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六年的除夕快到了，整个辽东大地银装素裹，呵气成冰，正安堡游击郭济川躺在温暖的炕上，算计着这一年的收益。
年关将近，各处的银子纷至沓来，案子军傅千晌午刚给他送上了腊月的上供银子6两，这是他们一伙10个人的总数，这一项一年给他带来了74两银子。
但对于郭游击而言，这不过是蚊子腿罢了。
像毡皮军张得名等20人，他们负责全堡八百名军兵及其家属的衣服被毡的采办，油水更大。为了得到这个职位，每人每月要孝敬郭济川8钱银子，一年下来，老郭能收190余两。
还有月粮军15名，每人每月要孝敬1两2钱，收了半年搞了108两；网户军（捕鱼）5人，每人每月上供1两，一年60两。
在辽东边堡之中，案子军、毡皮军、烧炭军、网户军、煮盐军都是很有油水的位置，想干都得给领导孝敬。
郭济川听说复州参将吴世爵靠发派这些肥缺捞得更多，柴木军一人一年要上供20两，炭价军一年要10两。可惜啊，自己这边树木不多，收不上这笔银子。
老郭还非常羡慕吴世爵的人参生意，他放屯民出边挖人参，每人每次要1两5钱银子，一年放出去400多人，收了500两。
不过老吴这人吧，有时候太狠了，在旅顺、木场二堡购买雕翎100副，屯民交不上来，就逼老百姓卖了房子交银子抵充。
他在各屯卖羊毛袜六七百双，每双卖给军兵3钱，得银200余两。一双袜子要3钱，真是想钱想疯了。
除此以外，吴世爵还向辖下军民压价购买人参、木耳、蜂蜜、花菇等土特产，听说他从屯民手中收购人参，一斤才3两银子，但转手就加到6两一斤向朝廷索价，左手交右手一年就赚了600两银子。
但吴世爵比起宽奠参将傅元勋还是上不了台面啊。
据说傅参将放屯民采伐大松木，一次就放上千辆大车进山，每辆大车抽税6钱、中车抽税4钱、小车2钱，一次就抽税800余两，总共3次，2500两银子就落袋平安了。
羡慕不来的，老郭擦了擦快流出来的口水，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咱这边吃不上木材、山货的利润，但正安堡有马市啊。
一想到马市，老郭就来了精神。大明在辽东有开原、抚顺、广宁三大马市，专门用于与夷虏交易马匹，正安堡正好背靠广宁马市。
像手下负责马市的走市军，每到马市日子就大做买卖，可以用蒙古人需要的盐、茶、布、铁，交换到貂皮、鹰、好马、壮牛，一进一出利润巨大。
老郭心里小算盘打着，手下有走市军8名，每人每市要交马一匹，以广宁马市每月两次，一年下来就收马将近200匹，这一笔能进项个几千两吧。
因为有人孝敬马匹了，老郭就专门贩牛，今年弄了20多头牛，每头他只支付了白布五六匹，但分发到手下六座堡台，每头收5两银子，也让他赚了五六十两银子。
对了，这钱让通事豆才去收，这该杀的，收了两个月还没给送来。
不过，这不算大头，每年朝廷都要向蒙古人买牛，通过这种交易给对方好处，购买和平，老郭这一年经手了300多头。
他以小换大，把小的上缴，再把换下来的大牛命手下屠宰卖肉，光这个，一头牛就有1两银子的利润，这一项搞了300多两。
还有马匹，辽东税监高淮，今年夏天打道回京，打算把圈养的马匹散卖，每匹要银子20两，老郭认购了50匹，向上报了30两一匹，又搞了500余两的收入。
在贩牛马生意上，老郭自问还是对得起朝廷的，没有吃太多。像傅元勋可就厉害了，一年明面上购马200余匹，一匹马给朝廷多加5两银子，一年就搞起1000余两。
暗地里，他还差人用价值二三两银子的布匹，去跟小歹青换马100余匹，这里又得利1000余两。
不过老郭还有强项——军火买卖。
朝鲜炮手（电影南汉山城剧照）
马市抚赏会有夷虏来贩卖箭支，因是兵器，明朝要溢高价购买，一支重箭价格有时高达数十两银子。
夷人上报三五支箭，老郭就多报六七支，四年来，总共报箭900支，仅此一项一年为他带来上万两的进项。这笔银子才是老郭依仗的大头。
至于手下八百名卫军的军饷，也不能放过，每人每月扣银6分，一年为他带来500两收入。
老郭自觉和那些喝兵血的将领还是不一样的，像济河备御周大岐就太不是东西了，每军月例4钱银子，他只给4分，两个月贪了200余两，下一季发饷总算没那么狠，但也留下了87两。
郭济川突然想起来，负责粮饷的委官王云奉这月的30两上供还没交来呢。这小子去领银子，然后买粮发放，一出一进利润极大。
他可以往粮食里掺沙子，大银化小银时有羡耗，就拿部下800军，每人每天5升粮食，一年就是5000石。俺现在一年只要他360两银子，真是便宜他了。
想着想着，郭济川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算，唉，一年下来，辛辛苦苦才搞了不到15000两银子，日子不好过啊。
听说最近来了一个叫熊廷弼的巡按，还说这人是个狠角色，要清查辽东贪官，郭济川突然觉得脖子发凉，连忙紧了紧貂皮围脖。
