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枇杷访谈录』人生的意义

——访童书画家Ed Young
我们每遇见一个人，与之开始交流，都像打开了一扇门，进入另一个世界。当我走进纽约Westchester郡的一座白屋子，采访它的主人——80岁高龄的童书画家Ed Young时，我突然觉得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宽广、深邃，又有趣的世界。就像主人的作品一样，五彩缤纷、变化多端，却又那么简单纯真，有着无穷的细节可以玩味。
我们的谈话从童书展开。Ed Young先生20岁到美国University of Illinoisat Urbana-Champaign学习建筑，毕业后因为对艺术的热爱而改行学习绘画。从在纽约中央公园里给动物写生开始，逐渐走上童书绘画创作的道路。五十余年来，创作了将近一百本童书插画，以及其中一些图书的文字部分。1990年，他的作品Lon Po Po（《狼婆婆》）获美国图书馆协会Caldecott Medal奖，这是美国童书界最高荣誉之一。他的相当一部分作品，都与中国有关。可以说，很多美国孩子认识中国，都从杨先生的书开始。
程静（《小枇杷》杂志主编。以下简称程）：你会选择为什么样的童书配图？
Ed: 只要有兴趣，什么都可以做。我的目的是要帮助中国文化传播。如果我想要讲一个中国故事，是外国人写的，写得不中不西，不像中国的，我就不做；如果还过得去，我就可以做。另一方面就是要看能学到什么东西，要用中国的方法做中国的故事。比如当时做TheEmperor and the Kite，我想学剪纸，folk tale我就用folk art来做。那是60年代，中美有矛盾，交流不通畅，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只能自己做，自己猜。每学到一点东西，都相当费时间。所以如果一本书里能学到一点东西，我都很高兴做。好比上学不付学费，还有稿费。每本书都是学习的过程，我享受这个过程。
程：在做中国文化方面的童书时，最大的困难和挑战是什么？
Ed: 给美国人看中国的东西，未必符合美国人的心理需求。美国人不一定接受与中国之间的文化差异，比如中国式的幽默、中国人的鬼神观。与美国的魔鬼不同，聊斋里面很多鬼神，不一定都是坏的。
我写过一本书叫RedThread，就是中国《红线老人》的传说。里面有杀小孩的情节，美国人就不能接受。还有红线代表的“缘”，美国人也无法理解，但是我还是坚持要讲这个故事。
中国故事与美国故事也有很多大同小异之处。比如RedRiding Hood和Cinderella都有相应的中国版。Red Riding Hood Story与狼婆婆的故事，前者是靠一个猎人，后者是三个女孩自己战胜了狼。这是一个大的差异。比较这些故事，可以学到各个文化的精华，发现文化里人跟人不同的地方。
程：那关于童书创作，您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
Ed: 没有足够的时间。需要带一个弟子。以前想做电影，全部自己一张张画。一个人做不了。很多想做的书还没来得及做。
程：在这么多作品中，哪一部是您最喜欢的、最希望大家记住、最愿意推荐给孩子的作品？
Ed: 推荐给孩子，嗯，我想是带有个人记忆的TheHouse Baba Built。因为它是我自己的故事。那是在二战时期的上海，我父亲是第一批留洋归国的建筑师。那是我的童年故事。
程：您从建筑转而学习艺术，您的家人怎么看，支持吗？
Ed: 不支持，我母亲一直很担心。所以1990年，我获Caldecott Medal奖的时候，我一定要求她来美国参加颁奖典礼。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当颁奖人告诉大家后，整个会场的人都为她鼓掌庆祝，她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笑。那是我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我让母亲看到，我的选择是对的。
程：一生中对您影响最大的话是什么？
Ed: 我出生在天津，在上海长大。后来打算出国，就先去了香港。那时候还小，整天瞎玩。直到有天舅舅跟我说：“你有这机会出去，我们没这机会。我们没出去的中国人就靠你了。如果你走出一条路，将来我们也可以走，如果你丢脸，我们跟着丢脸。出去以后‘你’就是‘我们’。”我当时听了很震惊，开始感觉到一种责任。
程：您来到美国60多年，感到华裔在美国生活困难吗？作为ABC来说，他们父母的文化和这个国家的主流文化不一样。父母和老师该如何帮助这些孩子呢？
Ed:困难，但任何人都会有困难。人总想学别人popular的地方，却总觉得学不到。每个人要看到自己的长处。中国人不喜欢中国人是很遗憾的事情。
父母要告诉孩子不要怕失败，要勇敢。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做人就做你最喜欢的事情，要做得好，做得更好，走得偏了，你就可能跌倒。父母要留意，不让他越走越偏。
美国的华裔孩子，总觉得他们是美国人。我两个孩子都是从中国领养的。有一次我和夫人去北京，她是意大利人，女儿跟在我们后面走。走过来一个中国老太太，以为我女儿是要饭的孩子，就骂她快走，觉得中国人找外国人要饭丢脸。我女儿一直记得，后来她就在想无论我怎么要做外国人，我也还是中国脸。所以即使你不想做一个桥梁，你也还是。
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你还是中国人。这是很确实的东西，你要接受。我有我的，别人有别人的。我有的别人没有。
程：一个民族或是一个人为自己自豪，总要有理由、有根基在里面。这种根基是什么？
Ed: 中国人总觉得不如别人，清朝时开始自卑。解放前出来的中国人很少有人识字。当时人的体态都和今天不同。现在直起来，可以抬头看人了。受过教育的人是直起身子的。教育和文化就是一个民族自豪的根基。
程：对将来想从事绘画、音乐一类创作性工作的孩子，您有什么话要送给他们吗？
Ed: 要找到一条路。每个人都有爱好，比如数学、生物、音乐、文字、艺术，每个人都有一个倾向，这就是clue。从clue中找一条路。做父母的从小就能看出孩子的倾向，让它变成一条路。所谓meaning of life, 人生的意义就在这个地方，你的快乐就在这个地方。找到了这条路，也不能没有平衡。要走得远，走得高，可边上的东西也要记得。人不是只有一个特征，路不能越走越窄。最主要针对你最喜欢的东西，其他像家、社会、环境、朋友也都要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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