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占地主”好多广东人都知道这是形容喧宾夺主、后来者占主导的意思。不过这句话的出处却不是人人知道,故事得从164年前祸延14年之久"土客大械斗"说起,虽官方定义为械斗,但从各方投入的兵力和损失情况看,完全就是一场大规模内战。这场武装冲突席卷广东八县,现时的佛山高明是主要战场之一,且是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战。自此战后,佛山的客家村落大多荒废,剩余客人主要聚居在南海北以及三水,随着文化融入,南海狮山等地的客家村已无客家音,村民讲的都是广府土话。
长达14年的广东土客械斗,珠三角超3000条村庄被屠被毁,土人、客人、官兵伤亡近200万人,致使在广府地区生活过百年的客家人几被消灭,幸存的客家人向粤北地区大撤退。这场被遗忘的大战,因某些特定原因一直没有被史学界重视!
讲起源,广东的土人和客家人都迁自中原,只因迁来的时间有先有后,先入为主,后至为客,故而有土人与客家人之分。雍正年间,不少客家人由惠州、潮州等地迁到新宁(台山的前称)、开平、佛山、鹤山等县垦殖,土人与客家人同居一地,和睦相处达百余年。
咸丰四年,广东的红巾军起义,客家人聚居较多的鹤山县和高明县,许多农民参加红巾军,他们不分土客,同心戳力打击阶级敌人。红巾军攻下鹤山城,当时客家人地主高三因不配合义军,幼子被红巾军潜入家中杀害,高三愤而不惜倾家报复,与秀才张宝铭推出武举人马从龙为头领,募集客家壮丁,与红巾军为敌。这支地主武装后来协助清兵收复了县城,并在江门、长沙等地的战斗中得胜,擒杀了鹤山红巾军领袖绰号大鲤鱼和何仔等。因此得到清政府的嘉奖,并命鹤山知县统率客勇清除红巾军余党。客勇由是趾高气扬,在协同清军到各村搜捕红巾军时,乘机洗劫财物,伤及土人中的地主阶级利益。鹤山县土人中的地主扬言“客民挟官铲土”,煽动土人起来报复,终于酿成了械斗。
同年十月,恩平县的客勇也因协助清军平定红巾军而掌握了部分实权,使聚居在尖石、夹水、鸡啼营等地的客家人佃户,抗拒向土人地主交租。土人地主为了自己的利益,欲进一步霸占客家人的村居和田产,煽动土人“逐客”。
由是土客械斗迅速发展到开平、恩平、高明。新宁县的土人和客家人,见到邻县械斗造成的惨剧,触目惊心,曾经协约和好。由是土客双方,互相猜疑,心存顾忌,协约很快失效。因此,新宁县的土客争斗愈演愈烈。土客械斗造成了人民的深重灾难,双方伤亡惨重。仅从咸丰六年三月至七年二月这一年中,死人数十名以上的械斗不下20多次。其中咸丰六年五月初十于恩平松柏山的土客3县会斗,死亡就达2000余人。六月初十深井大门的械斗,死亡1600余人。九月初十,大湖山械斗,死亡1600余人。十一月初三,彭蟹塘械斗,纵火烧村,烟焰蔽天,死亡2000余人。经历了1年的械斗之后,在土人多客家人少的地区,客家人纷纷迁集到三合、深井、都斛等地。
到咸丰七年三月至八年六月这1年多的时间内,土客双方只有小接触的争斗,情势已告缓和。但到咸丰八年七月,开平县居香港富商谭才,阴谋占有恩平、开平、新宁边区客家人的田产,从香港买回一批红毛快枪,联合这个地区的士绅成立“万全局”,从外地招募数千人,配合土人,分路出击,攻破了恩平边境和新宁县那扶、深井、大门、三合等地的客村。客家人于是起来抵抗和报复,攻破土人的村庄200余条。
在双方械斗中,客家人毕竟居弱小的地位,争斗连年,客人也逐渐集地而居,以形成一方的势力。客家人聚集的赤溪曹冲,原来荒芜之地得到了开垦。咸丰十年冬天,宝安县的客绅李道昌等,又率领千余壮丁到曹冲,这方阵地更为巩固。次年,客绅杨梓楠、吴福堂等又率领壮丁连同亲眷移居赤溪、田头,筑寨护耕。客家人因而逐步控制了赤溪半岛。
咸丰十一年三四月间,鹤山、高明、恩平、开平、阳江等县土客讲和,新宁县西南部土客已经停止械斗;东南部的土客也订立协议,将田土归属划界,分别归属土人与客家人。十一月间,西南部的客家人4000余户,闻得赤溪可以安居,乃集中那扶大门乘船东迁。谁料出到海面,突然遇到海盗陈列仔拦劫,被杀及钉封于船舱而死者达2000余人。
