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涛,著名晋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二度“文华表演奖”、中国戏剧二度“梅花奖”、二度“白玉兰奖”、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特殊贡献奖”获得者。现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山西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山西省戏剧家协会主席,太原市晋剧艺术研究院党组书记、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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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晋剧,人们会先想到谢涛。是她让晋剧在戏曲中赫然崛起,身为新一代领军人物,她用精湛的表演和不竭的创作力,提升了晋剧的艺术性与知名度。这些年来,她带着晋剧这块山西瑰宝面向全国,并进一步走向世界。
近一两个月,谢涛一直在全国巡演。采访的前一天晚上,她在台上演《烂柯山下》,一出三小时的大戏,讲述朱买臣休妻的民间故事。天气炙热,头上的顶灯烘烤着,她出了很多汗,幕间就喝葡萄糖水来补充体力。
“实话实讲,我累得精疲力尽。”谢涛说。别人让她悠着点儿,少唱两段,可一出来看到那么多观众在鸦雀无声地等着,她便也顾不得许多,只管卖力地唱。这就是谢涛的常态,她爱极了这门艺术,在台上从不惜力,她的身上有丁果仙的精神,她属于人民。
谢涛是横空出世的。
晋剧有五大行之说,即红、黑、生、旦、丑,排在首位的“红”就是须生。晋剧于清代形成风格,于中华民国繁荣发展,盖天红、马兆麟和丁果仙几大须生鼎立,丁果仙作为女须生逐渐脱颖而出。在她离开后不到20年,谢涛崭露头角,延续了晋剧女须生的命脉。
她生在梨园世家,儿时读书很好,父母希望她考大学,她却自作主张,一门心思要学戏。她初以青衣入行,看了很多影像资料,一下就被丁果仙迷住了。“我那会儿没想过唱须生,可冥冥之中,她的声音那么吸引我。”听《空城计》,她想,这就是诸葛亮;听《打金枝》,她觉得这就是一个帝王。“人们告诉我,她没文化、不识字,可我看到影像的时候,一下就被她扮演的唐王折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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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使然,谢涛就是以晋剧《丁果仙》唱红的,这出戏也让她首次获得了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梅花奖”。在旁人口中,谢涛是天赋型演员,还没上戏校的时候,她就立志要像家中长辈一样站在舞台中间。开蒙学戏后,她表现得特别灵,不用死背本子、死学唱,就能把自己的词儿记下,还能捎带手帮别人记。
她的从艺之路走得顺风顺水。2001年,她首次把晋剧带入欧洲,两年后,排演《范进中举》,带着这出戏到上海参加国际艺术节。这是晋剧时隔69年再到上海,在那之前,只有丁果仙唱过沪上码头。那时,她总是不自信,“我心想,人家听得懂吗?我们的梆子土不土?”可也是这出戏,让她拿了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主角奖,也在文艺评论界获得专家学者的极高评价。从那以后,她有了更开阔的视野,以超越剧种的思维审视自己的艺术,不断创造、打磨新戏,观众也看到了属于晋剧女须生的独有魅力。
《范进中举》让她打开了视野和局面,也让更多人认识了晋剧和谢涛。又过了两年,她带着《傅山进京》去上海,这出戏让她摘得戏曲梅花奖的“二度梅”。她的人生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此后,她带着晋剧去了日本、欧洲、美国和加拿大。有一次,她在北京演出,现场来了一批戏迷,有的喜欢京剧,有的喜欢越剧,但此时此刻,他们都成了晋剧和谢涛的粉丝,冲她大喊:“涛涛我爱你!帅老头,你真棒!”谢涛第一次听到偶像化的称呼,她发觉而今晋剧深受年轻人喜欢,在一次次演出中,她也为晋剧收获了大量年轻的观众,更加深了晋剧与这个时代的连接。
