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落下帷幕,空灵、宛若天籁的女声在电影院响起,由朱哲琴填词及演唱的片尾曲《回归》将她再次带回公众视野。时至今日,朱哲琴出道已经30余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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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末,她凭借唱尽女孩与丹顶鹤的故事之歌《一个真实的故事》红透大江南北。1995年,面向56个国家和地区同步发行的音乐专辑《阿姐鼓》累计销量达300万张,使她成为第一位真正走向世界、获得成功的中国女歌手。在漫长的时间流变里,她很少受商业资本、听众喜好乃至主流价值观的影响,心无旁骛地做着心中喜欢的音乐。她厌倦重复,屡次获得巨大的声名之后,都主动选择了抽离。近年来,朱哲琴逐渐将创作的边界拓宽,成为在重要国际艺术展中奉上作品的跨界音乐艺术家。
她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比起天才的故事,我们更好奇天赋能不能在时代浪潮里成为庇护一个人的幸运符,或者说,如何帮助她在这个时代里保留完整、纯粹的自我。
朱哲琴对声音极度迷恋,早在十年前,她就在纪录片《声音的漫游》里剖白过自己 :“我认识这个世界是从耳朵开始的。
2023年5月起,朱哲琴在距离北京100余公里之外的金山岭展开了音乐与声音的驻地艺术创作。她漫游在群山间,观察明代古长城、山谷、溪流、树木,观察一天的日光如何穿过山谷音乐厅的穹顶,观察周遭环境的声响随季节更迭的起伏变化。有时候,她会即兴唱起歌来,“那天天色渐晚,在无人的山谷音乐厅里,我在蛙鸣鸟叫的伴奏下唱了起来,群山的声音就是天然的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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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期间,朱哲琴尽可能翔实地回答每一个问题,毫不掩饰内心波荡的情绪。动情时,她红了眼眶;针砭时弊时,她的言语又露出了锋芒。说话间,她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睛,可是,在过去大部分时间里,她会闭上眼睛在舞台上唱歌,“一旦上了台,其他人便不复存在”。出现在片场的朱哲琴是绝对的主角,她的声调不高却充满力度,吸引着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对她来说,初到金山岭,远近错落的群峰叠翠、山洞、明长城、山谷音乐厅、和上院建筑群经过时间构筑的自然、历史、人文景观与生态,让这里成为独一无二的地方。最初的吸引力源于声音。春夏交替时,朱哲琴第一次造访阿那亚金山岭。那天清晨4点半,天色微明,她沿着山路,一个人去建筑群落晃荡。到达山谷音乐厅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听觉被擦亮了,“像被洗过一般”,她的兴趣被点燃了。近几年,朱哲琴在声音艺术的创作上投注了巨大的热忱和精力,《西樵禅钟》《院听四相》《钟舍》等作品便是最佳力证。她对声音与建筑的关系充满探索欲,采访中,她不吝赞美之词,表达着对山谷音乐厅的喜爱。
这座仿若远古又似在未来的巨石半室外音乐厅,其大小、形状都经过建筑设计师李虎和黄文菁严谨的声学计算,从设计之初便是从声音出发、由内而外雕刻而成的建筑,既是听觉容器,也是发声体。她不禁感慨 :“在这儿,我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能量场域,它与自然的和合关系、非标准化的反向思路非常吸引我。我第一眼看到山谷音乐厅时,就觉得它既过去,也现代,又未来。建筑物整体能提供一种非标准化的、独特的精神和聆听感受。我想找到建筑材料的单一和人声之间共同的特质——纯粹。作为歌者,我们通常在标准的音乐厅里表演,现代的音乐厅往往把所有来自环境、大气的声音排除在外,只寻找绝对的人声或器乐声。然而,这里的建筑概念恰好相反,人和外部的世界是互通一体的,人与周围连接且互相作用。李虎和黄文箐对我说,出于对山谷中的地貌条件和需求的整体考虑,他们把一块石头轻轻落在山谷里,以维护自然脆弱的平衡。我想,动工之初,建筑设计师的内心与山之间经过了一个自觉的问与答的过程。”与此同时,驻地计划给予了艺术家最大限度的创作自由,因此,朱哲琴决定以艺术家的身份在此驻留,开始创作。
驻留的日子里,她主动结识了对金山岭的一切了如指掌的五代原住民老白。她跟着老白在山野里行走,听了不少神秘离奇的传说。更多的时候,她把耳朵打开,倾听属于金山岭的独特声场,比如那些清晨、夜晚、峡谷、溪流的声音,还有风掠过的声音。凌晨4点的微光中,万物苏醒,一切细小生物的鸣叫在大气薄雾中涌动。以身体悟万物之余,她也在思索,如何将自己的见闻和感知有机地融入到音乐创作里。“金山岭是一座让人静下来,想听、想问的山!这太美妙了!它让人调转方向,向内走。山想什么?人要什么?经历了一切,我们都需要一个认知和重启的时刻。”更多时候,山引发了朱哲琴无数次内心的追问:古往今来,人们为何向山而行?
