亮杀招，我留下关键证物，你杀了我很难善后，这是打利害牌；两张牌打出去，冷捕头已从必杀变成犹豫，陆直又使出第三招——共情牌，我跟你一样倾慕林四娘，断不会害她。将两人之间原本无法互相取信的矛盾借由一个爱屋及乌的第三方转变成稳固的信任。三张牌打出去，陆直最后让冷捕头抛铜板，将自己的命交天意，但留给冷捕头的选择却是天意如果要杀他，冷捕头反而会头疼。
这般操作下来，你大抵也知道，忠爷从乞丐堆里把陆直捡回来并非偶尔。每个从最底层爬出来的人，都须在洞察人心，为人处事方面有过人之处，才可能完成通过结交不同阶层实现阶层跃迁的目的。根据陆直的计划，从乞丐变成家奴，从家奴变成书童，再从书童成为干少爷，甚至成为陆家养子，将是一条改命的阳光大道。
不少底层玩家期冀靠通过会做人运作人脉的技能点来夯实阶层跃迁之路，但是这条路径有一个bug，那就是“无根”，靠的是浮萍般的惺惺相惜。一没有血缘依仗，二没有利益加持，全凭会做人营造的亲密关系，或是以忠直求重用，看似鸡犬升天，实际却经不得风雨。尤其是在野心暴露之后，忠直人设被剥得一干二净，立刻就会打回原形。
陆员外不论多喜欢陆直，一旦发现他有觊觎的心机和野心，立刻对其厌恶至极，看似人人尊敬的干少爷转眼就变成人人可作贱的贱奴。
直到这个时候，陆直才明白一个道理，靠会作人想实现阶层跃迁，不过是泥沙上面修高楼，稍有风雨，立刻崩塌，尘归尘，土归土，改命不成，还会丢掉小命。最终牙一咬心一横，走上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以暴力手段实现阶层跃迁的狠路，最终也确实得手了。电视剧里善恶终有报，陆直肯定不能有好下场，但现实生活中的陆直们后来都变成了陆远暴。
第二个改命的故事是关于陆远暴的。相比于陆直从底层出来必须先阿谀卖人设，陆远暴起点略高于陆直，也就是说一个真正的底层，连施暴的能力都是不足的，要想暴力改命，也需要门槛。
陆远暴的改命之旅是典型的家族式改命模版，讲究的是团队作战。陆远暴，陆近信：一个暴虐，一个温淳；一个绝后，一个有子；一个烧杀抢掠，一个安守本分，打得就是一套家族式对冲改命牌。豁出去一个不要命的，以暴力手段无恶不作赚下万贯家财，捞取第一桶金，然后从良返善，将家财传给族中子嗣，实现整个家族的阶层跃迁，坏事一人做绝，后果一人承担，以一人之损耗，博取几代人的阶层跨越，实在是划算的买卖，这种操作在现实中也比比皆是。
但是这种阶层跃迁同样有bug，这种家族式跃迁最怕“无能”，打天下的那位通常都是雷霆手段，守天下的未必有霹雳心肠。一个不小心，辛辛苦苦赚来的卖命钱，就会被其他强人轻易夺走，最后反而惹祸上身，家族覆灭，得了陆远暴家财的陆近信，却防不住家奴在眼皮子底下勾肩搭背，祸起萧墙。原本可以小富即安，心有不甘想要跨越阶层，却终因怀璧其罪，一败涂地，连老本都赔光。富贵虽好，驾驭不住，即是祸端，这样的悲剧在现实里同样比比皆是。
如果终有几个幸运的守成者可以守住家业，跻身巨富商贾，又进入下一个循环，毕竟士农工商，人有钱了，难免想要挤进上流社会，自然就成了剧中的宋典史。
第三个改命的故事是关于宋辰的，宋典史少时家道殷实，天赋异禀，少年有成，眼看着可以无风无雨跻身朝堂，一跃而为人上人。不用阿谀奉承，不需刀尖舔血，很体面地实现阶层跃迁，然而却在瞬息间卷入朝堂争斗，从锦袍加身变成锒铛入狱，从少年英才变成残疾废人。一身本事，却被断去三指打断一腿，手不能书，体不能正，活生生把一手好牌打成了残牌，也道出了宋典史们在阶层跃迁中最大的bug——无常。
不同于最底层的陆直和小富的陆远暴，他们的阶层跃迁不过是求些温饱和钱财，所遭遇的风险也都是人力可以弥补，宋辰的阶层跃迁是要进入朝堂，分享权力，风险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越是高处，风向越诡异，常有无妄之灾，是能力和暴力都难以庇护的，甚至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
正如剧中所言，宋辰的冤是无头的冤，因为他要实现的是迈向权力顶层的跃迁，这其中的风险最难预料，常有看不见的手玩弄命运，不管你天赋多高，自负多胜，在权力的游戏里都不过是风中飞砂。能如宋辰这般最后洗清冤屈，还有皇帝御赐工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是编剧心慈手软，现实中大部分这个级别的玩家在这个环节被踢出局多数万劫不复，有时甚至丢了性命，不管多位高权重，败下阵来，也只能认命罢了。
这世间改命的故事很多，有些编得繁花似锦催人奋进，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由得不信。如曲三更一般，以为师傅待己如子，把他从更夫的儿子推上捕快的位置，吃上皇粮，实现跃迁，皆是因为人间真情，谁知道这背后竟是杀父的补偿。你看到的与这表象背后的真实缘由，往往差之千里，即便身在其中，也未必能窥其真意。
人皆想改命，却不得不面对“无根，无能，无常”这三座大山，即便坐到皇帝老儿这个位置，也逃开这“三无”的宿命。所谓人性，不过是人这个东西，在面对命运作弄时，不得不挣扎出来的面目全非，谁不想活得体面些？这世间哪有阶层跃迁的故事背后没有蝇营狗苟，见不得人？只不过繁华之下，大家只看得见光，看不见暗罢了。
日子过得久了，该洗的洗，该忘的忘。修了根，赋了能，终还有无常在等着，也算是天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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