有时她不由得感慨,从艺最艰难的时刻大概就是20世纪90年代,戏曲像被时代浪潮抛弃了,成为边缘化艺术。“同行里很多比我好的都去做生意、搞影视了,我哭着喊着、吵架、和我的好朋友闹翻,不想让人家走。可他们说,唱戏就挣这么点儿钱,要养家糊口,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只有谢涛仍在守着这一方舞台。2020年,谢涛成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身上扛起更多责任的同时,她也将晋剧带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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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晋剧的良势发展背后,谢涛作为这一剧种的领头人,除却延续艺术上的发展,更要作为管理者考量整个团队的生计。从坐科到现在,她只歇过四个月,就是怀孕期间。起初月份小,她还能穿着蟒袍唱,到六七个月,她只能回去休息,生完孩子,她又出来唱。“没有人逼着我,甚至有人觉得我拿完奖就可以享受了,但我必须带队下乡给大家挣钱。我们是差额单位,以收抵支,一年演几百场戏才能让大家填饱肚子。”
这几年,毕竟年岁大了,她觉得不如从前驾轻就熟,以前用七分劲儿,现在要用十分力,可她不惜力、不藏着,一上台就全忘了,带着一股“虎”劲儿。她一如既往地对自己严苛,习惯在一个大本戏的中间重新勒一次头,就是怕眉眼下来了不漂亮。灯光一照,又热又烤,头疼得厉害。可是她觉得,“不管怎么样,是舞台培养了我,也是舞台给了我创作的资格,我对舞台有敬畏之心”。
谢涛是53岁才担任院长的,在河南豫剧里,这是穆桂英挂帅的年龄,“谁料想我53岁又管‘三军’”。谢涛没想这么多,“我是从太原戏校毕业的,一毕业就被分进团,它把我培养起来,在特殊时期,我必须担上担子,对院团负责”。她率领的太原市晋剧艺术研究院,一年演出200多场,大部分为基层农民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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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识过大大小小的剧场,其中很多是露天的,化妆需要临时搭个棚子,等她下了戏,老乡就围过来看她卸妆。有的台子只有20平米,她照样跑圆场、跪磋步,倾情演出。正当壮年的时候,她每天的演出几乎要从早上排到晚上。这几天院里有两个台口,一个台口演4天、7场戏,她带一个小分队,再让年轻人自己率一个队。
北方有很多大村落,能一下集中上万人看戏。如果去县城,他们还能住在招待所,更多时候,他们就住在乡村里。条件好时,他们能住进小学,三张课桌搭一张床,支起蚊帐。每人都有行李卷,必须带一个皮褥子,隔潮用的。“我们有过经历,当地是连床和课桌都没有的,我们就只能睡地上,垫点儿草和砖,这样能隔开地面。有的乡民很热情,当时锯开大树,钉一个床板让他们睡,第一天床铺是干的,到第四天演完,铺盖卷都湿了。我们还住过寺庙,左边男、右边女,几十人住在一起,最多支起蚊帐,显得私密一点儿。”
比住宿条件更严酷的,是不同地方的乡俗民风。有的台口很难唱,名家来一个,他们就轰一个,就是喜欢看人出丑。有一次,谢涛到地方上演出,台子是临时架起来的,像盖楼房的脚手架,走上去忽悠忽悠的。老百姓头上勒着毛巾,扎得很漂亮,前几排都是男观众,他们的下巴颏抵在舞台上,谢涛一出场就看见人头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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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天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被观众轰,一出场就卖力地唱。天上飘着大雪,只见雪片覆盖了台毯。那天演的是《卧虎令》,她饰演的董宣出场时,台上已有两个“死于非命”的穷苦百姓趴在舞台上。谢涛出场后见他们身上盖着雪,心里又酸又痛又难受,可没时间多想,她就扯开嗓子唱,西北风把她的髯口吹得直飘。这时现场观看的叔伯大爷们托举起一位老人,她心想:“坏了,我在台上出错了吗?”没想到老人家冲她喊:“傻闺女,别傻唱,避开点儿风,小心把嗓子吹哑了。”
这些往事让她心里又酸楚,又感动,“观众还是想看好戏、好角儿,他们会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你”。也有的时候,台上的演员比台下的观众多。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当天下着大雨,一个三寸金莲的老奶奶,70来岁的样子,打着一把深咖色油纸伞,就站在水洼洼的地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唱。谢涛在台上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劲儿,她说:“我不忍心,可能她这辈子就看我这一次,我这辈子也只给老人唱这一次,不奢望她给我鼓个掌、叫个好,我就是要卖力地唱。”