到同治元年,械斗又起,客人秀才汤恩长等设立福同团,自任团长,以统一西南地区客家人的武装指挥。十二月,他带领3000余人,护送客家人东迁曹冲。同治二年正月初四,汤恩长、王丁龙等指挥客勇攻下广海城,男妇死者4000余人。省政府认为客家人攻城掠地实属大逆不道,于是于三月间出兵五六千人到广海,分水陆两路围困广海城。到七月,城内客勇及客家人粮食断绝,开城出走,四散逃亡,被官兵及土人截击,死亡逾千,福同团也至此解散。
从咸丰五年(1855年)三月起,至同治六年(1867年)四月,土客械斗相持12年之久,给新宁县的土人和客家人带来了难以罄数的斑斑血泪。据《新宁县志》、《赤溪县志》记,仅赤溪土客械斗中互相残杀至死者达23000人以上,还有2万人在离乱中染上瘟疫致死。大量客家人逃亡,流落他乡;有的被截获集中运载到澳门“卖猪仔”到外洋做劳工。一些客家人把掳掠来的土人妇女卖到澳门,沦为娼妓,被掳卖及自卖往南美洲客民,为数约二三万。
同治五年冬,广东省清政府派出湘军数万进攻赤溪,遭到客家人的顽强阻击,杀死了湘军副将3人。直到同治六年(1880年)二月,广东巡抚蒋益亲自带兵来到,了解实情,知道客家人武装并非红巾军,终于采取议和之法,土客械斗才告结束。将客家人聚居的赤溪地区分治,成立赤溪厅,直属广州府。实行土客分治七十三年间,新宁县的土人与赤溪县的客家人间有来往,但不通婚。以后随着时光的消逝,土客之间隔阂渐消。新中国成立后的1953年,赤溪撤县为区,重归一县管辖,从此关系密切,互通婚姻。
土客械斗虽然起自鹤山,但迅速蔓延到恩平、开平、阳春、高明、新宁(今台山)、高要,而且这些县的斗争更加激烈。例如,咸丰四年七月至五年五月,客人对恩平横陂、牛江、朗底、大田、那吉一带的土著村庄全面进攻,连毁400余村,“土人投入县城逃难者万计,此外被杀被饿被水火而死者无数”。随着斗争规模的扩大,更发展为攻城拔寨的战斗。高明土人势力较弱,县内三分之二土地尽为客人所占,直至同治元年,高明土勇才集结兵力攻打明城,围攻五月不克,用八千斤大炮轰城及用火药炸崩城基仍攻不进。最后城中客人“粮米俱绝,食及草根,木叶、牛皮俱尽”,才被攻破了。
高明五坑战场遗址卫星图
此役客人除逃脱数十出降数百外,被杀3000余人。以上触目惊心的事例,书不胜书。土人遭难后就逃离家园四散投亲靠友,或如高要回龙的沙坪墟那样,千多户难民编茅结舍栖息苟活。客人村庄被毁后的刀口余生走投无路,只好投奔客人势力较强的基地集结,高明与新兴接壤的五坑山区,鹤山与高明接壤的云乡山区,新宁沿海的广海至赤溪半岛地区,都成了客家人集结抵抗和喘息的基地,分别聚众数万至十余万人。他们四面被土勇所困,粮食来源断绝,又不得不四出抢掠。
现在的五坑
自从1857年英法联军攻破广州城,俘虏了叶名琛之后,继任的总督对土客械斗都采取坐山观虎斗的立场,客民也不正面与官府作对。至同治朝,发生了两件事,令清政府改变对客人的态度,下决心镇压“客匪”。咸丰十一年(1861年),广西大成国被镇压,原大成国将领高明县客人戴紫贵(梓贵)率部分洪兵突围,经信宜,电白、阳江辗转回到高明,立即被当地客勇推为领袖。他率领客勇东冲西突,在几县间流动作战。同治元年七月,戴紫贵在阳江收编了一支从广西流窜来的洪兵队伍“大同军”的残部以加强力量。这样一来,清政府就认为客勇的性质已经从助剿洪兵变成与洪兵合流了,两广总督瑞麟就命令清将卓兴(初任雷琼协副将,后升南韶镇总兵)向戴紫贵进攻。第二件事是,集结在新宁大隆洞山区的20多万客民,因粮食缺乏无法生存,其首领汤恩长率领一支精壮队伍向东开拔,扬言要与赤溪、曹冲的客人会合。同治二年正月初四,队伍经过广海城寨,突然“以飞梯倚城蚁附而登,全城遂陷”,“匪纵兵肆杀,血流成渠”,“城内伏尸山积,死者四千余人”。当时的广海是清政府的海防军营地,称为广海卫。海防要塞被攻陷,官员被掳,清政府更决心“剿客”,派布政使吴昌寿亲自带兵收复广海城寨。清军经过五个月的围攻,于`同治二年五月廿九日克服广海城,杀死客勇数千人。
五坑地处群山,易守难攻
论经济这里是高明的西伯利亚