老郭越想越气，其他军官经常拖欠粮饷，老子可是体恤部下的好官。上面欠饷未到的时候，是俺自掏腰包给下面发的，说是每人打七折发3钱，但正好碰上俺手紧，又打了七折发了2钱1分，但好歹按时发了啊。
都给评评理，像俺这样的好官还有几个？后来领回银子，俺也就每人扣下1钱9分而已。再说了，俺一个游击额兵1000，实有800，你满辽东打听打听，去哪儿还能找到只冒饷200人的将领？
而且，你以为这银子都是俺一个人花的吗，老子要不要养家丁了，手下大几十的家丁，每人每月就要1两2钱的月例，还要5升的粮食，一年就要花俺小一万银子，还一刻拖欠不得。
但不养又不行，夷虏没事就来抢掠，豢养的家丁都是上阵保命用的。
还有维护上官呢？俺们武将随时要上战场拼命，那些个文官坐在大堂里颐指气使，但弄起钱来，武将在文官面前连个屁都不算啊。
听辽阳那边兄弟说，自在州知州万爱民太黑了。
人家去朝鲜查勘，往来驻驿馆14次，收1400两银子呈仪；到了王京接风宴、走了践行宴，两场宴会再收礼2000两。这还不止，貂皮人参、虎豹皮货、绫罗绸缎、凉席、弓刀等礼物收了7驼。
而且这万爱民还收了大量武将的贿赂，吴希汉送银1000余两，李如楠送300两、李腾霄100两，其他不及百两的贿赂多如牛毛。人家啥也不干，一年下来万两银子是少不了的。
虽然俺没碰上这么个大爷，但每年孝敬也不少，冬天炭敬、夏天冰敬，到任接风要随礼，离任践行要随礼，做大寿要随礼，娶个小老婆随礼，生孩子百岁还要随礼。
像那阉人高淮，回京之时敲了俺东珠十几颗、金子12两、丝银100两，还有绫罗绸缎都不说了。
不仅如此，想升官更要打点，就说俺从镇静堡守备升为正安堡游击，上上下下都要把钱送到，总兵打点了570两，辽东都司打点了几百两，还有巡抚衙门、兵备道、巡按、兵部、都督府……
转念一想，郭济川气又顺了，那些打点上官的银子、礼物，大多是从下面摊派、索要的，自己倒没有血亏。
总结这一年的买卖，缺点还是有的，比如在开发家庭作坊方面，俺胆子还是小了，步子迈得不够大。
这一年不过占用了王六儿他们20人烧灰，这帮兔崽子又懒又馋，一年才上缴了千余石，还不够家里建房的；薛三儿他们也不过时常来家里帮工而已，没有创造出更大的营收。
到了明年一定要向周大岐好好学习，听说这小子家里的土特产生意做得飞起，用工全从自己营兵中占用。
如占使军兵7人为他家种地，15人烧炭，8人为他猎鹰，10人围场打狼打狍子，收取毛皮，10人收取榛子，5人缝制皮货，6人制作头巾帽缨。这么个家庭作坊每年给他带来了300多两的收入。
还要学学傅元勋，这人脑子好使，派人造船四艘，然后派网户30多人到辽河河口捕鱼，一年就获利800余两。
好的要学习，坏的也要引以为戒。
严嵩（大明1566剧照）
辽阳副将吴希汉冲着自己是李成梁的亲家，做的太出格，他私调部下八名进山伐木，放排贩卖得银400余两，但占用农户牛拉木，倒毙80余头，且不与赔偿。
更过分的是，他派了30余名旗牌官下到各村屯搜刮财物，旗牌官想获得这差事，须事先孝敬5两银子，然后一个月后不管你在下面收来多少，再每人上供10两。
老郭越想越气，一个职位要价15两，你让这帮狗腿子如何填补？还不是欺压百姓？他们到各地屯堡追索财物，搞得鸡飞狗跳，比夷虏入寇还坏。
仔细想想自己这一年的所为，老郭忐忑的心算是平静下来，不过是对一个布商勒索了一些绫罗绸缎罢了，又没扒房牵牛，逼着人家卖儿卖女。
心中默默告诫，来年自己千万不能学吴希汉他们，要体恤手下，手段也要更干净些，不然迟早被熊廷弼盯上。
正想着，突然有仆人通报，说通事（翻译）豆才来了，还拖了14匹马。
老郭连忙让豆才进来，豆才满脸堆笑：“太师，上月被夷人骑跑了的马，小的到炒花那边给要回来啦。”
郭济川脸色冰冷，“唉，说了别叫俺太师，那都是马芳马总戎、杜松杜总戎才当得起的。”
豆才一脸堆笑：“当得起，当得起。”说着，从皮袄里抽出一个小包袱，“太师，您看，这是上次分发到各堡的牛，收来的100两银子。”
郭济川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放桌上吧，大晚上的，还这么冷，明日再来也不迟。来，坐下说话。”
豆才轻轻坐下，又道：“太师，上次马跑丢了，已经让下面各军垫钱赔上了，这几匹，您看？”
郭济川眼睛一挑：“看什么看，那帮杀才丢了马，俺都没责罚，已是大大开恩了，难道还要给他钱不成？你留4匹，其他拉后院去吧。“
本文情节虚构，但其中人物、贪腐细节并非虚构，皆以熊廷弼 “纠核将领疏“、”亟处贪将疏“、”劾自在州疏“、”考选军政疏“为依据，文中人物游击郭济川、副总兵吴希汉、参将吴世爵、傅元勋、备御周大岐，自在州知州万爱民等贪腐将官皆为熊廷弼弹劾，去职问罪。
END
以上这些有趣的内容，都在《熊廷弼之死——晚明军政的囚徒困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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