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二,建筑师,藏书癖,业余做书人。
我们这些自出版人卖的不是书,卖的是自己的一部分。
书是我和世界的对讲机
2023.7.23 北京
大家好,我叫隐二,来自上海,本职工作是一个建筑师,但是最近几年我有一个新的身份,就是一个业余的做书人。今天到这来也主要是给大家分享我这几年藏书、做书到最后摆摊卖书的一些故事。
01
我来自中国北方的一个小城市,我是80后,是看小人书长大的,我人生中的第一笔消费就是在我们那个镇上的供销社买了一本小人书。
稍微长大一点后,我回到了城里生活,仍然非常迷恋藏书。因为从小我就特别喜欢画画,也略微有点天赋,所以我所有的精力、零花钱基本都用在满大街找画册,找图书。
我们那当时收藏小人书的武林盟主,是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夫妻俩经营着一间小人书店,我经常去,一般都是在5毛、1块那堆里挑。有一次去了大叔不在,我一下发现柜台上有一本我从没见过的书,感觉它在朝我放光。
这本小人书叫《蔡文姬》,作者是胡若佛,画风非常帅,难得很具体地刻画了一位女性的复杂形象,那几年喜欢得不得了。

我一问,他媳妇报价2块,我立即买了下来。后来再去他家,大叔愤恨地说,你小子可以啊,我就拿出来晾一晾的功夫,就被你捡去了。后来这位大叔还带我到他后屋参观,我就像耗子掉进米缸一样,那些只在传说中、获奖名单中看到的王叔晖的《西厢记》、刘继卣《武松打虎》等等,都看到了实物,我一本一本全摸过了,恍惚间我摸到天花板了。这种时刻,往往是失落的开始。
2001年我考上了大学,刚考完大学,我就把大概300多本小人书的收藏,一股脑清仓卖给了一个书贩,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换了120块钱,我转手就买了这套《世界美术传世名画》。
后来我有机会去日本玩,慕名拜访了东京的神保町旧书街,它在一个街区里,积累了几百年,大概有130到140家分门别类的旧书店。我觉得又到了一个新的天堂。日本人把书保存得非常好,而且每个书店的分类特别清晰,定位特别精准,整理得也特别好。从那回来以后,我才意识到,原来藏书是一个值得认真做的事,而且有那么多好的内容可以去挖掘。
我是学设计的,所以我会比较关注书的设计,其实就是跟着某一个书籍设计师去收藏他的作品,我收的比较全的是日本设计大师杉浦康平的作品。
比如《两界曼荼罗》,是他做的有关宗教图像的画册。
这是很有名的《全宇宙誌》,可能是学平面设计的一个老生常谈的案例了。
当时我就觉得传统的经典的画册,不论是西式装帧、中式卷轴,可能在杉浦老师的书里已经玩到极致了。尤其是当我拿到这些实物后,我觉得这个方向基本没有太多可以做的了。
两界曼荼》又给了我一个新的窗口,因为我发现杉浦康平并不是传统地当别人写好画好后,再做书。而是以一个非常扎实的宗教学或者民俗图像学的功底为基础,组织了整套书的出版。他去找摄影师,找书写的人,最后找印刷厂,完成了由书的设计为主导的过渡。
02
如果说杉浦康平设计的这种经典图书让我摸到了天花板,那么一个新的窗口就朝着这个方向打开了,就是现在所说的艺术家书——书不再是一个传递信息的工具,它变成了一个艺术家创作的媒介。
这个方向的一个拱顶之石的作品,是杜尚在40年代做的一套书,翻译过来叫作《手提箱里的美术馆》。我觉得这是所谓的艺术家书的开天辟地的一个作品。
这是杜尚为了让自己的作品脱离美术馆、脱离一些传统的概念,而产生的一个综合的装置作品。他把自己的六十几件作品折叠坍塌在里边,让美术馆过去对作品的垄断变得不值一提。
这是原作。后来在2016年,德国有出版社把它复刻了,我也千辛万苦淘到了一本。
