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根：对工人和工会全面开战的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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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信息正义编辑部

撰文 | 溪边愚人

编辑｜、美华杂谈、信息正义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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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美国华人杂谈》与非营利调查新闻编辑室“Information Justice（信息正义）”联合发表。

编者按：作者溪边愚人梳理历史上多位美国总统与工会的故事，本文为该系列的第三篇，聊聊里根在工会和罢工中先后担任的不同角色：作为演员的里根推动同行拿到了剩余报酬，而身为总统的里根则对罢工工人采取了极度强硬的姿态。

要说总统与罢工这个话题，里根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这“总统与罢工”系列的第三篇，就从里根与两个罢工的故事说起吧。

今年好莱坞发生了演员和编剧“双罢工”。

9月27日，编剧工会因为谈判获得满意的结果，结束了长达148天的罢工，电视和电影编剧复工。不过，数万名演员仍在罢工。目前，演员工会SAG-AFTRA与制片厂的谈判还处于僵持状态。

好莱坞上一次发生演员和编剧“双罢工”，还是1960年。当时担任演员工会(SAG)主席的是后来成为美国总统的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

里根有过两次在罢工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的经历，一次是他身为工会主席时发生的好莱坞历史上第一次“双罢工”，另一次是他当选总统后的1981年处理空中交通管制员工会的罢工。两次罢工，里根分别身处谈判桌的不同方，他的表现也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1960年好莱坞演员罢工，里根是关键人物

今天，工会电影演员获得剩余报酬已成为公认的正统做法。剩余报酬是一个人在完成了其有收入的工作后继续获得的收入。在影业界，剩余报酬是指电影或电视节目首次发行后的重播和其他播放时给予工作人员支付的长期报酬。但几十年前，演员的剩余报酬是不存在的。他们完成了一部影片，获得报酬，仅此而已。拥有影片的电影制片厂可以随时随地反复发行，根本不考虑给演员进一步的补偿。

在第一次担任SAG主席期间（1947-1952年），当时还是自由民主党人的里根在确保电视演员在剧集重播时获得剩余报酬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电影演员并没有获得同等待遇，当他们的制片厂电影在电视上播出时，他们得不到任何补偿。

当电影演员试图获得电视转播的剩余报酬时，制片人的回答是不容置疑的“不行！”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对演员松了口，他们很可能不得不与编剧和导演达成类似的协议。

为了达成目的，演员工会在1959年秋天投票再次推选里根为SAG主席，领导谈判。

谈判相当艰难。制片人完全拒绝谈论剩余报酬。为增加谈判筹码，里根要求SAG成员授权罢工。演员们同意了。在好莱坞50年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全行业的罢工。但这一次，出乎制片人的意料，演员们在1960年3月7日离开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加入自1月就已经开始罢工的编剧，造成了好莱坞的“双罢工”。

所有主要制片厂的生产都停止了。

最后，是电影公司先承受不住。环球电影公司首先原则上同意了电影剩余收益的概念。随后，其他大公司（派拉蒙、迪斯尼、华纳兄弟、米高梅、哥伦比亚和20世纪福克斯）也纷纷附和，并最终开始就“不可谈判”的问题进行谈判。

在这张1947年3月30日的照片中，20岁的加拿大女演员露易丝·麦克斯韦尔(Lois Maxwell)从电影演员协会新任主席、演员罗纳德·里根手中接过她的电影演员协会会员证。（图源：美联社）

演员们的要求是，不仅从此以后电影的电视转播要有剩余报酬，对1948年至1959年期间制作的电影也要补偿已经发生的电视转播的剩余报酬。

经过五个星期的激烈交锋，最终协议包括三个部分：

1）从1960年开始，所有制片厂出品的电影都有演员剩余片酬。

2）1948年之前制作的任何制片厂影片均无剩余报酬。

3）制片人同意一次性支付225万美元，作为新的工会医疗保险计划和养老金计划的种子基金，以代替1948年至1959年期间制作的电影的剩余报酬。

这是一个演员工会获得了认可剩余报酬这个决定性胜利的协议，但对1948年至1959年期间制作的电影的剩余报酬做出了一定的妥协。这个协议对演员来说是好是坏，见仁见智。有不少演员，尤其是一些大牌明星，非常不满意，最后导致里根不得不在下次选举前就辞去工会主席这个职位。但该谈判协议在当时获得绝大多数会员的认可。里根自己的一个预测是：“我认为演员从此以后（因剩余报酬）获得的利益，将超过我们之前谈判的所有合同的总和。”

