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阿甘大夫

大地微凉，苍穹昏黄。


枝叶空落，菊花残伤。


今天，他的肉身化作了灰烬，隐没于尘烟，让草木含悲，风云变色。


这样的头七，是人世间无需言表的集体约定。每个人，在每个瞬间，都能找到一种适合打开纪念他的方式。

我在一大早，独自奔向了无人的旷野，在晚秋的凉风中，任纸钱飞舞飘向黄叶碧连天。


后来，我仰望着辽阔天空，想着他远游的身影，终将消隐于天际，突然间，就想到了契科夫的名句：
一只大雁飞过去了。

这是契诃夫写给克尼碧尔的情诗中的句子。


那一天，是1900年8月18日。在雅尔塔，快要破产的契诃夫，正沉醉在剧本创作中，突然就被闯进的人打扰了。


那时，外面狂风大作，树木枯萎，契诃夫心中的苦楚，只能说给心爱的缪斯来听。


不过，短短几语后，契诃夫就收笔了。然后，单独成段地写了这句“一只大雁飞过去了”。


此后的文字，便是畅想在秋天的原野上挨着森林，挨着小溪，挨着羊群，奔跑。


一只大雁飞过去了，是一种场景切换，是契诃夫不想把自己的悲伤传递给心爱的人。

契诃夫心中，只有跟大自然的亲近，人才能活得幸福，所以他要去原野上奔跑，来把苦恼转向快乐。


那个美丽的女演员克尼碧尔，和契诃夫成了相知相爱的夫妻。她，就是这个俄罗斯伟大作家心中永远飞翔的大雁。


今天，在这个纪念他的最重要日子，我抬眼看天，也有一种难言的悲怆——
一只大雁终于把他带到一个无比遥远的地方去了。

在人间大地，他的妻，心，得多疼？人，得多落寞？。

原谅我此时刻薄地说一句，这世间太多的纪念，多少都会带有一些利己情绪。


这些天，我们怀念他能关心收入不足千元的底层微微，怀念他尊重市场捍卫公平的价值坚守，怀念他推崇创新朴素奋斗的个人实现，其实，多少都有对自己节节败退人生的悲情吐槽。


在今天，我不愿让哀思走入这些公共地带。


我只想哀矜他的未竟之爱——祈愿他的妻，他的女儿，余生皆暖，人间值得。

本来，忙碌了这么多年，刚刚停下来，他应是可以回归家庭，陪伴着妻儿，走更远的路，看更美的风景。


事实上，他的她，一个特别清丽知性的教授，是最热爱自然风景的人。


她最喜欢校园宁静，从事的正是自然文学研究，还获得过呀诺达生态文学奖，是个极致专业的学者。早年，我曾读过她翻译的多本作品，印象最深的有《醒来的森林》和《低吟的荒野》。


今天，人们念及她翻译过的那首诗，名字恰好就叫《雁群》：


你不必尽善尽美，

你不必顶礼膜拜。

穿过茫茫的沙漠，心怀忏悔。

你只须放开体内那野性的温柔

爱其所爱。

向我倾诉你的绝望，我也会诉说我的惆怅。

此时，地球依然在运行。

此时，太阳和晶莹的雨珠

正越过风景如画的大地，

越过原野和丛林，

越过山脉和河流。

此时，高高飞翔于碧空中的雁群

又在匆匆地赶着回家的路程。

无论你是何人，不管你有多么孤寂，

世界展现于你的面前，给予你丰富的想象力，

它像雁群那样向你呼唤，声声尖厉感人﹣-

那叫声反反复复地提醒你，

你是家中的一员。


这诗，是美国诗人奥利弗写的，收在她翻译的《心灵的慰藉》之中。这是一部自然文学，也是治愈系的书。


这首诗，有多个版本，也只有她翻译的版本，意象物象最美，细节最为考究，文笔最中优美。

而结尾那一句
“你是家中的一员”
，正是她的独译。如今读来，仿佛又是一种无意的诅咒和不详的预言。


他确实不必尽善尽美，
也无需谁都来顶
礼膜拜。世间唯有仁善的同道，在这样的日子才是落泪是金。

此时此刻，想到大雁悲鸣，犹如孤鸟泣血。

她的诸多译文中，有山雀、蓝雀、草地、鹌鹑、松鸡、燕子等等，都是大地和天空之间歌唱者。


但，也唯有大雁，如她这样诠释：

牵肠挂肚的痛苦——活着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要死的人，要死的人看着活下去的人。

那时，她又哪曾想到，在她的天空里，这只大雁，竟然如此早早地飞过去了。


也许，只是天气的原因。


毕竟，北方阴冷，南方温润。

夜正长，路也正长；天正蓝，海也正蓝。


为了忘却的纪念，也都是为了生者走出悲伤，回归平静。


此时此刻，大地之上，万寿菊铺陈为花海；天空之上，白朵也如白菊般漂浮。


不论世事浮云变幻，他们的爱，终如云中漫步。即使生死两别，也一定如同契科夫这样所说：
在任何情况下，

我们都不可能了无痕迹地消失的。

我们一定能在死去之后还存活着。

永生——就是事实。

今天，他进入天堂，即为永生。

我恳求，所有纪念的人们，不妨抬头仰望，看看湛蓝的天空。


是的，一只大雁飞过去了，只是天空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但，天空里的彩虹，一定是看见的。


彩虹，也正是那道送他升入天国的最美光束。


而他的她，名字，就叫
“虹”
。




PS：全文完，共1748字。今天，让我们一起告别仁善者，悲悯天下苍生！敬之悼之！。推荐前文：为了忘却的纪念：这个世界最能与底层共情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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