拿到这个书的时候,我就觉得,是不是艺术家书的天花板我也摸到了呢?所以我又开始寻找新的方向了。
刚才强调的艺术家书是有很强的作者性和审美情趣的,还有一类书其实是更能感动我——不是艺术家做的,不是以艺术表达为目的的,甚至很多书是素人因为偶然的机会做了一个像册子一样的东西。它除了能够在某些审美上满足我以外,更能填补艺术家书有时候会偏向空洞的一个空白区。
比如这本是我刚刚淘到的,叫《国内不明飞行物目击案例报告》,这不是搞笑的,也不是科幻小说,是一个非常认真的科学研究报告。1981年在武汉,中国有一个UFO研究学会,他们编了一个内刊,是用当时的手绘插图,用油印的手工印刷的方式做了一个册子。

当时它也不进入出版流通,是用一种赠阅的方式,赠送给相关人士或者一些机构。我这本就是送给南京紫金山天文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出来。其实现在看来,这种书是在80年代,一个大家内心里、眼睛里就有星辰大海的时代出现的。
那个时候气功热、飞碟热轮番上演,所以大家是一本正经地在做这件事,虽然现在看起来,有点荒诞又有点悲凉,就有点像我们前段时间看《宇宙编辑俱乐部》那种感觉,但这种情绪恰恰是这样一个小出版物所叠加在一起传达给我的。
后来我就比较专注于收藏这个方向的作品,这里尽量展示一些看上去不是特别典型的书,我夸大了它们某方面的特征。
比如说巨大的书,大到像一个桌子。
▲Chris Ware自传式大画册
很小的书,小到巴掌那么大,甚至我有的收藏是随书送一个放大镜的。

▲香蕉鱼书店出版的“豆本”
特别简单的书,这种书的立意是希望快速直接地传达一些信息。这是一个朋友做的,他的机构“复印info”翻译和推介一些国外的最新思想著作的小册子。他就在自己家里印,需要几本就印几本,印完了拿钉书器一钉就出来了。
▲ “复印info”的作品
这是另外一个小组做的书,非常这个繁不是贬义词,因为这本书的内容也很特殊,这个作者因为一个特殊的经历入狱蹲了几个月。这段时间里,他有非常深的人生反思,也遇到了从来没遇到过的事情,所以出来以后他作为一个艺术家就把它们整合在一起,做了这样一个既像资料集又像作品的书,都是合法内容。我是非常陶醉于这种繁,这本书我甚至收藏了不同的版本。
▲ 欧飞鸿的作品《沙湾501》
这些有时显得非常贵,但也有便宜的,只卖一块钱一本,就是这本《冯火》刊物,它这几年出了几十期了,我特别好奇它是怎么回本的。
超贵的书也有,比如说这本美国六七十年代的一个地下出版物,也是这种小册子,最近我查了一下,21册的拍卖价是1.2万美金,天价了。
▲ Raymond Pettiben的ZINE
还有形式比较多样的动的书,比如说鼹书出版的翻翻卡,是把一些艺术家的漫画或者场景绘画,做成了一个规则的折叠形式,当读者去翻阅的时候,就会产生一个无限循环的故事。
▲ 鼹书出品的《翻翻卡》
也有不动的书,比如说Ag的一个作品,它因为特殊原因在一个展览上不能展出了,她又想展她的书,就弄了一锁链把它给锁起来,拴在那,虽然它在展出,但是不让观众动。
▲ 《深渊模拟器》
还有空间的书,这是一个同行做的一个有关世界上各种象形建筑研究的小书,她把这个书折叠之后,塞在了她研究的一个美国的鸭子形房子里边,这就是她的空间的书。
▲ 王卓尔《象形建筑研究》
再进一步的概念就是空的书,智海和son ni做的一个小书,它是一个精装书,但是它的中间是全部裁掉的,提供了一个景框,让你看框里变化的世界。
▲ 智海& son ni 《导航器与观景窗》
这样的书又成为了我近期收藏的一个关注点,但是比较抱歉,能够满足我这种趣味的书还是太少了,那我就决定去做。慢慢地大概在2018年前后,我就萌生了我要不也做一下这样的书,去跟大家交流的想法。
03
我们有一个三人组织叫“桂林公园互促社”,这是我和MOG,还有苍间,我们三个朋友在上海成立了一个小的团队,实际上是一个业余的团队,他们两位是大学老师。