不过，这里有一个当时不为人知的细节：代表演员谈判的里根当时身兼演员和制片人双重身份，存在严重的利益冲突。而这个细节更让那些对谈判结果不满的人相信里根没有争取到最好的交易。这些都只是猜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里根领导的罢工和谈判，第一次让演员获得了剩余报酬。万事开头难。

今年的好莱坞罢工也涉及剩余报酬

其实，今年的演员和编剧“双罢工”也是类似的情形。现今的演员和编辑们处于两样事物所带来的挑战的当口，一个是流媒体的兴盛，还有就是人工智能AI所带来的威胁。

2013年，Netflix的首部原创剧集《纸牌屋》带来了流媒体的热潮。与此同时，娱乐业面临着传统电视网络观众减少的危机。在随后的十年，流媒体产量不断创纪录，传统电视收入却一直在减少。

过去，如果一部电视剧一炮而红，演员和编剧就可以指望从重播中获得长期的定期剩余报酬。而流媒体带来的收入，他们或者没有剩余报酬，或者剩余报酬的分享很低。这就意味着在流媒体不断取代传统电视网络的时候，演员和编剧的剩余报酬在不断缩水。编剧们表示，在过去的十年中，他们的收入其实是下降的。

只要行业内出现了新的技术或趋势，工会就可能需要重新谈判薪酬和福利条件。所以今年演员工会的主要诉求就是增加流媒体的剩余报酬分成和防止电影公司利用人工智能取代他们的工作。可以说今年的罢工，就是1960年里根领导的罢工谈判内容的继续。

只是，曾经是工会主席并领导了成功的罢工和谈判的里根，在成为总统后，成了被称为“美国工人的敌人”的人。

里根总统严厉打压工会力量

里根上任总统不久就遇上了一个大罢工。

1981年2月，专业空中交通管制员工会组织（Professional Air Traffic Controllers Organization，简称PATCO）与联邦航空局就新合同展开谈判。PATCO提出的要求包括32小时工作周和大幅加薪。8月3日，谈判陷入僵局。这时，大部分工会会员——近1.3万人——从岗位上消失了，也就是说他们罢工了。

当日，里根总统就宣布罢工是非法的，并威胁要解雇任何在48小时内未返回工作岗位的管制员。为什么里根能这么说？因为《全国劳工关系法》保护工人罢工的权利，但那只是针对私企，政府雇员不享有与私营部门工人相同的权利。取决于州法，有些州的政府雇员有一定的罢工权利。但无一例外的是，如果罢工会危及公共健康或安全，则罢工非法。当有危及人民生命的紧急情况发生时，也禁止罢工。交通管制员属于不允许罢工的公共服务行业。

PATCO是1980年为里根背书的极少数工会之一。一般工会都是背书民主党人的。但在1980年的总统大选中，PATCO（与卡车司机协会和航线飞行员协会一起）拒绝支持卡特总统，而是支持共和党候选人里根，主要是因为卡特政府时期与联邦航空局（PATCO成员的雇主）的恶劣劳资关系，以及里根在1980年竞选期间对工会的承诺。

在竞选期间，里根致信PATCO新任主席罗伯特·波利（Robert E. Poli），宣布支持该组织的要求。他在信中表示：“我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为我们的空中交通管制员提供最先进的设备，并调整人员水平和工作时间，使其与实现最大程度的公共安全相称”，“我向你们保证，我的政府将与你们密切合作，在总统和空中交通管制员之间建立一种合作精神”。

这封信给了波利和组织一种安全感，导致他们高估了自己在与联邦航空管理局谈判中的地位，从而促成了他们罢工的决定。当然，里根在领导好莱坞演员罢工中的表现，无疑也增加了PATCO工会领袖和成员对他的信任。

2021年8月，In These Times杂志撰文，称美国的中产阶级就是在1981年被里根谋杀掉的。（In These Times截屏）

但是，里根白宫对PATCO的强硬态度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即普通工人不能指望得到宽容。罢工开始两天后，里根如他警告的那样，将参加罢工的空中交通管制员全部炒了鱿鱼，总数达11359人。（也有说是11345或11500，取决于不同的信息渠道。）