《山问》与《问山》是希望以听开启觉知和内心的探询。没有答案,即是寻道的开始。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认知的三境,既是现象、意义、现象与意义的和合统一。朱哲琴以“问山”开始了主题音乐创作,又在“山问·大自然的秘密”以策展人兼艺术总监的身份策划开展了一系列以“听”感知对话,融合声音、音乐、行为等表演形式的艺术展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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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哲琴生于广州,在市委大院长大,父亲是中国第一本自然科学杂志《科学》的主编,家里有着浓厚的文化氛围。她排行老三,幼年时期,便展现出在声音方面的天赋。她开起玩笑:“我的妈妈说,出生那天,我是产房里哭得最好听的孩子。当然,这只是一个母亲的私心。”她从三岁开始唱儿歌,五六岁时搬着小凳子,跟着哥哥姐姐和大人每周去市委大院的草坪上看放映的八大样板戏,她从头到尾都能背下来,“男的、女的,什么角色都能唱,自己就能演上一场”。在朱哲琴最初的记忆里,小时候,她常常躲在繁茂的一品红“圣诞花”的树丛里唱歌,获得了极大的快乐。“有人叫我,我不理,躲在树丛里唱。一品红是一种小树,但我那时太小了,一棵一品红就是我的一片天地。后来,我一直很迷恋卢梭画的植物,那些夸张了与人比例的巨大的植物,就是我童年里对树的记忆。我会钻进里面唱歌。
她有过一台老式收音机,那是父亲亲手做的。童年的朱哲琴常常幻想,在播放出五花八门的声音的收音机里肯定站着一个人,天天守着要找到藏在收音机里的人,这成了朱哲琴接触艺术的源头。“我是以‘听’感受世界的。当我还在母体里如一颗未发育的种子时,我就相信自己对世界的感知是从听觉开始的。我从小的习惯,是即便睡醒了,也要闭上眼睛听一阵。风从哪个方向吹过,谁经过,发出了什么样的声响……我是通过耳朵去了解世界的。对我来说,头脑中不具象的世界才是无比真实的世界,眼睛看见的世界或充斥在现实里的东西,反而常常让我觉得很虚幻。”
20世纪80年代,在广州出生、长大的朱哲琴接触到由解承强、毕晓世、张全复组成的“新空气”组合。“新空气”组合率先提出了“唱自己的歌,走自己的路”的口号。在那之前,我国内地的流行音乐尚处于模仿我国港台地区音乐和欧美音乐的从无到有的阶段。朱哲琴一度模仿过港台流行歌曲、英文舞曲、早期西洋音乐的唱腔,如邓丽君、蔡琴、琼·拜兹、芭芭拉·史翠珊、维妮·休斯顿……慢慢地她意识到,模仿不足以满足自我成长中表达内心情感的需要,她开始思考追寻的音乐究竟为何物。“作为一个歌者,在模仿发声和演唱技巧的演绎之外,我是不是可以有自己的声音?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她遇见了音乐人何训田,先后创作出《黄孩子》《阿姐鼓》《央金玛》。2010年,她作为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中国亲善大使,发起了“世界听见”和“世界看见”中国民族文化保护的项目,组织了历时三年的寻访记录中国民族非物质音乐文化遗产活动后,与歌乐师传承人和新生代音乐家共同完成了《月出》的传承与当代创新的全新创作,并在全球8个城市巡演。每一个时间段里,她都试图向前一步,去接近做中国特色音乐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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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朱哲琴走过的轨迹,我们很容易察觉到,她在几次获得巨大盛名之后,毫无例外都选择了抽离。1990年,她凭借《一个真实的故事》在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中获奖,出名后,她婉拒了留在北京发展、参加商演的邀约,去往四川音乐学院深造。说起这个转折,她露出了笑容,说:“作为歌手,能做好的音乐、演唱好的音乐是我的初衷,也是一直的追寻。我追寻的核心是跟心中的音乐艺术相遇。获得某个奖项、得到某种肯定,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认可和鼓励,对音乐创作和艺术没有太多的影响,它们是一些装饰物,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焦点从来没有模糊过。音乐是我的本能,我用歌唱去表达自己,又以音乐创作和声音艺术去认知世界和自己。
对一个主要寄居在精神世界的人来说,朱哲琴内心的天平从未有过倾斜。那些被商品化、专业化的东西,被她视为艺术末端的存在,而非音乐本身。准确地说,她从音乐中可得到的满足感和成就感足够充沛,并不是由外界来决定的。她又谈起了童年:“音乐对我来说是一个谜语。从我一出生,这个谜语便占据了我。当我只有几岁时,我唱歌、聆听音乐,在音乐里经历着快乐、忧伤和狂热。它是包罗万象的世界,我沉浸其中,经历人生的体悟和历练。我特别幸运能够拥有音乐,它是我认知和表达的方式。它带我去享受、去成长、去感悟,生命就是这样展开构建并延续的。如果没有艺术、没有音乐,我此生可能暗淡无光。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
