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五的早上,我的前女友,赵丽娟,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还没开口,我就知道麻烦事要找上门了。这些年,还有功夫在电话线里窜来窜去的,几乎只剩下麻烦事了。要么是催收,要么是诈骗,要么是小学班长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你的号码,然后没聊两句,就劝你赶紧上杠杆,投资他入股的虚拟币。

我打开免提,一边煮着豆浆,一边准备收听坏消息。我说,小赵,打错了?她说,帮我办件事,有偿。我说,什么事?她说,电话说不清,十二点,茗香茶楼见,到时候细聊,挂了。

我把两块方糖丢进锅里,自言自语说,可以,至少不是来借钱的。


我卡准时间,刚到茶楼,就看到她坐在窗边卡座,朝我不停招手,示意我赶紧过去。我发现她衣服是黑的,裤子是黑的,鞋子也是黑的,她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就像她不慎养死了爷爷传下来的巴西龟,家里长辈思索再三后,最终选择秘不发丧,她只好从装扮方面表达哀思。

我坐下,问她是什么事。她沉默了半分钟,然后说,帮我抓个奸。
抓奸。我很久没听过这个词了。

我说,抓奸是一门家族生意,你应该去找娘家人,讲清楚事由,让你舅舅与堂哥从宁夏赶过来,你们找准机会,破门而入,你负责抓扯小三的头发,他们负责用窗帘裹住你那赤裸的丈夫,至于你妈,你妈负责在门口突发心脏病。

她说,我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我才找你。我说,为什么是我?她说,因为你穷,所以别人不信你的话。
临近下午一点,茶楼的人越来越多。她说话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小,可能是怕
哪位记者拿她这点破事搏头条。

她压低声音,说,我的丈夫,你应该认识。我说,听朋友说过,李刚国嘛,老实人一个,他跟别人合伙开了家砂轮厂,一辈子都兢兢业业,按时交税,给所有工人都买足了社保,去年做推广,被广告公司讹了三万块,还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年底甚至登报谢谢人家。
她喝了口茶,说,你觉得他会出轨吗?我说,你准备给我多少钱?她说,五百块。我说,如果是两千块,那我包他出轨。

她丢给我一叠照片,说,我请高人拍的,高新区那边的公寓,他每晚都去。我看了眼照片,拍得很模糊,糊成一团,完全看不出内容,像是那种模棱两可的预言,你怎么解读都占理,皇帝跟盲人按摩师都能从中得到启迪。拍照的这个人,价格也许比我还便宜,说不定还能用美团的八折红包。我说,具体情况呢,说说看。
她说,老一套,借口加班,然后彻夜不归。我说,女方是谁,或者说,另一个男方是谁。她说,不知道,不重要,你到时候找借口进去,拍下证据,发给我,我把钱转给你,你自己想办法溜走,过几天我就提离婚。

我说,五百块,只能拍三张,并且现在就结全款。她说,六百,五张。我说,那今晚车费,你得报销。她站起身,有些生气,指着我说,你嘴里是真没有象牙啊。

有些人,到死都认为五百块就能买到别人嘴里的象牙,她就是这种人。
我在茶楼坐到了晚上十一点半。赵丽娟五点过的时候就走了,说是朋友的美甲店开业,她要去照顾生意。她走之前,祝福我说,马到成功。她话很吉利,眼神却是冰凉的,像是校霸藏在外婆冰箱里的弹簧刀,一眼就可以把我捅死。

我看了看赵丽娟发给我的地址,梦想公寓,我去过,这是一家连风都不愿意吹进去的公寓,破败不堪,乌烟瘴气,邻居要么是纹身店,要么是黑中介,距离被警方联合执法,只差领导的一句话。
等我打车抵达这家公寓楼下,已经是十二点过了。我下车,点了根烟,走向保安室,准备打探一下情况。我透过窗户,发现保安是个小伙子,他端着一本《罪与罚》,一边看,一边在做笔记,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的我正感叹说,又有一个棒小伙准备把大好青春浪费在文学上面,但还好,他至少有一份正经工作。我没有打扰保安,转身走进公寓,徒步上到九楼,然后敲响了910的房门,说,先生,您的外卖到了。
差不多两分钟之后,李刚国打开了门。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说,你是小赵派来的吧?我有些诧异,因为我很久没遇到有自首癖的男人了。

我伸出左脚,抵住门,说,老李,行了,别做无谓的抵抗,你把那人叫出来,我拍几张照片就走。他说,没有其他人,你进来吧。说完,他彻底打开了房门。我险些摔一跤。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台电脑,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十多个高达模型,此外还有一大堆零件散乱在桌子中央,看样子,它们正准备成为下一个高达模型。我指着桌子说,你,就这个?他说,就这个。我说,赵丽娟肯定不信。他蹲下,说,其实我也不想的。

我走到他跟前,扶起他,朝他嘴里丢了根玉溪,然后说,你糊涂啊,老李,你怎么干起了这种勾当。
他掏出火机,点燃烟,猛吸一口,接着后退几步,直接倒在床上,动作很像倒车入库。他闭着眼睛说,我看了二十年高达,玩了十年手办,瘾太大了,戒不掉,我对不起她。

这事情比我想象中棘手,至少无法用下勾拳解决问题。我坐在电脑前,背对他,说,这下怎么办,我难道发消息给她说,你每晚都摸着强袭高达的屁股睡觉。他说,我早就打点好了,电脑里有我跟其他女人的合照,你拍了,直接发给她。我说,我不干这种事。他说,求你了,兄弟,我,我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李刚国说话有些发颤,听起来像反复拧动燃气灶开关的声音,看来他真的害怕了。这号人就是这样,做事情从不考虑后果,但自首倒挺快。看着桌子上的高达,我几乎就要决心帮他一次了。
我转动椅子,面向他,然后说,老李,做事,要有担当,我这次收了钱,所以我会如实汇报,你自己小心点。说完我就出门了。我好像听见他在背后又说了些什么,但我没听清。

走出公寓大门,我朝着垃圾处理点随意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统统发给了赵丽娟。我最后发了条消息,说,你看,抓到了,小三是逆袭的夏亚,是个日本人,去吧,你去报警吧。然后我就把她拉黑了。

我在路边漫无目的走着,不慎踢到一个空酒瓶,酒瓶发出哐的一声。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天。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