成立之初的概念也很简单,因为我们动心思做书的年龄已经快奔四了,有家有业的,实际上做什么事都非常容易怠惰,想法是有,但是第二天酒醒了就忘了。所以成立了互促社以后,我们就互相督促,从2018年一直到现在,我们做了30多种“自出版物”。
媚虎记
这本书的故事改编自“武松打虎”,我反过来,从老虎的角度讲了一个“老虎村的村民如何齐心合力来反抗暴力分子武松”的故事。
这是一次坐飞机的时候的脑洞,我想到了小时候的纸模型,不知道90后、00后的朋友知不知道,那是我们手工课的一种教材,上面有印画,然后你把它裁下来折一折,就变成了一种空间性的小装置,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所以我打算用这个方式来做这本书。
在这个封套里面,实际上是装了一沓图纸。一沓图纸包括8组,8组可以折成8个场景,裁切一下,弯折一下,最后对上号,粘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场景。
比如说第一个场景,就是武松仗着武艺高强,他满不在乎地进了老虎聚居的一个山村,他在瞎晃的时候,远处的老虎哨兵已经在盯着他了。

老虎村先想着用灌酒的方式把他迷倒,结果失败了,他太能喝了。喝大了的武松就进了山,但这个山是老虎村的,他们求了山神,是一个巨大的老虎,山神营造了一个假的场景,相当于武松已经进了人家的陷阱了。
这个山神想先智取,不动粗,她就趁武松喝大了在石头后睡觉的时候靠近武松,然后吐出了一个体内的美女的魂魄,进入武松的梦里。
藏相图
因为我人在上海,居住条件一直很艰苦,我又囤了那么多书,所以不论是我自己住还是后来和家里人一起住,都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尤其是搬家的时候,现在搬家如果有两车行李,至少有一车是我的书。这张画的场景就是我上上次搬家的时候的一个记录。
有一次有一个艺术家朋友,也是藏书的爱好者胡晓江对我们说,咱们要不一起画一下大家理想中的书房的样子。我说,这个主意好,现实中解决不了,我可以在脑子里解决。当时我一下就想到了建筑工地上常看到的移动脚手架,它就是占地两平米不到,有两米高,可以不停地往上增长。我就想能不能利用这个空间设计一个书房呢?所以就有了这套作品,叫《藏相图》。
《藏相图》的创作时间比较久,我最早开始画草图还是在武汉疫情爆发的时候,我关在家里没事就意淫,越画越高。2023年年初,我才算把这个书做完。
这本书是一个档案式的结构。在一个档案册里有三部分,我在右上角设计了一个折页本,打开之后是我设计的书房的全景展示图。
先展示一下这个“全景图”,理想中整个脚手架虽然可以无限往上,但是我只画到了26层,因为我找的那家印刷店的打印机只能印到2.6米,再长印不了了。
每一层画的是我对整个书房的设想,基本的逻辑是从下往上。在下边,我在解决现实中的藏书或者是跟藏书有关的一些生活问题,比如说这一页就是会客层,我希望我的朋友来到这儿,吃喝拉撒都在这一层解决,不要把会影响我书的品相的东西带到楼上去。在另一个角度,我还写了书房的一些规则。
书的最下面有一个自行车的推进装置,它来自我童年的另一段回忆。
在我的少年时代,我的父母赶上了东北下岗潮,我妈失业以后就骑着一辆东北特有的三轮车,走街串巷,做点小生意。
那个时候我当然就失去父母的陪伴了,只能自娱自乐,所以就到处买书。到了晚上,我会有意识地去我妈常去的街道上堵她,因为城市比较小,经常就能碰到她。偶遇之后,我就跳上她的车,坐在她这个车斗里,低着头看着自己这一天的收获,傍晚很吵闹的整个城市的声音从耳边流过,也是很惬意的一个回忆。
