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强弱在于力
千秋胜负在于理

该死的是我偏偏爱着这个国家

©文/维舟  编辑:瑞秋的春天

☄ 对这些卓越的心灵来说,这也是最终的救赎:即便当下无人能理解,但他们可以耐心等待,数十百年后,终究能等来可以理解自己的一代人。
1967年2月,在“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的追悼会上,外交家乔治·凯南回忆起这位知交:“1950年代初的黑暗岁月里,各种麻烦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身处旋涡中心的他不胜其扰。我提醒他,上百个国外的学术中心都会欢迎他的加入,我问他是否考虑到国外生活,他眼含泪水地回答:‘该死的是我偏偏爱着这个国家!’”
那是他的心里话,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种复杂深沉的感情。爱因斯坦就觉得这没什么好挣扎的:“奥本海默的问题在于,他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美国政府……问题其实很简单,奥本海默只需去华盛顿告诉官员们,他们都是傻瓜,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在爱因斯坦看来,奥本海默没必要深陷这种困境,“他为国家做了突出的贡献,如果这就是她(美国)给予的回报,那他就应该转身离她而去”。
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作为犹太人,当他察觉到在纳粹德国呆不下去时,他确实转身离去了,并自此拒绝再次踏上德国的土地。在他看来,热爱物理学就够了,没必要再爱上哪个国家,何况那说不定还会妨碍他对物理学的爱。
然而,奥本海默不是这样。他多年的秘书韦尔娜·霍布森清楚地记得奥本海默当时的反应:“爱因斯坦是不会明白的。”那是一种感性与理性交织、难以言表的热爱:“他热爱美国,这种感情就像他对科学的热爱一样深厚。”
两人分手后,爱因斯坦看了下奥本海默的背影,点了点头,对自己助手说:“那是个傻瓜。”
Mariano José de Larra(1809-1837)
无数知识分子都曾被自己所热爱的国家伤透了心。浪漫主义作家拉腊在短暂的一生中创作了大量犀利的杂文,批评祖国西班牙的种种问题,但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试图以写作来警醒国人不啻痴人说梦。有时人们似乎有所醒悟,但转身打了个哈欠,又继续沉睡。
他发现,国内三个不同阶层的人都以不同方式闭目塞听,没有人尽力去超越自身处境的局限,诚心去倾听他人,进而齐心协力改变这片土地的面貌。在失望自杀之前,他说:“在马德里写作,让人哭泣。”这是因为,为西班牙人写作是在浪费墨水和灵魂。
和西欧国家不同,西班牙在之前的几百年里将启蒙视为洪水猛兽,挡在门外,当时代发生变动之后,在其他欧洲国家眼里越来越显得像是“一个无知、迷信、充满宗教狂热的落后国家”。
当那些先觉者为之痛心疾首并起来呐喊时,他们遭遇的是无处不在的敌意,尤其是对其忠诚度的怀疑。可想而知,那些卓越的心灵必然超前于时代,因而也就更易于为世所不容,遭到摧折。
这就是为什么作家萨尔瓦多·德·马达里亚加说西班牙在历史上总是表现出一种荒谬的冲动,非要摆脱自己最有前途的知识分子。
这番话夹杂着遗憾、批评和伤心,但在一个内外部激烈冲突、社会急剧转型的社会里,这种冲动却在所难免,又何止西班牙如此?
在19世纪的俄国,当第一批知识分子想要“到人民中去”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水泥地上播种。将受压迫者理想化,是当时俄国思想文化的一贯主题,然而,习惯于对自己命运逆来顺受的俄国农民,却将自己所有的生活理想都投射在沙皇身上,这种不可撼动的信念使他们实际上无法想象任何其它可能。
当失望者走向激进时,他们得到的回应不是警醒,而是震惊之下更深的误解,带来事与愿违的不幸结果。十二月党人起义“给那些大家族的心理造成了重大的冲击,他们琢磨不透,也无法理解是何种疯狂的思想控制了他们的年轻人”,而沙皇则确信,那是因为“俄国的青年暴露在‘有害的’、‘空洞的’思想下,所以坚决要将这些思想拒于国门之外”(《旧制度下的俄国》)。
俄国思想家赫尔岑早年就立志改变这个国家的面貌,那时他和同伴奥加辽夫在莫斯科城里的麻雀山上共同立誓:“我们要为我们所选择的斗争献出我们的一生。”结果则是,他23岁被流放六年,35岁被迫流亡国外。
在他的回忆录《往事与随想》中,他身在异国仍无法忘怀故国,感觉两头都格格不入:
流亡者与祖国切断了联系,被丢在河对岸,像树木无法汲取新鲜的树液一样萎谢了,干枯了,在自己的人民眼中成了外国人,可是在他们所居住的国家中也仍然是外国人。
那时德国友人卡尔·舒尔茨问他为何不前往新大陆,他答:“非常简单,从前有一个正直的德国人曾怀着独立的自豪感回答我道:‘我在士瓦本有自己的国王’,现在我也可以这么说:‘我在俄罗斯有自己的人民!’”
他所爱的那个国家,与其说是一片国土,不如说是无数人组成一个群体,而他始终是其中的一份子,一个终生的异端。他当然深知俄国人的秉性,知道他们钟爱权威,“他们至今仍目眩神迷于权力的傲慢闪光,有人特立独行,他们就拂然不悦”,他甚至知道新的一代更犬儒、粗暴,很难期望未来就一定更好。但他仍然热爱着这个国家。
Alexander Herzen (1812 - 1870)
一次次地,在每个时代的变动中,我们总能看到这样令人嗟叹的景象一再重演:那些率先捕捉到变动的敏感心灵,总要承受不可承受之重,而那些浑浑噩噩的无数人,不仅无法理解他们的痛苦,甚至很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变动。
如果他们转身离开,那当然简单多了,但且不说这未必总能做到,更重要的是,“该死的是我偏偏爱着这个国家”,那种复杂深沉的冲动就是他们身体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哪天它衰退下去,他本人的生命也就随之枯萎了。
离开并不能带来救赎,因为真正的救赎不在彼岸,而只能来自内在。在流亡中写成的《彼岸书》中,赫尔岑意识到,真正重要的是自我启蒙、自我拯救:“人如果不要救世,而要救自己——不求解放人类,而求解放自己——我们将大有助于世界的得救与人类的解放。
这并不是说每个人只关心自己,而不再关怀国家乃至人类——说起来吊诡的是,超越自身的热爱虽然是他们痛苦的根源,却也成就了其思想深度。很难想象,一个没有现实关怀的思想家,能有多么深刻的思想。
这当然也是罕见的品质。不少人都曾注意到,奥本海默有一种“圣人般的同情心”,或许也因此,他才能既理解世人,又给出忠告。1954年,他应邀在哥伦比亚大学校庆200周年之际发表演讲,他说: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要知道自己的局限,知道肤浅的罪恶,每个人都必须紧紧抓住身边的一切——他的所知、他的所能、他的朋友、他的传统和他之所爱,以免在普遍的混乱中失去自己,无所知,也无所爱。
他无疑深知这一点,在此他暗示:“紧紧抓住身边的一切”尽管情有可原,但只有知道自己的局限,才能通往超越和自我解放。对这些卓越的心灵来说,这也是最终的救赎:即便当下无人能理解,但他们可以耐心等待,数十百年后,终究能等来可以理解自己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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