朱哲琴第一次以命题作文的形式创作音乐,是为乌尔善执导的新片《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填词、演唱主题曲《回归》。两人相识多年,2019年年末,朱哲琴收到了乌尔善递来的橄榄枝,邀约她创作电影主题曲,她理解导演想要一首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艺术歌曲。读过剧本后,朱哲琴被导演想通过一个古代经典传递给现代人的主流价值观所触动,一向不会被扎眼的声光电所迷惑的她说,真正拿下自己的是对乌尔善的友谊和信任!她佩服乌尔善导演想运用当代电影在公众层面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和价值观的实践、担当和身体力行。《封神》三部曲在华语和亚洲电影史上,对经典传统著作如此恢弘巨制应该是首例。它的十年探索让人在中国电影工业的推进方面有所心得和收获,在大众层面对于善、恶、亲情、故土这些普世价值观方面的讨论也会引起广泛的探讨和关注。
《回归》围绕电影的情感主题展开,以主角少年姬发的出走朝歌与回归西岐为主线,讲述了姬发对父亲姬昌和故乡西岐的深情,以及觉知善恶明、辨是非,追寻光明与正义之光,回归心灵故乡的曲折而动人的漫漫心路历程。
 “当时,导演跟我谈到《封神》电影配乐的瓦格纳结构,影片中每个主要角色都有自己的主题音乐。我演唱的这首片尾曲是情感主题,描写西伯侯姬昌和少年姬发之间的父子情。它是一个关于故乡、诺言和初心的出走与回归的故事。少年姬发离开故乡,去往朝歌作为质子的岁月,便是‘漫漫长路终有尽,心归处,是故乡’。西岐稻田是故乡的象征,也影射心灵故乡,我写下‘寂寂远方,行行游子,过千山稻谷香’……创作期间,我面临的挑战是怎么做到既能抒发情感,又能把姬昌和姬发父子的故事讲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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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哲琴对“你是光明失散的孩子,追寻故乡不灭的光”这一句词情有独钟。那时候,她受疫情影响旅居北美,远在他乡。于是她在歌词里书写姬发的故事,亦是书写自己的故事。如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盏明灯的话,那她心中的明灯是什么呢?她说:“每个人都会起起伏伏。你有灿烂的时候、得意的时候,也有失意的时候、绝望的时候。但我觉得,心里的明灯是你相信自己内心深处的力量,它会带你抵达你心之所。明灯是你的初心,亦是你的路标。你要心怀希望,要相信,要懂得珍惜并留存下来。不管未来遭遇什么样的境遇和困难,你的心要知道往哪儿去,虽然你知道终点是虚无的,但还是会勇敢地一路走过,否则活着会变得毫无意义。”
年轻时,朱哲琴喜欢读海明威,也喜欢跟着做登山运动的朋友去爬山。她忽然说起珠峰往事:“当我们抵达珠峰大本营往上6500米左右的地方时,我看到了一个大的碎石滩。古往今来,那么多在去珠峰的路上失去生命的攀登者,他们中活着下山的朋友、亲属、队友为了纪念他们,会在那儿堆放玛尼石或在经幡、布条上写下他们的名字。当你看到这一切的时候,突然间,你会觉得人那么渺小又那么伟大,有着以弱小的个体去探寻自然的胆量和胸怀。这让我非常感动。”她的眼眶红了,说:“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中描写的东非最高峰西峰顶上的那只豹子,并不是去觅食的。2002年,我曾在乞力马扎罗登顶的路上遭遇冰风暴,登顶比预计时间晚了7小时,因为无法吞咽食物而引发低血糖,我倒在雪地上,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到山上来。那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海明威的那只豹子!豹子上山是被内心一种莫名的力量所驱动,那种探寻的力量是天俱的本性。我觉得每个人的内心都被一种内在力量驱动着,这才解释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看起来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得以实现。
幸运的是,朱哲琴一直都在找寻她心中的明灯,也依然会在听觉的世界里畅游,唱下去。“疫情曾经让一切仿佛画上了休止符,那时候,我问过自己 :你还唱歌吗?还做音乐吗?如果没有音乐会,没有观众,你还做不做?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内心特别平静、特别踏实、特别清晰,也特别纯粹。不管世界如何变迁、外界环境怎样,只要心中有声音,我就还要歌唱。我一直在‘听’的道路上。
摄影/冯海
妆发/陈非
造型/JOYCE
文字统筹/陈柏言ChicoChan
撰文/许璐
策划/本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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