往上两层,组合起来是为了解决特别长的书没处展示的问题,还有一些高的、异形的书,其实都可以存放在这两层。我也发挥了建筑师的专业知识,把脚手架做了一个机械式的改装,它可以伸一个悬臂出去。
这一层是用来存储超级大的书。
我收藏的超级大的书里,有杉浦康平的这一箱《两界曼荼罗》,画虚线的位置就是其中一本折页册子,它摊开来有这么大,时至今日我也没有机会可以这么爽地看这本书,只能在想象中实现了。
接下来一部分是“解说册”。这个小册子一页一页翻开来,对应刚才立体书房每一层的主题,以及一些背后的信息。
比如说这一页,是我反思了一些跟藏书、买书有关的问题。我会问自己,把书收藏起来,自己不看,也不给别人看,那它还是你的书吗?我收藏了一本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书,只有我知道有这本书的存在,那我收藏它的意义是什么?我还会想,是不是很多人觉得做一本书跟上一次电视一样,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事儿?

这一层是我回味了几代人的赚钱的故事,当然也有我从小利用我的特长和收藏去挣点小钱的事。
画到这一层的时候,正好我的小孩长到四五岁,他那时候就特喜欢玩弹力球,我媳妇给他买了各种花样的,一下攒了超级多装在瓶子里。他同时还有一个兴趣,特别喜欢硬币,他觉得硬币很好玩。这两样爱好结合在一起,他没事就拿他不喜欢的弹力球放到我面前说,爸爸你买这个,这个好。一来二去,就把我身上这点零钱全变成他的了。
后来我想这太内卷了,不行,挣自己钱算什么本事,要去挣别人的钱,所以我就在节假日带他去附近的小公园,或者是路边的那种街角,去摆摊卖这个弹力球,每周居然还能挣个十块八块的,挺好。
虽然他的兴趣跟我完全不一样,但是这种利用兴趣接触生活的状态是传承下去了,所以我就想把他卖弹力球的这个故事也记录在这本书里。我就跟他商量,我把你的账本还有弹力球店的招牌画到书里怎么样?他说,你得给钱。
我说,行,多少钱?他说,一块钱。我觉得还好,所以这本书他有一块钱的分红,也就是说我每卖一本《藏相图》,就有一块钱会捐赠给祖国花朵的培养事业。
在今年年初,abC艺术书展在上海的明当代美术馆召开,展方找我们合作,把设计图的底下三层在现场搭建起来了,搭出来还挺高的,有6米。当时所有去现场拍照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拍到它,甚至有点破圈了。
家山河桥
我在做书上的极致体现是这套《家山河桥》,它是我和艺术家张雷的合作,还是叫他雷子吧。
雷子来自河北唐山晏家峪村,他后来去南京学了艺术。在南京旁边有个岛叫江心洲,在长江里边,他毕业以后就在那边租住下来了。我一直认为雷子有两个故乡,一个是他的真实的故乡晏家峪,另一个就是他的精神故乡江心洲。这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我特别想拿他平时那些作品里透露出的乡愁去做点什么,所以后来才有了这样一件作品。
整个盒子里装了12件左右的作品,比如说右上角,它实际上不是一本书,打开之后是一个用小镜子改装出的装置。
这个装置的来源是雷子时隔很多年以后回他的老家晏家峪,用一个小破本子画老家的器物,比如钟、水管龙头、灯等等,都是很朴素的没有什么话题的东西。但是在他的笔下,每一张画都凝聚了非常深的思乡之情,我就很感动。
镜子的封面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图,是他老家的一个钟。这个钟非常老了,可能比他年龄都大了,那个钟上面甚至有他奶奶当年得到的那些小红花。
镜子上是雷子画的家乡的星空,他写了一句话“家乡星亮”,上面那两个小点点正好是我固定的螺丝,也是它原先画星星的位置。雷子在哪里呢?他的画里经常有一个在船上孤零零的角色,我觉得也是他自我的写照,所以我就把这个形象转化成了一个小雕塑,把雕塑放在那个象征着记忆、象征着时空的镜面之上。
