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不得不看外行人的科普？

某国产手机新型号近期上市之后，围绕国产芯片和光刻机的谣言就充斥着网络。9月15日，又有一则新的谣言出现了：有人贴出了一张大型环形建筑的航拍图，说这就是清华大学发明的SSMB极紫外光源设备，已经在雄安建成运行了；有了极紫外光源，国产极紫外光刻机的建成指日可待云云。

北京怀柔HEPS装置航拍图，本人9月20日亲自截自百度地图

事实上，图中的建筑是由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主持的高能同步辐射光源（High Energy Photon Source, 简称HEPS）装置，位于北京市北郊的怀柔区，并不在雄安。该装置于2019年6月启动建设，主要目标是“提供高能、高亮度的硬X射线”（引自该项目网站）。

只要学过中学物理，就应该知道X射线根本不是紫外线。虽然它们都是电磁波，但紫外线的波长是400纳米到10纳米（极紫外光刻机用的紫外线是10－15纳米），X射线的波长只有10纳米到0.01纳米，硬X射线又是X射线中波长较短（0.1纳米到0.01纳米）的那一段，所以HEPS装置产生的光源压根就无法用作光刻机光源。把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件事硬扯到一起，不管是出于多么“爱国”的动机，也是不折不扣的谣言。

我是上周日（9月17日）在网上见到这则谣言的，当时它已经传播了两天。由于它牵涉到真实存在的中国大型物理研究设备，在理想情况下，应该很快就有高能物理专业——或者至少是物理学专业出身的科普人士出来辟谣，但我并没有见到。

于是我发了如下的朋友圈：

真心求问：中国做物理学科普的人，有没有哪怕一个人，能在第一时间出来澄清，怀柔的HEPS（高能同步辐射光源）不是用来做光刻机光源的，而且中国短时间内在极紫外光刻机研发上也不可能取得什么重大突破？

我把这条朋友圈截图，发到几个科普群看看，如果一直没人回复，那就又可以写一篇新文章了。

今天是9月20日，又过去了三天。我没有在网上刻意去搜索澄清这则谣言的科普，仅就其他人向我提供的信息来看，似乎仍然一直没有物理学专业科普者现身。首先是HEPS项目本身的网站，虽然有“科学传播”的专栏，但最后一篇文章停留在今年6月5日，丝毫没有要更新的意思。

9月20日中午HEPS项目网站的截图

然后，我看到了两则澄清视频，一则来自“奇点凉风吹”，这是个典型的自媒体视频号，作者真名、简历一概不详，仅有一句简介是“一个深耕AI多年的独行者，用科技视角客观解读世界”，显然不是专做物理学科普的。另一则来自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赵斌，我看了赵老师的简历，也完全没有物理学的科班背景。

复旦大学赵斌教授的哔哩哔哩视频截图

再就是我很敬重的职业科普人汪诘，也写了澄清文章，“知识分子”公众号还做了转载，但汪老师同样不是物理学出身，也不专做物理学科普。

我承认，因为没有做过全面调查，仅凭我上述的叙述，还不足以得出“没有物理学专业科普者在第一时间澄清HEPS不是光刻机光源的谣言”的结论，但我相信，这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至于为什么物理学专业人士会缺席，也许是因为本来这方面的专业科普人士就少，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像上海大学某位教授那样，觉得“自媒体的群嗨需要响应吗”，但也许是像另几个人说的那样，“专业人员大都不敢说话，只有我们这种看热闹的可以聊聊”。

“专业人员大都不敢说话”这个现象，在前一阵子的日本排放核废水事件中，表现得再明显不过。那几天，网上舆情汹汹，无数人下场参与讨论，然而其中恰恰缺少核电站或核医学专业人士的声音。我在网上唯一见到的专业人士发言，是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骆志平研究员的一段视频，但那也不过是2021年的会议发言而已，今年事发之后，骆研究员和他的广大同行一样，一句公开的话都没有说。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龚明教授，是凝聚态物理学的专家，也对科普感兴趣，一直主张科普专业化，就是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做相关专业的科普，不能让外行去做，因为外行不懂，会犯很多错误，造成恶劣影响。他这个主张从根本上来说是不错的，可惜就是太理想化了，因为其中预设了一个前提，就是在舆论市场上，专业人士的声音有充足的供应。然而这个前提是错的，中国的现状之一恰恰是专业人员（特别是体制内人员）往往不敢说话。这样一来，我们退而求其次，去信任一些经过严格筛选之后的外行人士的科普，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否则怎么办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圃中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