里根还宣布联邦航空管理局(FAA)终身禁止重新雇用罢工者。更绝的是，里根政府还正式取消了PATCO工会的认证。

在罢工和大规模解雇之后，联邦航空局面临着雇用和培训足够的管制员以替代被解雇管制员的艰巨任务。在正常情况下，新管制员的培训需要三年时间。在培训出替代人员之前，空缺职位暂时由未参加罢工的管制员、主管、同部门工作人员、一些未评级人员、军事管制员以及从其他设施临时调来的管制员混合填补。联邦航空局最初声称将在两年内恢复人员配备水平，但过了将近10年，整体人员配备水平才恢复正常。

那些罢工的空中交通管制员失去了资格证，被禁止再为联邦政府工作，职业生涯一夜之间就夭折了。虽然克林顿总统在1993年解除了里根对罢工者的禁令，但到2006年为止，被联邦航空管理局重新雇用的人数仅为850人，不到罢工者的10%。

PATCO罢工之后工人利益严重受损

PATCO的罢工无疑是违法的。但违法罢工并不偶见，一般也不会受到特别严厉的制裁。1936年通用汽车工人的罢工发生在《全国劳工关系法》之前，罢工还没有受到法律保护，也是违法的。当时很多人都建议动用军队，但当时的总统小罗斯福和州长弗兰克·墨菲(Frank Murphy)都拒绝用武力，而是设法促成工会与资方的协议。可以这样说，这类事情如何处理往往都是政治决定，而不是法律决定，就好像华尔街在2008年金融危机前违反了无数法律，但几乎没有高管承担任何法律后果。

里根对PATCO罢工的反应在二战后是史无前例的。民主党人是比较亲工会的。在里根之前，共和党人对待工会领袖的方式与对待民主党国会议员的方式如出一辙——有时，他们把工会领袖当作需要与之斗争的对手，有时，他们又把工会领袖当作需要与之讨价还价的人。然而，里根却很少讨价还价，态度极其强硬。

1981年8月5日，维吉尼亚州利斯堡，PATCO工会的成员在联邦航空管理局的航路管制设施外纠察。当时罢工的工人和家属还怀有乐观情绪，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命运是被开除。（来源：美联社）

解雇空中交通管制员与压榨劳工之间的直接因果关系受到右翼人士的广泛关注和赞誉。2003年，时任美联储主席的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在加州里根图书馆发表演讲时，对美国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赞不绝口，他所说的“灵活性”指的是“解雇的自由”。格林斯潘说，对这些灵活市场“最重要”的贡献“可能是1981年8月解雇空中交通管制员......[里根的]行动赋予了私人雇主利用自己的自由裁量权雇用和解雇工人的合法权利，而这一权利以前并未得到充分行使。”

当时的里根人事管理办公室主任唐纳德·德文(Donald Devine)后来写道：“[里根]给美国企业领导人上了一堂管理领导课，他们不能也没有忽视这堂课。许多私营部门的高管告诉我，由于政府当时的所作所为，他们得以削减组织中的脂肪，并采用更具竞争力的工作方法。”

里根是唯一一位担任过工会领袖的美国总统。讽刺的是，他也是20世纪最积极反对工会的总统之一：上任仅6个月就解雇了11359名罢工的空中交通管制员这一举动，对工会的命运和工作条件产生了寒蝉效应，导致工资持续停滞不前，各种形式的休假和权益丧失。

但里根对工会力量对削弱并不限于这一事件。他对工人和工会的打压是全方位的。从1980年上任到1988年卸任总统，他几乎持续不断地与工会组织和全国工人开战，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这些内容，我们将在“总统与罢工”系列的下一篇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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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https://theconversation.com/how-ronald-reagan-led-the-1960-actors-strike-and-then-became-an-anti-union-president-209800

https://theintercept.com/2021/08/06/middle-class-reagan-patco-strike/

https://fortune.com/2023/07/19/what-are-residuals-hollywood-writers-actors-strike-streaming/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2023/08/23/why-hollywood-s-writers-and-actors-are-striking/0aa051c0-41bc-11ee-9677-53cc50eb3f77_story.html

https://www.cliffsnotes.com/tutors-problems/Business-Other/49165689-The-right-to-strike-is-limited-in-the-public-sector-Why-Do-you/

https://en.wikipedia.org/wiki/Professional_Air_Traffic_Controllers_Organization_(1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