另外两个部分稍微有趣一点,比如雷子的老家晏家峪是盛产各种农作物的,他画了很多大桃子,我索性就把其中一张画变成了一个拓印,印在了杯子上,我希望大家在用这个杯子喝水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一点桃子的甜美。
旁边这个装置是一个小盒子,为什么印个鸟呢?它其实是一个声音装置,在MOG老师的帮助下,我就把雷子以前在江心洲录下来的虫鸣、鸟叫、青蛙声灌到了声音模块里,形成了这样一个装置。
这是一个用连环画的形式做的书,我选了雷子画的一些和情绪意境非常相关的画面,结合这个画面,把我从各处读来的或者改写的句子配到这张图上,形成了一个我们一起合作的小人书,对页角上有个翻动的动画,一人、一鸟、一船,它们之间有一个循环往复的故事。
安南人的手艺
我在搜集全世界各地的老虎图像的时候,看见了这张图。
我觉得似曾相识,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对,就顺藤摸瓜地找,然后就看到了这张图。我很惊讶,因为我感兴趣的元素,这里边似乎全有。
左边圣母就是民俗,中间是古代画画的匠人,还出现了中西合璧的一个场景,这应该是法国的军装,还有一些类似于东方人的形象,右边就是我感兴趣的老虎。
所以我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发现这张图隶属于一个很庞大的图像集,它的作者是谁?是哪个时代、哪个地区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我作为一个藏书的人,还能不能买到这本书?所以我就去网上搜,于是一个100年前独立出版的故事浮现在我眼前——
这个故事要从一个法国公务员开始,他叫奥格,大概在1908年,中法战争结束后20年左右,越南北部地区安南,当时叫东京,是越南北部河内的旧称。东京地区之前一直受清朝和明朝文化的影响,所以有很浓重的儒家文化的影子,同时它还被法国占领20年左右,两个时代的印记在这里交织。
当时24岁的法国青年奥格通过服兵役来到东京地区,服兵役结束之后,进到了殖民地政府的一个民政部门叫“参办”。可是他并没有认真履行这个职责,他对越南当地的老百姓、那些劳动者每天的吃喝拉撒,还有每天干活的场景、干活的工具、日常生活的器物非常有兴趣。他甚至雇了一个当地的画家,每天跟着他在河内的大街小巷来回窜,记录这些场景,据说一年多的时间,记录了大概5000幅。
▲ 1909年原版画册内页,河内国家图书馆藏120残本
他积攒好这批画稿之后又想出版,结果可想而知,这么庞大的内容,哪个出版社愿意出呢?于是他就发起了一个众筹,结果筹到了当地货币200块钱,我大概换算了一下,现在看可能是3万多块人民币,可是这个钱用在出版上,就是九牛一毛。
他雇了30个当地人,把他们从农民培训成能刻画、印画的工人。还在河内设立了两个印刷厂同时开工。1909年,他忙了一个夏天,终于把这套画印出来了,做成了一套700页厚的大的图录。

这套图录就是我们这次创作的一个起点,我把它翻译成《安南人的手艺》,这张就是我刚刚书都做完了,才从别的地方找到的当年那个画家的原稿,现在藏在日本。
最开始我在美国的国会图书馆的网站上下载了120页,实际上是残卷,我特喜欢,就发到了公众号里,感觉破圈了——我发现很多领域的朋友都感兴趣,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素材。我们就发起了一个计划,叫作“岔路并回”,我们希望各行各业的朋友一起基于这120页的内容做一些自己的作品。最后有16位作者参与了我们这个项目。