今年上半年,谢涛带着两位徒弟,于全国巡演《于成龙》传承版。这是她8年前创排的戏,今年第一次来到广西罗城。360年前,于成龙就是在罗城任县令,他的勤政爱民令当地人念念不忘。“真正面对罗城的观众时,我是哽咽的,经过300多年的积淀,百姓成就了他的口碑,他也造福了一方百姓。一出好戏、一个好作品,也能影响几代人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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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体系中的须生,多是这样有社会地位、政治才干的男子,有传奇人物,也有忠臣烈士,他们都肩负着家国命运。多年从事须生,也影响了谢涛的性情品格。她台风潇洒,面部略带棱角,又兼具女性的柔和;气质儒雅俊朗,擅演书生、地方官、文人;她的唱法飘逸,处理细腻,有独到的个人风格。作为一位多产的艺术家,她一直在创排适合自己的新戏。
和《于成龙》一样,《傅山进京》也是一出适合大城市、大舞台的戏。这出戏文本高级而风雅,展现了傅山渊博的学识和思想,在全国吸引了大批文化知识水平较高的观众。在北大百年讲堂演出时,她演到一处并非高潮的段落,既无高腔,也无做表,却引来阵阵掌声。下台后,谢涛意识到,学生们是在给傅山的书法理论叫好:宁丑毋媚,宁拙毋巧,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北大的学生看戏时会看内容,他们促使我今后再念这几句时,更要小心着重。”
在她创排的新戏里,有一出大众喜闻乐见的《烂柯山下》,是根据《马前泼水》的故事重新编排而成的。在昆曲的表演中,这是旦角吃重的戏,而在谢涛这里,却是第一次将目光放到朱买臣身上。作为一个被妻子强迫休妻的穷酸秀才,他在高中后面对后悔不已的前妻时,又是怎样一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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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巧凤逼他的时候,我的内心非常分裂,我很懂女人的情愫,在舞台上特别纠结,演完下来心很累。很多时刻,我特别想把马鞭收回来,或者把她扶起来。难受也是艺术的一种体验,在有的剧种里,他们团圆了,但我还是觉得,悲剧能给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末尾她有五百字大段念白,是编剧徐棻专门为她写的,阐述了人物的辛酸痛苦,百般滋味。连续创排新戏,让谢涛丰富了自身的艺术光谱,也对山西戏曲和中国文化做出了贡献。
“这十几年中,我一年半推一出新戏,去年排的《庄周试妻》才演了五场,今年还要多演演,让它更加成熟。”戏中,她一人分饰庄子和楚王孙,这是她演过的戏中难度最大的。谢涛知道自己年龄不小了,新人在她的推动下也正逐步走到台前,可她还是珍惜这个舞台,咬着牙、不放松,“我要让自己硬邦邦、响当当的,把晋剧的优秀剧目传承下去”。
M.C. :在不同的国家、城市、村镇演出,观众的表现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涛:有一次,我们在山西定襄演出,演完戏回到后台,观众都不走。我说你们这么喜欢看,刚才怎么不叫好?他们说我们叫了,我们在心里叫了。那天一晚上都没有叫好声,也没有鼓掌声,我还以为我们交代不了。他们说不是,心里特别喜欢,就是不好意思。我们到了国外演出,也没有掌声,但是演完以后,十几分钟的鼓掌像潮水一样不停。演员只要尽心尽力地演出以后,观众都会有自己的表达,无论怎样,我们都享受这种表达。
M.C. :今年剧团开始恢复以往的演出频率,心态上有哪些变化?
谢涛:我在演出中慢慢恢复,实话讲,这三年登台少了,我心里有点儿怯生,好像不如原来那样底气足、那样自如了。演员是要在舞台上历练的,功不能往回缩,不能因为演惯了、驾轻就熟了,就卖弄和套路。每一次演出,我都会有新的感觉,随着现场和状态的变化,有时特别亢奋,有时很有激情。
M.C. :不久前演出《于成龙》传承版,看着自己带出来的新人,觉得怎么样?
谢涛:这些年来,我对孩子们的要求比较严格,老是找她们的不足,找她们的缺点,但这次真正带着她们走出我们省,慢慢也就放开了。孩子们的羽翼也逐渐丰满了,有一天,我有个突然的会议,两个孩子演了一个全场,她们用功了,也拿下了,我很欣慰。传承就是一代又一代人拿起自己的接力棒。
策划/陈柏言ChicoChan 
摄影/鬼马易
撰文/陈晶
造型/康康
妆发/杨昌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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