与此同时,恩开新三县的土勇,乘客人精壮被困广海城寨之机,向集结在大隆洞的十余万客人老弱妇孺大举进攻。“洞中饷源久竭,又值炎天酷暑,疫疠交作,洞内僵尸横路,白骨蔽原,腥秽之气薰天触地。诸勇长驱直进,如疾风扫落叶,斩获无数。”两个月间,被杀死的客人数以万计。以戴紫贵为首的另一支客家武装,在土勇的围堵和官军的追击下,流窜于阳江、恩平、阳春、新兴之间,一度进入鹤山云乡,最后钻进高明西部的五坑山区,尚有三万余人。加上从高明各地被迫撤退的和从邻近各县先后转移来的客人,五坑集结了十多万人。五坑本为客民所居地,层峦叠嶂,地极险阻,东南与鹤山、开平、恩平三县交界,西与新兴毗连,北与高要相接,易守难攻。但十多万人粮源被切断,生活无着。同治三年十月,清政府下令除卓兴部3000轻骑外,增派千总侯顺戴、郑绍忠各率官军3000,总数上万兵力,四面包围了五坑。同治四年十一月,被围困了一年的客民,被饥饿所征服,“客目戴紫贵知势将覆灭,不得已与黄奕泰自缚负刃,带领悍逆百余,到卓营求赦。卓镇严阵受囚,连械解省。戴紫贵恳乞督抚宪开恩,开插边地。督抚见诛不胜诛,准其所请,令卓镇择地分插,以散其众。”戴紫贵被杀,清军也停止对五坑的清剿,接受客民投降。客民要求安插在恩、开、新三县边境的那扶、金鸡、赤水、东山、大门、深井等处,这些地方本来是客人的旧居地。同治五年正月,卓兴护送他们到达目的地以后,就撤兵回省去了。三县的土人对这样的安插不满,而清政府又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帮助客民复业安居。客民在战乱之余,缺乏生产生活资料,无法安生,免不了有些骚动。三县的土勇待官兵一走,又围攻不舍。客民不敌,只好在新宁西部沿海山区、恩平西部山区“伐木竖栅,深沟立垒,借以抵抗”,部分人又重回五坑。因为没有生活来源,只好“又分四路出劫粮米,并攻县城”。知县向省城告急,招来大兵镇压。广东巡抚蒋益澧令总兵徐文秀率湘军一万,又檄阳江镇杨鼎勋、肇庆协郑绍忠统率所部听调。同治五年六月,官军从新兴、阳春、阳江三面合围,徐文秀的主力驻扎在恩平大槐,直逼那吉山口。几万客民“潜匿深林山谷中,夏雨连绵,暑湿交侵,疫疠流行,死者甚众”,不敢出战。官军迫令客人将为首百人“捆送徐营”,交出军械,然后造册清点人口,发给盘费大丁每人八两银小丁每人四两银,并路票一张,由官军“押往高、雷、琼及湖广、广西、福建等处安插”。十二月,官军再破高明五坑,将客人押送到清远、韶州、嘉应、潮惠、新宁、琼州等处安插,发给大丁银六两、小丁银三两。被迫集结于赤溪至广海海湾半岛的客人也遭到相似的命运。同治六年(1867年)三月,蒋益澧大军压境,迫土客“息斗联和”,然后将整个赤田半岛划归客人栖身复业,土客之间划界分疆,脱离接触。官府设立赤溪厅,直属广东布政司,委任同知一员、副将一员,司狱一员、都司一员,营兵461名,以资弹压。(民国时,改作赤溪县。解放后撤县设区,近年又分田头、赤溪两镇,归台山市管辖)至此,从1854年延续到1867年土客械斗才告平息。清政府对于已经集结起来的客民遣散安置方法可归结为三种:恩平一带的客人发送到外州外省,五坑的客人遣送回来源地粤东,新宁的客人就地集中安置。此外,对于那些分散的客民,如果已定居五代以上愿意留下并能立足的,则准其继续留居原地不予遣散。在十多年的土客械斗中,双方死伤人数各以数十万计,生产受到严重破坏。《赤溪县志》写道:五岭以南,民风强悍,械斗之事,时有闻焉。然有此族与彼族械斗,或此乡与彼乡械斗,杀掠相寻,为害虽烈,然一经邻绅调停或由官吏制止,其事遂寝。但未有仇杀十四年、屠戮百万众、焚毁数千村、蔓延六七邑如清咸同间新宁、开平、恩平、鹤山、高明等县土民与客民械斗受害之惨也。这场浩劫,留给后人惨痛的教训。同时也促使广东的客家人和土人躲避兵祸,纷纷出走南洋,为东南亚带去最大一批华人移民。
在中国,受某些原因的限制,土客冲突从清末到二十世纪末均未受到被遗忘的战争学者的重视,近年来才有《被遗忘的战争》等学术作品问世。过去的公私著作,在记述土客械斗时,作者无不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偏袒一方,而称对为“匪”。同治年间,鹤山玉桥文人易其彬作《次高明县》一诗,客观地描述了大乱之后农村的萧条景象并表示了深深的悲悯之情,甚为难得:
次高明县
杀气销边壤,干戈忆往年。
万山曾鬼哭,十里少人烟。
远旅添耕户,残黎学种田。
一家何主客?搔首总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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