杭平是做文字和学术工作的,他考据了越南的十二生肖里为什么没有兔子,而是猫。
这是广州的一个朋友,她发现那个图册里画了非常多鞋,而且全是特写,所以她就从鞋的角度又去考据和求证。
这是我当时的一个游戏之作,喃字是用汉字的偏旁部首造出来的,是一个不太正式的字的体系,我想既然你能造,我也能造,我就学着它们用汉字的偏旁部首把咱们常见的《心经》重新劈开,组合了一下,形成一个发音独特也很诡异的《心经》。
这套书里有这么一张图,是儒家社会对通奸的男女的一种惩罚:男的剃成和尚的样子,把女的绑起来放在一个木筏上,一般是扔在河里或者扔在江里,还有扔在海里的,让他们自生自灭。
我们的参与者九个妖同学为了调查这个图像就去网上搜,发现了一张剧照。越南的一个电视剧把当时的沉江情节复刻出来了:女性的头发被剪光,而且涂了很多白色的东西,头发就不会长了。
当九个妖看到这个的时候,她就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个都市传说,它来自日本,叫作“虚舟”。在日本江户时代,海边有个叫茨城的地方,飘过来一个很怪的船,当地老百姓就发现船里坐着一个妙龄女子,长得非常异域风情,梳着特殊的发饰,穿着特殊的衣服,说着听不懂的语言,他们觉得很奇妙,但是也不敢跟她接触,就把船又推回海里了,它就消失在雾里边了。江户的那些知识分子就非常感兴趣,用各种方式记录了下来,其中有一个记得就比较细,他记下了那个女子的头发是红白相间的短发,并不是日本很多画里画的特别美的大波浪。
通过头发这个细节,九个妖判断虚舟里的女子很可能是从安南漂流过去的受惩罚的女人。流传已久的日本的都市传说被她破解了。
这个出版物的名字很有意思,叫作Àn,是请安南汉语文献专家朱珐老师帮我们想的一个字,一边是“汗”一边是“页”,我觉得它能完美地呈现当年奥格和那些安南人在夏天大汗淋漓地做出那样一本书的场景。
这套书在一个大盒子里,有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桂林公园做的《园说》特刊,我们请朱珐老师科普了越战前古代安南的人文风情、宗教信仰、社会习俗,我们整理成了六折页的报纸。
第二份就是这个重头戏——重制本。我们刚才那些研究和创作都放在里。
第三部分是一个别册,我把一些更个人化、更私密或更边角的资料放进去,有当时我找到的跟奥格有关的简报;因为我不满足于奥格做完书就那么消失了,所以我就代入到他雇的画家的角色,以记账的方式,把他这一年里找“我”画这些画的各种花费,遇到的困难怎么解决的,记在这个账本里,形成了一个准小说。
因为我研究他们的货币和消费,正好就遇到国内货币收藏的圈子里有一些当时的安南老百姓花的钱,我一看正好就是那个年代,所以就把它们都买过来了。每个资料袋里都放一个铜币,基本都是锈迹斑斑的。我想象那个夏天,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或许就用过这枚钱,这样我们就建立了关联。
时隔100年,我觉得奥格的自出版行为跟我们的自出版行为,似乎有一个命运的重叠,我们恰好因为某些原因、某些机缘发现了它们,让它们的一部分复活了,我们也很期待这套作品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被重新提起。如果要说我对奥格的理解,就是我们这些自出版人卖的不是书,卖的是自己的一部分。
“在这个世界停留需要一点理由, 我的理由是这里有书。 ”这是我对书的表白,谢谢。
策划zzd
大凯
设计乔四九、张挠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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