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岁的阿珠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上了一个培训班之后，自己突然就无法睡觉了。
“我好像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就失去了睡觉的能力。”她说。
几个月前，婚姻关系紧张的她，经朋友介绍参加了一个“身心灵”的培训班，学费1万多，地址在某一线国际化大都市。
在班上，认识了她的“精神导师”。导师说，你之所以不幸福，是因为你能量太低。解决的办法是每晚睡前不停地念经文，念的越多越好。
精神导师还说，念经文不仅对自己好，对夫妻关系也好，可以让老公更爱你。而且，还可以超度祖先灵魂，对孩子也好——孩子听话，成绩好。
“反正，念就对了。”她说。
阿珠对导师的话信以为真。
她白天和学员一起上课，晚上疯狂念经。她满心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让自己充满能量，可以去除内心的“邪恶”，从而可以让家庭更好。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在疯狂念经的第2个月，她失眠了。“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恐怖的念头。”
她问她朋友，为什么会这样。朋友说，可能是你念的不够多吧。你再多念点。
于是，她比以前更努力。然而，她越是努力，脑子里恐怖的念头越多，越牢固。她再次问朋友，这是怎么了。朋友说，我也不知道，你问问导师吧。
然而，令她再次感到意外的是，当她第3次去咨询精神导师的时候，听到的反馈竟然是：你作恶太多，去死吧。
“这话像一把刀子扎在我胸口。”她眉头紧锁，手捂着前胸。
后来，她开始莫名其妙的不敢吃东西，2个月的时间里，体重“蒸发”掉10多斤。
有一天，她走出门，熟人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家人也发觉她不对劲，非常担心。于是，她被家人送入当地的医院住院治疗。
“医生给我开了很多药，我每天晚上都靠着这些药物才能睡着。”她说，“可是，我好怕依赖这些药物，我不想后半辈子就这样了。”
她想戒断药物，但内心却缺乏信心，同时也不知道从哪开始。
说起安眠类药物，很多人对它们是又爱又恨。什么时候吃？吃多久？会不会上瘾？好不好戒？这些问题多多少少都困扰着每一个夜间睡不好的人。
其实，药物很多时候就好比拐杖。如果我某一侧小腿骨折了，那么在骨折愈合前，我需要临时借助拐杖来行走。这种情况下，拐杖在后期是可以扔掉的。
但是，如果我老了，或者存在某种不可治愈的影响行走的下肢疾病，那么，为了提高我的生活质量，恐怕我在未来都无法离开拐杖。
所以，能不能离开某种药物，不是看药物本身，而是看对应问题的性质。
药不能停，不代表“成瘾”，很多时候是因为“问题需要”。就像刷牙，每天都要刷牙不代表我们对牙膏和牙刷“成瘾”。
好在，经过系统的评估，阿珠并没有其他器质性的疾病，也没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因此，我用充满信心的语气对她说：你可以戒掉药物。
“所有的药物都能戒掉吗？”她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我说道，“不过，需要有技巧，需要一个一个减，需要耐心。”
她还追问我，是不是以后都可以不用这些药物。我吓了一跳，赶紧说：“那倒不是，我保证不了以后，太远的事情你我都无法承诺。”
你以后会面临更年期，会面临衰老，会面临新的健康问题和困境，这些都会影响睡眠，那个时候，可能又会重新用到某些药。
总之，只要你还没有成仙，还是凡人，就不要指望摆脱烦恼，也不要指望一直能睡好觉。
她听我说完这么一大段后，叹了口气。
我心想，把自己当凡人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减药的启动过程还算顺利，虽然睡眠有波动，但总体都还能应付日常生活。
好的开端也给她带来了更多的信心，也对我更加信任。在后面的一次复诊当中，她对我说：“现在，我把你当成我的精神导师……”
听到这里，我又吓了一跳。心想，为什么你就非得要一个“精神导师”呢？吃亏不怕吗？大家都是人，把别人也看作凡人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如果人不把自己当凡人，就容易陷入“凡事都需要在我的控制之中”的泥潭里爬不出来；如果不把别人当凡人，就容易跪拜在“人造神”的脚趾前而站不起来。显然，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本不该有的困境。
“坦白说，我没有资格做你的精神导师。”我说道，“也许你现在很脆弱，对自己不自信，需要外界力量来帮助自己。但是，这不代表你要把自己完全交付给某一个人或组织。”
“可是，我是真的很相信你啊。”她语气疑惑。
我告诉她，我谢谢你的信任。你当然可以在专业上信任我，但是，从长远来看，你最需要相信，最需要依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哪怕你身体已经虚弱到生活不能自理，但是只要没有痴呆，你都需要且必须为自己的困境负责。
鲁迅曾说，“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人觉得一支眉笔很贵，有人觉得是你没有好好工作。
有人觉得晚7点档的那两个人说的话价值千金，有人却觉得像吃了一只苍蝇。
有人觉得人生极度压抑，流着泪，觉得快要活不下去，有人却在看完一部主旋律电影后，觉得生活来之不易，流着泪唱着“谢谢你，因为有你”。
托尔斯泰在他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头写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每一个成年人，在面临他的困境时，都是孤独的。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承受，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解决，最终走到什么样的路，这些最终都需要靠自己的见识和领悟。
成年人，就该把自己当成年人。
成年人，要承认自己只是凡人。
成年人，也要承认别人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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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周伟

公众号：睡眠与科学
（阿珠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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